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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東漢末年?!光和七年?!

朔風(fēng)如刀,裹挾著遼東大地上特有的寒意,狠狠刮過荒涼的山崗。卷起地上的沙塵細雪,抽打在裸露的皮膚上,冷硬生疼。

我猛地驚醒,渾身上下像是散了架,骨頭縫里都透著那股子被從內(nèi)碾碎后又粗暴拼湊起來的鈍痛。每一次喘息,胸口都傳來撕裂般的痛楚,提醒著這絕不是什么噩夢。

入眼是粗糙的、布滿了蛛網(wǎng)灰塵的破敗屋頂茅草,身下是冰冷而堅硬得硌人的泥土地面。空氣里彌漫著厚重的霉味兒、塵土味,還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屬于古舊建筑的腐朽氣息,直往鼻腔里鉆。

“嘶……”我倒抽一口冷氣,試圖撐起身體,動作牽扯到渾身的傷口,特別是后腦勺,傳來一陣尖銳的眩暈和撕裂般的痛,險些讓我又栽倒下去。

不屬于我的記憶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毫無章法地強行涌入腦海:簡陋的茅屋,渾濁的粟米粥,佝僂著腰背種地的老人,揮著鞭子兇狠催促的胥吏,漫山遍野饑腸轆轆、面黃肌瘦的流民……還有一個名字,“王驍”?

陌生的年代地名紛紛炸開:光和七年?熹平……漁陽?幽州?

東漢末年?!光和七年?!

后世的知識猛烈撞擊著昏沉的意識。公元184年!黃巾之亂,即將點燃這腐爛帝國徹底崩潰的導(dǎo)火索!

我,一個現(xiàn)代人,成了幽州漁陽郡一個身無分文、還被主家遣散、連飯都吃不起的游蕩饑民王驍!

饑餓,冰冷的、如同毒蛇纏繞在胃部的饑餓感,成了此刻最真實、最難以忍受的折磨,壓過了身體的疼痛。這破敗的荒村土坯房顯然不是久留之地。我咬著牙,掙扎著爬起身,踉踉蹌蹌地推開那扇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散架的木門。

門外,天色陰沉壓抑,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地壓在光禿禿的山巒之上。呼嘯的北風(fēng)更烈了,卷著沙礫塵土打在臉上,刀割一般。視野所及,唯有枯黃稀疏的蒿草,遠處幾棵歪脖子樹只剩下光禿禿的枝丫在風(fēng)中亂抖,還有遠處連綿起伏、透著死寂荒涼的黑色山巒輪廓?;钗铮砍孙L(fēng)聲,死寂一片。整個大地像是在嚴冬下凍僵了,毫無生機。一絲若有似無的血腥味,被風(fēng)遠遠送來,又倏忽散盡。

必須先找到食物,或者……找到活人。

這念頭支撐著我,深一腳淺一腳地沿著依稀可辨、早已被荒草掩蓋了大半的廢棄土路,朝著地勢略高、可能更便于觀察的方向跋涉。每邁出一步,全身的骨頭都在呻吟,肌肉的酸痛和胃部的抽緊交替折磨。

突然!

前方不遠處的幾塊嶙峋怪石后面,猛地閃出三條人影!

我腳步瞬間釘在原地,渾身的肌肉下意識繃緊,疼痛都被突如其來的警覺壓了下去。瞳孔微縮,如鷹隼般銳利的目光掃過。

三個……不,更像三個餓鬼。他們衣衫襤褸,破布條勉強掛在柴火棍一樣單薄的身體上,裸露在外的皮膚污黑皸裂,沾滿油膩的污垢。眼神渾濁兇狠,死死地盯著我,像是盯著一塊移動的腐肉。粗重的呼吸聲在寒風(fēng)中清晰可聞,透著一股子絕望暴戾的氣息。手里攥著的,不是刀槍,而是些粗糙打制的木棒,頂端綁著棱角分明、沉甸甸的碎石頭,顯然是就地取材制作的簡陋重頭棍。

打劫?不,更像是餓瘋了的流民或者潰散的賊兵殘卒,看到落單的活人,本能地就想撲上來撕咬!

為首那個最瘦高的家伙,臉上皮包骨頭,只剩下那雙凸出眼眶、布滿血絲的眼睛格外瘆人。他看清我只是一個同樣衣不蔽體、虛弱不堪的“同類”后,喉嚨里發(fā)出一串渾濁不清、野獸般的咕噥聲,似乎在確認獵物價值。

“大哥,窮鬼一個,比咱還慘!剝了他這身破布……肉!”左側(cè)一個獐頭鼠目、個子稍矮些的家伙嘶啞喊道,聲音如同鈍刀刮鍋底,充滿了貪婪和嗜血的興奮。

“肉!”右側(cè)那個最為粗壯,只是骨架顯得笨重、動作遲緩些的家伙,跟著悶悶地低吼一聲,握緊了手中那根粗大的、一頭綁著尖銳石塊的重棒。眼神直勾勾盯著我,像是在盤算著從哪里下口。

“肉……”高個子匪徒臉上最后一絲猶豫被野獸般的饑餓驅(qū)散,舌頭貪婪地舔過干裂出血的嘴唇,喉嚨里再次滾動出那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字眼。他手中的棍棒,那綁著棱角石塊的致命部分,微微向上揚起了一個準備撲擊的角度。

沒有多余的廢話,在確認了目標后,最原始的殺意和食欲瞬間吞噬了他們僅存的人性。

幾乎是同時!

高個子一步前躥,掄圓了他那把特制的重頭石錘,帶著一股破風(fēng)的嗚咽,直砸向我頭頂!左側(cè)獐頭鼠目的身影如鬼魅般貼地竄起,尖銳的石鋒直刺我心窩!右側(cè)粗壯匪徒則以蠻力橫掃我的下盤,試圖一擊將我掃倒!

三面合圍!上下齊攻!這是最簡陋卻也最直接致命的街頭搏殺,沒有任何花哨,只求在最短時間以最大力量擊殺獵物!空氣中瞬間彌漫開濃濃的腥膻汗臭和他們喉頭滾出的嗜血低吼。

嗡!

體內(nèi)像是某個沉寂已久的開關(guān)被猛地撞開!一股滾燙的熱流從心臟深處炸裂開來,瞬間沖散了所有的寒意、虛弱、饑餓和傷痛!

冰冷的理性如同精確的刀鋒,瞬間凌駕于一切之上。眼前的畫面似乎被驟然放慢!高個子匪徒下劈動作導(dǎo)致的肩部下沉,重心前壓;左側(cè)那家伙突刺前腰腹暴露的瞬間破綻;右側(cè)橫掃者的發(fā)力軌跡和重心偏左……

不是思考!是流淌在血液里的本能!

“喝!”

丹田炸開一聲低吼!

面對當(dāng)頂重錘,我的身體不退反進!左腳閃電般斜踏一步,切入高個子身側(cè)的死角,險之又險地讓那沉重石錘貼著我的鬢角砸落,帶起的勁風(fēng)吹得臉皮生疼。與此同時,全身力量如同擰緊的發(fā)條驟然釋放,右臂化刀,借擰腰旋轉(zhuǎn)之勢,精準無比地劈砍在高個子脆弱頸部側(cè)面!

嘭!

一聲沉悶得讓人牙酸的脆響!高個子前沖的勢頭戛然而止,凸出的眼珠瞬間布滿血絲,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漏氣聲,木棒脫手,整個人像個破麻袋一樣重重側(cè)摔在地,身體詭異地抽搐著,頸椎已經(jīng)斷裂!動作干凈利落,一擊必殺!

沒有絲毫停頓!

身體旋擰的力量未竭!借著斬斃高個子的余勢旋身,整個人如同一個高速旋轉(zhuǎn)的陀螺,右腿帶著風(fēng)雷般的爆鳴,如同一條鋼鐵巨鞭橫掃而出,目標正是左側(cè)正挺刺而來的“獐頭鼠目”!

時機妙到毫巔!就在那尖銳的石鋒堪堪要觸及我胸前破敗衣襟的剎那,鞋底裹挾著泥塵與沙礫,重重轟擊在對方太陽穴的位置!

啪嚓!

那感覺……就像全力一腳踢在了一顆脆皮的西瓜上!力量毫無保留地灌入!骨骼碎裂的爆響在寂靜的荒野中異常刺耳。“獐頭鼠目”連哼都沒哼一聲,整個頭顱以一種違反生物力學(xué)的角度猛地向一側(cè)歪折,眼球瞬間被巨大的沖力擠得暴突出來,瞬間失去所有光彩。身體被巨大的動能帶得橫飛出去,砸在地上滾了兩滾,徹底不動了。

兩息之間,兩人斃命!

右側(cè)那個粗壯如熊的匪徒,掃來的重棒堪堪貼著我的后腰掠過,刮起的勁風(fēng)吹動破布。他似乎沒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只看到兩個同伙瞬間倒斃的慘狀,兇悍的氣勢被巨大的恐懼瞬間凍結(jié),動作出現(xiàn)了一瞬的遲滯!

這瞬間遲滯,就是致命的破綻!

我的身體借著橫掃腿的反作用力尚未完全收回,重心前傾,左腳用力蹬地!整個人如同發(fā)現(xiàn)獵物的猛虎,轟然撲出!不是撲向?qū)κ?,而是以肩膀兇狠無比地撞向匪徒的腰腹胸腹之間——那個被稱為“隔膜”的人體脆弱區(qū)域!

八極拳,鐵山靠!凝聚全身勁力于肩,沉墜如泰山!

咚!

一聲令人心悸的悶響!巨大的撞擊力完全灌入!粗壯匪徒只感覺被一頭發(fā)狂沖撞的巨型野牛狠狠頂中!手中棍棒脫手飛走,眼前猛地發(fā)黑,肺里的空氣被巨力完全擠榨出來,變成了嘶啞斷續(xù)、如同被捏住脖子的雞一般的“嗬…嗬…”聲。沉重的身體被我這一撞之勢帶得離地而起,雙腳離地半尺,如同斷線的破風(fēng)箏般向后倒飛出去!

噗通!

足足摔出一丈多遠,才像個沉重的沙袋般砸落在堅硬的凍土上,濺起一片塵土。他蜷縮著身子,雙手死死捂住腹部,臉色由黑紅瞬間轉(zhuǎn)為駭人的青紫,眼球凸出眼眶,喉嚨里不斷發(fā)出瀕死的倒氣聲,大團混雜著胃液泡沫的鮮紅液體從口鼻中不可抑制地往外涌……脊椎被撞裂,內(nèi)臟在體內(nèi)破裂,神仙難救!

風(fēng)聲似乎停歇了。

荒涼的山道上,只剩下令人牙酸的骨骼輕微碎裂聲、血沫從喉管溢出的咕嚕聲,以及那瀕死倒氣的劇烈抽搐聲。

濃重的血腥味在冰冷的空氣中彌漫開來,混合著泥土和枯草的氣息,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鐵銹味道。方才還兇神惡煞的三個身影,此刻已成了三具扭曲變形、死狀各異的尸體,溫?zé)岬孽r血正從他們的口鼻、頸部和被撞碎的胸腹間流出,迅速洇染在灰黃色的凍土上,變成深褐色的不規(guī)則斑塊,觸目驚心。

我自己也如同剛從水里撈出來。劇烈的格斗爆發(fā)榨干了這具虛弱身體的最后一絲力氣,汗水早已浸透了破爛不堪的單薄衣衫,緊緊貼在皮膚上,帶來刺骨的寒意。每一塊肌肉都在無法抑制地劇烈顫抖,骨頭里像是灌滿了滾燙的鋼水,又痛又酸,每一次呼吸胸腔都火燒火燎。大腦因為極度的疼痛、疲憊和劇烈的缺氧感而陣陣發(fā)沉,眼前甚至出現(xiàn)了短暫的黑蒙,金星亂舞。

但我依舊穩(wěn)穩(wěn)地站著,像一尊染血的石雕。冰冷的空氣灌入肺部,帶來一陣辛辣,卻也強行壓下翻騰的嘔吐感和眩暈。

安全了。暫時。

饑餓感在死斗的腎上腺素消退后,變本加厲地襲來,胃部空得絞痛。我掃過地上三具尸體,眼神里沒有任何憐憫,只有生存的需要。

忍著刺鼻的血腥和污穢感,我開始快速而仔細地翻檢。破口袋似的粗麻外衣,硬得像餿餅一樣的野菜團子……

“咦?”

當(dāng)翻到那個一開始就被我扭斷脖子的高個子匪徒時,入手卻是一個沉甸甸的、觸感冰涼滑膩的硬物。他的衣襟內(nèi)側(cè)靠近胸口的位置,竟然異常縫制了一個不起眼的暗袋。撕開暗袋一角的手感異常堅韌——是上等的厚綢布內(nèi)襯。指尖探入,抓握出來的,是一塊方方正正、大約兩寸見方的堅硬金屬塊。

觸手冰涼,沉甸甸壓手。上面有精細的螭鈕雕刻。

我捻掉血污塵土,把這東西湊近了陰沉的天空下。是黃銅?還是青銅?色澤深沉內(nèi)斂。那精致的盤繞龍獸形狀的鈕柄……下面方方正正的印面上,用嚴謹剛正的篆體陽刻著四個字:

「漁陽太守」

???!

冰冷的金屬塊壓在我手心,那份重量,仿佛帶著無形的威嚴,穿透了皮膚和骨骼,直抵心魄。

我死死盯著掌中這塊不過方寸之地的銅印,篆文“漁陽太守”四個字在灰暗的天光下,輪廓清晰,筆畫森嚴。

大腦飛速地旋轉(zhuǎn)著。

這死鬼流匪?穿著還不如普通流民?剛伏波將軍……趙苞?!

一個名字猛地撞入腦海!

史料記載:東漢光和七年,漁陽太守確為趙苞!此人忠烈!就在數(shù)月前,鮮卑入侵漁陽郡,掠其老母妻兒至陣前威脅。趙苞悲憤號哭:“為臣無狀,欲以微祿奉養(yǎng)朝夕,不圖為母作禍。昔為母子,今為王臣,義不得顧私恩,毀忠節(jié),唯當(dāng)萬死,無以塞罪!”隨即揮軍進擊,擊潰鮮卑,其母妻皆遇害。趙苞葬母后,嘔血而死!

這枚印……是趙苞的!怎么會在這個流匪身上?是在趙苞死后混亂的戰(zhàn)場遺落?還是……我猛地看向地上死不瞑目的高個子流匪尸體,一個荒謬卻又無法排除的念頭閃過:莫非這家伙是膽大包天,趁亂從那尊貴的太守遺體上摸下來的?抑或是……他根本就是那個“新”太守?剛上任就在這荒山野嶺,被我三拳兩腳送去見了閻王?

荒誕!

但無論真相如何,這枚印此刻在我手上!

趙苞死于盡忠,無論他本人還是朝廷,都不可能讓一個在任太守的印信流落。那么……朝廷是否已經(jīng)委派了新的漁陽太守,此刻正星夜兼程趕來?

這想法如同冰水澆頭。

太守?執(zhí)掌一郡軍政,生殺予奪!真正的封疆小諸侯!這身份帶來的便利……但風(fēng)險同樣巨大!那些嗅覺靈敏如毒蛇般的門閥豪強,那些在亂世中磨尖了爪牙的本土勢力,還有……十常侍、外戚、潛在的董卓之流!

這塊印,是權(quán)力,是臺階,更是插滿了尖刀的巨大誘餌!

然而……內(nèi)心的冰冷和焦灼迅速被一股更強烈的火焰壓過。開局一個破碗和開局一地死尸外加一顆太守印……

巨大的誘惑幾乎讓我窒息。這身份,足以讓我瞬間超越那些在野地里苦苦掙扎的劉、關(guān)、張不知多少倍!哪怕只有片刻的機會,只要動作足夠快……

噗通!噗通!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撞得耳膜嗡嗡作響。掌中的銅印冰涼刺骨,卻幾乎要灼傷我的掌心。

……必須立刻確定“身份”并盡可能利用!

我深吸一口夾雜血腥味的冷冽空氣,強行壓下翻涌的情緒,眼神變得銳利如刀鋒,再次埋頭在尸體上仔細搜索起來。

除了那枚冰冷的印,果然還有東西。在那高個子匪徒纏緊的褲腳里,又摸到兩個硬邦邦的小東西。

一個青銅小壺,扁圓,有細頸和圓蓋,紋飾古舊,入手冰沉——里面是某種粘稠的黑色膏狀物?沒顧上細看。

另一個,則是一小袋沉甸甸的東西,入手那種摩擦感……是顆粒狀的粗糙礦物?

錢!終于有錢了!

顧不上細看陶壺里的東西和那些礦物顆粒,我的注意力立刻被那串在破舊布囊中、互相碰撞發(fā)出沉悶輕響的圓片吸引。抓出來一把!

暗淡的黃褐色金屬光澤——是銅?或者摻雜了其他東西的五銖錢!其中幾枚邊緣被磨得發(fā)亮,顯眼處都帶著清晰的外輪廓方形和圓穿孔,典型的“五銖”制式!分量十足,掂量著約有幾十枚之多!

冰冷的錢幣在手,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感微微驅(qū)散了饑餓的恐慌。幾十枚五銖錢,在這個兵荒馬亂、物價飛騰的年月,算是一筆小財嗎?大概……也許夠買些粗糧熬些日命?

不!遠遠不夠!

這點錢,別說武裝自己建立勢力,就算想去廣陽(幽州治所,后世的北京西南)都夠嗆!在即將到來的大亂中,這簡直就是杯水車薪!

巨大的身份優(yōu)勢和極端貧困的現(xiàn)實,形成強烈的對沖!必須立刻找到第一桶金的來源!種子!初始的資本積累!

我飛快地將銅壺、錢幣和那袋不知名的礦物顆粒塞進自己懷里。最后掃了一眼狼藉血腥的現(xiàn)場,不再猶豫,辨認了一下方向(依據(jù)先前廢棄的土路指向),腳步有些發(fā)虛,但異常堅定地朝著西北方走去——記憶碎片里,那個方向通往……廣陽?或者更近一點的據(jù)點?

走!一刻都不能耽擱!必須趕在新太守抵達漁陽郡府上任,或者趙苞舊部前來尋找印信之前,把這塊燙手山芋的價值,最大程度地榨取出來!

憑借腦中殘余的記憶碎片和對古地名的模糊印象,我朝著廣陽城的方向跋涉。腹中饑餓如同無數(shù)燒紅的鋼針在反復(fù)穿刺攪拌,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的舊傷。腳下的草鞋早已被嶙峋碎石磨破,冰冷的凍土混合著粗糲的沙礫,不斷摩擦著腳底和腳踝,早已磨破出血,每一步都踏在疼痛的煎熬上。

然而,胸前的太守印卻像一柄懸在心口的利劍,又像一塊燒得通紅的烙鐵,灼燙著我的意志,驅(qū)動著我這個破落的軀體在死寂的曠野里掙扎前行。只有拿到“身份”,或者用它換到第一桶金,才能在這人吃人的亂世里稍微喘一口氣。

行出不知多久,身體幾乎要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眼前也開始陣陣發(fā)黑。終于,前方出現(xiàn)了一點微弱的、不同于荒蕪的景象——一支規(guī)模不小的隊伍!

不是軍隊。沒有旗幟,沒有衣甲鮮明的士兵。而是由幾十頭膘肥體壯、馱著重負的騾馬組成的商隊!穿著半舊但質(zhì)地絕對算得上好的皮襖、厚實布衣的精壯漢子們警惕地護衛(wèi)在車隊周圍。他們眼神銳利,身體精悍,絕非一般的村夫。一輛裝飾相對華貴的青呢布簾馬車被護在隊伍中后方。

最前方探路的幾騎更是裝備齊全,雖然沒有統(tǒng)一軍服,但腰間懸著直背環(huán)首刀,鞍韉齊備,透著一股剽悍之氣。

商隊!而且是實力雄厚的豪商巨賈之家才能拉出的陣容!在這個亂世邊緣之地,行商本身就是實力的證明!

我的出現(xiàn),立刻引起了高度的警惕。幾乎所有護衛(wèi)的目光都齊刷刷地投射過來,如同探照燈般將我上下下下掃視,眼神里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猜疑,還有一絲看到麻煩靠近的不耐煩。腰間懸掛的環(huán)首刀柄被無意識地握住,指節(jié)有些發(fā)白。

我立刻停下腳步,盡量讓自己顯得無害,但又不想過于卑怯。身體的劇痛和饑餓感在腎上腺素微微升起的刺激下,似乎被壓下去了一點。目光卻像冰冷的探針,掃過車隊。尤其在那輛最華貴的馬車車簾上停頓了一瞬,上面似乎有一個紋飾,像是一只眼睛?或者某種花朵?

我抬手抱拳,用略帶嘶啞但刻意放大的聲音喊道:“行路之人,困頓于此!不知諸位可否行個方便?愿出些盤纏,換取些許口糧!”

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人策馬從車隊后方來到前方,大概五十歲上下,眼神精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市儈笑容。他審視了我片刻,目光在我襤褸的衣衫和腳底的血痕上停留了一下,然后才拱了拱手,帶著幾分商賈特有的圓滑:“這位……郎君,行商不易,前路未卜,這糧秣……”

他拖著腔調(diào),意思很明白:錢呢?

我沒有猶豫,直接從懷里摸索,掏出約莫一半的五銖錢——大約二十幾枚。這些錢,可能是我僅存的飯錢。但此刻必須展示價值。錢幣相互碰撞,發(fā)出特有的悶響。

那管家眼神微亮,笑容變得熱絡(luò)了一點,正要說話——

嗚——!

破空之聲!尖厲刺耳!

一支裹著骯臟破布條、綁著沉重石塊的粗大弩矢,帶著惡毒的呼嘯,毫無征兆地從側(cè)前方一片稀疏雜亂的林子里暴射而出!速度極快,直奔商隊最前頭那匹領(lǐng)頭健騾!

噗嗤!

沉重的石簇如同砸豆腐般,狠狠貫入健騾堅韌的脖頸側(cè)面!力量極大,深深扎入!

“哷——!”健騾發(fā)出驚天動地的痛苦慘嘶!鮮血如同小型噴泉般狂噴而出!巨大的身軀猛地向前一頓,隨即瘋狂地尥蹶子!沉重的輜重被甩得左右猛烈搖晃!

“敵襲!警戒!”

“林子里!射!”

“護住車輛!”

商隊瞬間如同炸了窩的蜂群!訓(xùn)練有素的護衛(wèi)們爆發(fā)出厲吼,迅速收縮陣型!鏘啷啷一片密集的拔刀聲!探路的幾騎猛地勒馬,動作整齊劃一地反手摘下弓矢!動作迅捷,顯示著良好的軍事素養(yǎng)!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鎖定箭矢襲來的稀疏林子!

“嗚——!”“嗚——!”“嗚——!”

又是三支同樣簡陋而致命的石簇重弩矢!帶著鬼哭般的怪響,射向車隊!這一次目標更明確——那輛華貴的青呢布馬車!

護衛(wèi)反應(yīng)極快!“保護小姐!”幾個護衛(wèi)悍然策馬前插,手中直刀揮舞,竟然凌空斬落兩支!鐺!鐺!火星迸濺!但第三支弩矢角度刁鉆,貼著護衛(wèi)揮刀的縫隙掠過,狠狠扎向馬車車窗!

嗤啦!

布匹撕裂!沉重的弩矢狠狠扎透了堅韌的車廂木板一側(cè)!

“??!”

一聲女子的驚呼,尖銳而驚恐,從車內(nèi)清晰傳出!帶著穿透力,刺破了混亂的嘶吼!

“小姐!”“小姐小心!”外面護衛(wèi)更加緊張。

噗通!

幾乎是同時,那個最先被射中的健騾終于支撐不住,失血過多加上劇痛,龐大的身軀轟然倒地,重重摔在冰冷的地面上,激起大片塵土。它的倒下,瞬間絆倒了后面緊跟著的兩頭馱馬!貨物滾落!車隊前部頓時亂做一團,后方的牲口被驚嚇,嘶鳴此起彼伏!

混亂!致命的混亂產(chǎn)生了!

“殺!”

“搶了糧!搶了那車里的娘們!嗷嗷——!”

雜亂的吼叫聲驟然從前方林子中爆出!一大群身影嗷嗷叫著沖了出來!足有四五十人!他們穿著更加破爛污穢,如同地獄里爬出的惡鬼,但手里的家伙不再是木棒,而是五花八門,有銹跡斑斑的斷矛頭,有豁口的直刀,甚至還有農(nóng)具改裝的鐮刀斧子!眼睛布滿血絲,臉上是被饑餓和瘋狂扭曲的表情!為首幾個身材格外壯碩,沖在最前,揮舞著沾血的大刀片,如同癲狂的野獸!

規(guī)模更大!武器更精良!氣勢更加嗜血瘋狂!顯然是盤踞在這條路上的積年老匪!絕非之前那三個餓瘋的流民可比!

商隊護衛(wèi)雖然精銳,猝不及防下陣型被打亂,前面又陷入擁堵混亂,瞬間壓力倍增!四五十個亡命徒撲上去,護衛(wèi)只能依托馬車、輜重結(jié)成小圈,奮力抵抗。刀槍碰撞聲、嘶吼聲、瀕死慘叫聲瞬間混成一片!

鮮血潑灑!斷肢橫飛!

戰(zhàn)況一瞬間就白熱化!

我的瞳孔驟然收縮!身體的本能反應(yīng)幾乎比思維更快,在那管家駭然變色的瞬間,我已像幽靈般向后急退!不是逃跑,而是猛地閃到了身后一塊半人高的風(fēng)蝕巨石側(cè)后方!那巨石足有磨盤大小,半陷在凍土里,正好能提供一定的遮蔽。

那管家看著我“膽小”地躲開,臉上閃過一絲鄙夷和不屑。然而下一瞬,當(dāng)他看到我從懷中閃電般掏出的那個灰黑色陶瓶(正是從匪徒身上繳獲的那個)、一個從地上隨手抄起的破瓦罐碎片和那一小包帶著暗紅褐色的礦物顆粒時,眼中瞬間充滿了巨大的錯愕和難以置信!

“你……”

我只來得及對他吼出兩個字,聲音冰冷如鐵:“捂住口鼻!”

根本沒時間解釋!動作快如疾風(fēng)!

一把揭開陶瓶粗糙的圓蓋!里面粘稠如膏、漆黑刺鼻的東西散發(fā)出濃烈的硫磺臭味!用瓦罐碎片舀起一大坨黑膏,動作快得只留下殘影!另一只手撕開礦物顆粒袋口,將顆粒粗糙、暗紅褐色(可能是粗糙的硝石粉末)的東西傾倒上去,猛地攪拌了幾下!

然后,根本不顧沾滿了黑膏和紅褐色顆粒的手掌被那刺鼻的氣味熏得隱隱作痛。我深吸一口氣,屏住!左手托著混合物的瓦片碎片,右手攥緊那枚冰冷的漁陽太守??!

目光死死鎖定前方!

就是現(xiàn)在!

一個匪徒頭目揮舞著大刀,剛撞開一個護衛(wèi)的直刀格擋,兇悍地朝著馬車側(cè)面撲去!那里,混亂的護衛(wèi)圈子出現(xiàn)了一個短暫的縫隙!

機會!

力量貫通脊背!我擰腰、轉(zhuǎn)胯、蹬地!整個身體如同繃緊后又猛然釋放的強弓!借著腰馬旋擰之勢凝聚全身爆發(fā)力,右臂如鞭,狠狠一甩!

嗖!

沾滿了黑膏和粗糲紅褐色顆粒的漁陽太守銅印,化作一道暗沉的黃光,帶著精準無比的角度,劃破混亂的戰(zhàn)場上空!

目標——那匪徒頭目的腳下!

同時,我的身體并未停止!爆發(fā)的力量傳導(dǎo)至左臂,托著瓦片碎片的左手順勢向前疾送!將那混合著黑膏與紅褐色粉末的混合物狠狠砸向拋出的銅印下方預(yù)判的落點!

“滾開!”匪徒頭目獰笑著,根本無暇他顧,注意力全在破開的護衛(wèi)縫隙上,抬腳就要闖!

嗡——!

就在銅印帶著呼嘯聲即將砸中他腳前凍土地面的剎那!就在那坨混合物也緊隨其后拍下的瞬間!

嗤啦——!

一道刺目、灼熱、幾乎是憑空迸發(fā)的橙紅色暴戾火線,毫無征兆地從混合物的中心點炸裂而出!猶如被囚禁了萬年的烈火兇獸掙脫了束縛!

轟隆?。。?

地動山搖般的巨響?。?!那感覺,如同九天之上的雷公將最暴烈的雷霆硬生生攥在了掌中,然后狠狠摜在了這方荒涼的大地之上!

一團巨大、翻滾、足以令人短暫失明的巨大橘紅焰光!裹挾著無比恐怖的高溫沖擊波和震耳欲聾的咆哮音浪,轟然向四面八方爆裂開來!爆炸的核心,地面被炸出一個不規(guī)則的淺坑!碎裂的凍土塊、尖銳的碎石渣滓如同鋒利的暗器般向四周激射!

那首當(dāng)其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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