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嵐纖細的指尖，敷衍地攪動著木盆里的幾件衣裙。

她柳青嵐，柳家村村長唯一的寶貝閨女，可不是那些需要真賣力氣洗衣的粗鄙村婦。

來這河邊，無非是炫耀她新裁的藕荷色蘇錦裙衫和托人從縣城捎回來的粉蝶點翠銀簪。

村里那些婦人羨慕又嫉妒的灼熱目光，是她這枯燥鄉下生活里唯一的調劑。

“青嵐，你這雙玉手啊，用來洗衣裳可真是糟蹋了！”旁邊正賣力搓洗著粗布衣裳的李家嫂子，眼睛黏在柳青嵐身上，嘴里奉承著，心底卻啐了一口：呸！長得再狐媚子，身段再勾人有什么用？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嬌小姐，中看不中用！

柳青嵐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嫂子說笑了，還不是爹娘疼我，舍不得我干這些粗活。”

她最大的執念，就是有朝一日嫁進繁華富庶的縣城，做個穿金戴銀、呼奴喚婢的體面少奶奶，徹底擺脫這滿是泥土腥味的柳家村！

幾個婦人聊著閑話，話題很快轉到了村里的新鮮事。

快嘴的孫二嬸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哎，你們知道嗎？剛才張大壯那個憨貨，從后山狼溝子里背下來個人！哎呦我的老天爺，那身上血糊淋啦的，嚇死個人了！怕是遇上劫道的山匪了！”

“什么？！山匪？傷的咋樣？”眾人立刻圍了上來。

“是個細皮嫩肉的書生公子哥兒！看著就不是咱這地界的人！渾身是血，被砍得不成人形，丟在亂石堆里喂狼！要不是張大壯去打野豬碰巧撞見，早就沒命了！”孫二嬸拍著大腿唏噓。

“天爺！真有山匪了？還是別的仇家？”

“誰知道呢！人現在抬哪兒去了？”

“還能去哪兒？”孫二嬸朝柳青嵐努努嘴，“張大壯那傻小子，一股腦兒給背到村長家院子里去了！這會兒怕是圍滿了人，鬧哄哄的！”

柳青嵐原本漫不經心撥弄水面的手指猛地一頓：“什么？！抬我家去了？！”

她“騰”地站起來，“張大傻！你腦子是被野豬啃了嗎？！什么來路不明、半死不活的玩意兒都敢往我家塞？！死在我家院子里多晦氣！！”

她越想越氣，艷麗的臉蛋漲得通紅，胸口劇烈起伏。

她爹也是老糊涂！收留這么個惹了山匪的窮酸書生，能撈到什么好處？

平白污了她家的地界，招來一身晦氣不說，萬一那兇神惡煞的山匪尋仇上門，第一個遭殃的就是她家！

李家嫂子看她氣得狠了，忙勸：“青嵐你也別急，村長心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嘛…再說，張大壯也是好心…”

“好心？他一個莽夫懂個屁！”柳青嵐嗤笑一聲，“誰知道那書生惹了多大的禍事？萬一把殺人不眨眼的真山匪引到村里來，這血債算誰的？！”

她一刻也待不住了，“不行！我得趕緊回去！”她氣急敗壞地端起木盆，風風火火就往家沖，心里把多管閑事的張大壯和那個不知死活的書生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

剛沖進自家寬敞的院子，一股濃重刺鼻的血腥味就直沖腦門。柳青嵐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只見村醫老孫頭正蹲在地上，給一個躺在門板上的血人處理傷口。那人渾身是血，面目模糊，身下的青石板上洇開一灘暗紅，點點血污觸目驚心。

柳村長皺著眉頭站在一旁，臉上滿是憂慮和為難。

柳青嵐用手帕死死捂住口鼻，像怕沾染上瘟疫，幾步沖到柳村長身邊，一把將他拽到旁邊廂房的廊柱后，避開眾人視線，聲音又急又尖，帶著哭腔：

“爹！您老糊涂了嗎？！您怎么能讓張大傻把這血葫蘆抬進咱家？！您看看這院子！全是死人味兒，惡心死了！這要是一口氣沒上來死在咱家，多晦氣啊！！”

柳村長看著女兒激動煞白的臉，急得直搓手：“哎喲我的小祖宗，你小聲點兒！這么多人看著呢！你聽爹說…”

“我不聽！說什么也不行！趕緊弄走！丟出去！”柳青嵐跺著腳打斷，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青嵐！你聽爹把話說完！”柳村長也急了，把聲音壓得極低，湊近女兒耳邊，渾濁的老眼里閃過一絲精光。

“傻閨女！你光顧著嫌晦氣，爹剛才可瞧見了！孫老頭扒開他衣服看傷的時候，爹看得真真兒的——他里頭貼身穿的，可是上好的杭綢！滑溜溜的，金線暗紋！爹估摸著，這人十有八九是個富得流油的公子哥兒！搞不好…是京城里哪個官老爺家的少爺也說不定！”

柳青嵐捂著鼻子的手帕微微松了松，嫌惡的眼神里瞬間迸射出驚疑和貪婪的光芒：“富家公子？官家少爺？”

“對啊！”柳村長見女兒上鉤，趕緊添柴加火。

“你想啊，他傷得這么重，要不是張大壯把他背到咱家，他指定沒命了！這可是天大的救命之恩！等他醒了，咱家就是他的再生父母！到時候嘿嘿…”

柳村長笑得猥瑣又得意，回頭瞥了一眼地上血糊糊的人影，“爹再在旁邊說道說道…就說為了救他，咱家擔了天大的風險，讓他娶了你過門報恩？這不就順理成章了嗎？”

他越說越激動：“我的好閨女！你救了他的命，他以身相許，天經地義！這潑天的富貴你可要接住了！說不定啊，咱老柳家真能一步登天，你立馬就是穿金戴銀的少奶奶了！！”

“少奶奶…”這三個字像淬了蜜的毒針，精準無比地刺中了柳青嵐心底最深的渴望。

她捂著鼻子的手徹底放了下來，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地上那團血污，仿佛透過那層污穢，看到了綾羅綢緞、前呼后擁的錦繡前程。

臉上的怒氣和委屈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強壓著的、近乎扭曲的興奮光芒。

“可是爹…他要是不肯呢？或者他家里早有妻室了怎么辦？”柳青嵐聲音帶著一絲顫抖的猶豫，但眼神已經變了。

“不肯？”柳村長眼中兇光一閃，“救命之恩大過天！他敢不認？他家里要是講理，就得認！要是不講理…哼，爹在十里八鄉也不是吃素的！有的是辦法讓他認下這門親！總之，你這幾天給我忍著點，裝也要裝出個溫柔賢惠樣子來！等他醒了，爹自有主張！”

父女倆在廊柱下竊竊私語，自以為隱秘。

然而，就在他們身后不遠處，地上那奄奄一息、看似昏迷不醒的書生——葉無塵，緊閉的眼皮下，眼珠極其輕微地轉動了一下，染血的嘴角勾起一絲冰冷到極致的嘲弄弧度。

呵，倒是給自己尋了個“好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