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靜默的時候，比任何時候都躁動，四野悶熱而屏息著，在等著一個秘密。它忽然地來了，從遠方到近處，一霎時的風吹草動，像緊繃的肌肉一下子放松，那一刻無比安靜，迎著風張開臂膀，對風說：你知道，我在等你。

我時常在起風的時候做這樣傻的舉動，說“傻”不是說少有人這樣做，相反不少人熱戀風的觸感，那種輕柔、瞬息、涼爽、難以預料的觸感。路人時不時會心一笑，親切地問候一句：“這樣好的風喲！”當他們這樣問候的時候，我回應道：“是的。”心底里還有個聲音：是的，我在熱烈擁抱我的愛人。沒有人會把風當成愛人，這就是我的“傻”。這樣包容的時代也鮮有人理解我的“傻”，于是我只和風說那些情話。說完，我就會裹緊衣襟，和你形同陌路，你也沒有留戀，我們就這樣在起風的日子彼此愛著，然后錯過。

而這樣的日子，你知道，已經過去八年零四十三天！

楔子重逢

此刻，我平靜地坐在你的車上，仿佛車里的一切都已很熟悉。車窗玻璃上暖黃色的路燈與樹葉的黑暗光影交織，車在無人的街區疾馳，載著你的無名怒火和我的坦然自若。我知道晚上飯局你的精心安排，臨上車時你不給我選擇的強硬霸道，此刻你怒氣不止背后的悲哀。我本能地抓緊安全帶，任由你放縱八年多來的情緒。可是我剛把手放上去，車的速度就降了下來。我看了看你，直到此刻我才好意思那么明目張膽地仔細看著你。原本卷曲蓬松的頭發現在整齊地往后梳著，冷毅的臉龐也隱去了稚嫩的模樣，看起來冷漠的眉眼柔情無處躲藏……我們像是用了八年時間鬧脾氣的情侶，今天才決定講和。我這樣想的時候，不禁覺得你的好笑。

“你笑什么？”你越是這樣掩飾，就越像當初的模樣。我沉默著用手去輕撫你的臉，從眼角到鼻子再到嘴唇，最后落在你的喉結，我笑著說：“海銘，你長大了！”車子迅疾停在路邊，你側過身來，綿長的吻讓我想起了八年前的訣別，你呢？我們誰都不愿意放開，我捧起你的臉，說：“可是，我卻不再年輕！”你氣急敗壞了，把安全帶重又綁好，重又向著昏暗的前方疾馳而去。再也顧不到我的緊張。

車子駛進小區時，保安攔下來詢問，我報了樓棟。車子駛到樓下，我準備下去的時候，你問：“你不邀請我上去？”你果真沒變，這種試探性的語氣最沒有底氣，你猜不透我心里到底對你怎樣。親愛的，我如果不那么愛你，從一開始就不會上你的車，也不會接受你的吻。你連我的住址都已經清楚，只是遲遲未來，就像八年前你在我樓下徘徊等待的那個時候。從再見到你的那刻起，我已然明白情感死灰復燃無法阻止，熾烈的愛意灼燒著兩顆等待的心，只是你盛怒著惶恐，你小心地愛著。可是我該怎么辦呢？年近四十歲的我褪去了一切裝飾，對你我無法偽裝，所以當初才逃離；再見到你，我明白落進了羅網，插翅難飛。我沒有說話，你默默跟著我進了電梯，雙手撐在欄桿上，在后面打量著我。你是在想什么呢？你的愛真的沒有任何損耗嗎？如今的你期待著從我這獲得什么呢？

房間的燈亮了，你走進來。雙手插兜，四處打量，這里并不比以前那間屋子多一分或少一分我的什么，一切陳設簡單到剛剛夠用就好。只是你再難發現屬于你的那份痕跡，——可是……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

“不再一樣了！”你不是不知道什么變化了，只是你更渴望那個幻夢中的愛情。在那個曾經擁有過、已而缺失的愛情里，擁有著一切美好的想象，包括你和我。現在夢境走進現實，開心的狂喜讓你忽略了太多東西。你還愛我嗎？我的意思，八年后的這個我？輪到我小心翼翼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又懷揣如情竇初開的少女、初涉愛河的男孩般的激動、熱烈、羞澀而又不顧一切的心情。我熄滅了燈，不愿在這光明中讓自己看起來像個妓女；下一刻我坐到了你的腿上，面對著你，我延續著車上的那個吻，更加急切。我能感受到，你先是吃了一驚，繼而受到我的蠱惑，回應著，任由著情欲的火把我們焚燒在一起。

這時候，風止了，月光悄悄躲在了云層后面。

窗外昏暗的光和不時傳來汽車的鳴笛，裝扮著暗夜里躺在床上的你我。我們赤身在黑色中，濕熱的空氣混雜著汗水的味道，讓人忘記了涼爽的享受。我們寧愿這樣欲火同焚，濡汗合流，享受著神佛回避的快樂。你慢慢睡去，可是我卻難以入眠，我像好多個突然驚醒的夜里流著淚地想你，此刻擁你入懷，好怕一覺醒來，又是一場讓人痛苦的夢。你說過“痛苦，因為愛著”，是的，所以我還愛著。漫長的夜我該如何重新認識你？當你出現在我安排的飯局，我哪怕設想了千萬遍，也依然藏不住自己的緊張與歡喜。我知道聰明的你一眼就看出了我的拙劣演技。

我輕輕點起一支煙，盡管你不喜歡，可是我想讓自己清醒一點，指尖輕觸你的皮膚，一寸一寸地劃過，是那夜熟悉的悸動、癡迷。暗夜里借著那支煙的光亮和月光，目光仔細透入你的身軀，像貧困的人守著自己僅有的財產那般，貪戀著這種占有的味道。你不知道，為了和你相遇，我已經準備了八年。八年前你不告而別，我以為恨和時間讓我會淡忘你，至少不會那么想你；可是你最后的信，讓我“不要恨你”“忘了你”，我竟全然做不到。八年教給我的是“恨，也是一種愛意。”那一刻，我才恍然覺得之前裝模作樣地和你消耗時光，是多么的可恥；我重又痛恨其造物主的無情戲謔，想要浪蕩度日，可是我怕你再也看不上這樣的我。我無力地在你的房子里在那些我們沒有告別的夜里痛哭著睡去。

我等著晨曦把現實帶進夢里，而你不會像小美人魚那樣變成泡影，我們也不用再等待漫長的輪回才能期待下一次的重逢。這樣想的時候，我用力抱了抱你。越是害怕失去的時候我們越是用力，好在并不是所有的事物都如砂礫般，越是用力溜走越快。既如此刻，你那么真切地在我的懷里，在我深沉的夢里，在我不愿與人共享的秘密里。微光慢慢勾勒出你的身形，先是淺淡繼而明亮，你的身形一覽無余地映現在我眼前，我激動得差點從床上躍起，可我只是把一枚淺淺的吻留在你的臉頰，然后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