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被黑暗吞噬的世界，至少在曲醴眼里是這樣。

在他的民俗學研究再一次被退回時，他正坐在天臺上發(fā)呆，似乎是早有預料，他并未驚訝。

“您的研究方向很好......但是很抱歉……”

又是這樣。他自嘲。

望著門外老舊街道邊的路燈。“出去走走吧。”他這樣想。

街上行人很少，昏黃的路燈發(fā)出慘白的光。

漆黑的夜空，一輪下弦月似被黑暗吞噬般，懸于眾生之上。

“叮叮叮。”

一陣電話鈴聲打破了曲醴的思緒，他抬頭望去，只見一座上世紀的的紅色電話亭正孤零零的安置在十字路口的中間。

“又是幻覺嗎？”

曾經(jīng)的無數(shù)個夜晚，他都見過這樣的場景，房屋漸漸滲血，月亮也睜開了它的眼睛，地下的肉團呼嘯著滾動著似乎要溢出來，電話鈴聲與大地震動的頻率幾乎一致，就像是…世界的心臟在有規(guī)律的跳動。

曲醴開始靠近，就跟他曾經(jīng)做過的無數(shù)遍那樣。

而隨著他的靠近，那暗紅色散發(fā)著詭異氣息的電話亭周圍的行人、房屋漸漸扭曲變形，無數(shù)根紅色絲線從墻體、地面、甚至行人體內(nèi)顯露出來，互相交叉、穿梭，直至形成一張包羅天地的網(wǎng)。

“不對勁。”曲醴在心中想，平常這個時候他就已經(jīng)在幻覺中醒來了，可這次卻并沒有，他的眼神不受控制被那惡魔的呢喃吸引，就仿佛腦子里有道聲音在告訴他：

“快過去，不幸的回去終將結(jié)束，命運的饋贈即將降臨！”

曲醴可以感受到，他的身體似乎也被一根根絲線貫穿，讓他像個提線木偶般，慢慢向電話亭前進。

“叮鈴鈴…叮鈴鈴...”

接連不斷的噪音似乎快將曲醴腦子的東西搗成一團漿糊，他漸漸感覺到身體似乎已經(jīng)不屬于自己，他的軀體就像是毫無意識的機器，又像是失去了理性的野獸，只會朝著自己的欲望前進。

就在他胡思亂想感覺自己就快要崩潰時，耳邊一切的雜音似乎都消失了，房屋扭曲的噪音、行人聽不懂的呢喃、甚至是自己的心跳…只剩下電話亭內(nèi)“叮叮叮”的電話音，抬頭時，周圍一切熟悉的東西都消失了，曲醴的手正握著生銹的門把手，電話亭的玻璃泛起水波紋般的漣漪。他感覺自己的手掌正在融化，皮膚下浮現(xiàn)出與周圍環(huán)境相同的紅色絲線。

“進來吧，理線人。“電話聽筒里傳來帶著金屬質(zhì)感的女性聲音。

隨著刺耳的電流聲，曲醴被某種力量拽進電話亭。狹小的空間在內(nèi)部擴展成無邊無際的白色虛空，無數(shù)發(fā)光的絲線從四面八方涌來，在他腳下編織成透明的地面。遠處有個由絲線構(gòu)成的王座，上面坐著個模糊的女性輪廓——她的長發(fā)是流動的銀線，裙擺由千萬條交織的命運線組成，每當她移動手指，就有幾根絲線改變軌跡。

就在曲醴還沒緩過神來時，這道聲音又出現(xiàn)了。

“我是命運的代理者——你可以叫我下弦。”女人的聲音突然從背后傳來。曲醴猛回頭，發(fā)現(xiàn)那張由發(fā)光絲線構(gòu)成的臉幾乎貼在自己鼻尖上，沒有瞳孔的眼睛里閃爍著星云般的漩渦。

建筑倒塌的轟鳴聲從腳下傳來。曲醴低頭看見虛空下方呈現(xiàn)著熟悉的城市，但每棟建筑都像被無形大手揉捏的黏土。行人變成線團狀的紅色光點，他們的命運線像血管般在城市地表下搏動。

“我見過你，在我的幻覺里。”曲醴后退幾步，喉嚨發(fā)緊，聲音像是被砂紙磨過。

“幻覺？”那團由絲線構(gòu)成的輪廓輕輕顫動，發(fā)出低沉的嗡鳴，像是無數(shù)根弦被同時撥動。“那可不是幻覺。小時候你所見過的每一場‘噩夢’，都是命運被扭曲后的殘響——怎么，難道不覺得熟悉嗎？”

她的手指——如果那能被稱為手指的話——輕輕抬起。腳下的虛空驟然翻涌，無數(shù)絲線交織、拉扯，像倒放的膠片般飛速回溯。最終，畫面定格在一片燃燒的街道上。

兩只“東西”站在那里。

它們有著近似人類的輪廓，但皮膚下蠕動著密密麻麻的紅色絲線，像是血管，又像是某種寄生的蟲群。它們的臉被拉長、扭曲，嘴角裂至耳根，露出由命運線編織成的尖牙。眼眶里沒有眼球，只有兩團不斷旋轉(zhuǎn)的混沌漩渦，仿佛能吸走所有注視者的理智。

“今天是他們留在這里的最后一天哦。”魔女的聲音依舊帶著那種機械般的冰冷，卻又透著一絲戲謔，像是貓在玩弄爪下的老鼠。

曲醴的呼吸停滯了一瞬。

盡管那兩只怪物的面容已經(jīng)扭曲得不成人形，但他仍然認出了它們——不，是他們。

他的父母。

“他們…怎么會...不該是這樣的。”他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當然不該。”下弦輕笑，手指一勾，纏繞在怪物身上的絲線驟然繃緊，勒進它們的血肉。“他們本該在那場車禍里活下來，可有人撥弄了命運線——于是規(guī)則泄露，他們的靈魂沒能歸于本體，反而被扭曲成了‘命運弦’里的怪物。”

她歪了歪頭，發(fā)光的絲線在她臉上流動，勾勒出一個近乎溫柔的微笑。

“這些年，他們一直在夢境里徘徊，一點一點蠶食現(xiàn)實……而你，親愛的曲醴，你每一次‘夢見’他們，都是他們在試圖回到這個世界。”

曲醴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命運弦……”他低聲重復著這個陌生的詞匯。

“啊，你還不明白，對嗎？”魔女輕輕抬手，周圍的虛空突然變得透明，無數(shù)絲線向四面八方延伸，交織成一張無邊無際的網(wǎng)。“這里是現(xiàn)實與虛擬的間隙，是命運生物棲息的地方。而你的父母……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兩個‘錯誤’。”

“錯誤就該被修正，不是嗎？”隨著她抬手握拳，連接著那兩只“生物”的絲線全部斷開，而他們也如斷了線的木偶般，栽倒下來，皮膚慢慢縮水，直至變成兩具干尸。

“他們蹭吃蹭喝這么些年，也算是做了一件善事了。”下弦捧著自己的頭，頗有感慨的說道。

她向前一步，絲線編織的裙擺拂過曲醴的手臂，冰冷得像是死人的指尖。

“現(xiàn)在，告訴我——”她的聲音突然壓低，帶著某種危險的誘惑。“你想修正這個錯誤嗎？”

“那些線...“曲醴并未理會她的問題。“就是你說的因果？“

下弦突然用冰涼的手指抬起他的下巴。她的指甲是半透明的晶體，里面封印著微型的世界影像。“看那家面包店。“她指向某條顫抖的絲線，線頭連接著個正在揉面的廚師，“他本該在七分鐘后被烤箱炸傷，但現(xiàn)在...“

隨著她撥動絲線，廚師的命運線上突然鼓起個黑色囊腫。現(xiàn)實中的廚師突然栽進面團里，后頸冒出蛛網(wǎng)狀的黑色血管。

“就像是這樣。再過不久，他也要成為它們中的一員了。”下弦嘆息著。“真可惜。”頓了頓，她又說道：“本來我們無意處理他們的，因為主說：萬事皆因果。可是，我們也是因果中的一環(huán)啊，所以我改主意了。”

她輕輕用手指卷起一團線。“被撥弄的故事，既沒開頭也沒結(jié)尾，光靠我一個柔弱的小女子怎么理得過來呢。”她突然扯斷廚師那根變黑的絲線，現(xiàn)實中的男人立刻像被擦除的粉筆畫般消失，“這線啊，頭不是頭尾不是尾，你說，他們的命運又會指向何方呢？”

曲醴的太陽穴突突跳動，眼神怪異地看著下弦。

“別這么看我，那男的也不是什么好東西，我為民除害你卻還要如此錯怪我。”說罷還抹抹并不存在的眼淚。

“因此我需要一個能看見因果的人。”下弦突然展開雙臂，她的胸腔里飛出成千上萬條發(fā)光絲線，將曲醴纏繞成繭，“而且這些纏繞在你身上的因果，需要你自己去解開…”

話音戛然而止。曲醴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電話亭前，周圍散落著打結(jié)的絲線。那些粘稠的散發(fā)著血腥氣息的紅線慢慢收緊，在他手腕繞出∞符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