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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楊總在琳瑯滿目的鞋架旁試了半天,挑了四雙鞋,付款的時候才發現信用卡已經刷爆了。我在一旁拎著包,不由地有些得意。他悻悻地從其中揀出一雙來,放到一邊。售貨員小姐全程保持微笑,金黃色的一綹頭發在胸前蕩來蕩去,倒也相得益彰。“Thank you!May you have a pleasant journey.”聽她說完這句話,我立刻接過鞋盒,跟著楊總出了店門。
法蘭克福機場的免稅店像是專為中國人而開,每家店里都配有一名講中文的售貨員。我們穿行在國人的隊伍中,看著一個個中年男女走近櫥窗,側目瀏覽,低頭詢問;他們每個人的手中都拎著大包小包,有的袋子夸張到極點,從腳跟一直到臂彎,不知里面裝的是什么品牌。四周洋溢著消費的快感,我只覺得這空氣也讓人醉了,有一刻竟然想揮霍一把,用一個月的工資買一塊閃著“榮耀之光”的手表。但也只限于想想而已——我的銀聯卡因為是普通借記卡,根本不可能在這里使用。
飛機上的三個小時完全用來休息了,一覺醒來,飛機已經在逐漸下落。空姐走動著,提醒乘客們不要打開手機,系好安全帶耐心等待,我努力睜開眼睛,只覺得兩只眼球被上眼皮壓迫得很沉重。工作七年,出差無數次,像這次如此犯困還是頭一回。想招呼空姐送來一張濕巾擦擦臉,考慮到我的英語水平,還是作罷。終于等到飛機不再聒噪,我陪著楊總一步一頓下了飛機。
“吸一口新鮮的空氣洗洗肺吧!”楊總操著不太標準的普通話,偏著頭仰望明朗的天空。我也不由得朝天上望去,明斯克的機場很小,周圍的輔助設施看起來也比較陳舊,但藍色的蒼穹將所有的不足之處洗了個通透,清新得仿佛觸手可及,我的精神立刻好起來了。
到了預先在國內訂好的賓館,我將楊總安頓好,折身走進自己的房間。白俄的三星級賓館,和國內的相比還是有些差距,推開門第一個看到的家用電器竟然是落地扇。不過墻上淡褐色的細紋暗花墻紙一下子使我生出親切的感覺來。我把行李箱往地上一扔,左右腳互相幫忙,將鞋子脫了下來,穿著襪子在房間里走動。紅白相間的地毯踩上去,軟綿綿的,好像小時候踩在新收的棉花堆里,那種安逸,讓人不舍得離開。
今天就剩下整理文件了,明天才開始聯系對方電廠,洽談合同。我沖了熱水澡,光著身子走來走去,明明對著一扇大窗戶,窗簾也沒有拉,卻并不覺得難為情;相反,我挑釁性地面對著窗戶,“坦誠地”與這個城市相對,仿佛只有這樣才可以告訴別人:我對于這個城市只是個陌生人,一個過客而已。順手從箱子里抽出一袋薯條,我邊吃邊打量著前方略顯低矮的建筑,歐式風格的老房子夾在充滿現代主義元素的玻璃大廈中間,路上的行人提著購物袋,帽檐拉得很低,匆匆忙忙地趕路。時間已經是傍晚了,整個建筑群落的色調有些肅穆,玻璃表層反射著天空的顏色,也還是灰灰的。
我打開房間里的燈,披了件外套,坐下來。手機上不會有新消息,國內的卡號沒有辦理全球通業務,這邊也還沒有去詢問WiFi密碼。百無聊賴間,我打開電腦,準備清理一下硬盤。后來就打開了存放照片的文件夾,28G!我不由有些驚訝。許多個子文件夾在我的視線里鋪開來,按照時間排列,第一個是我幾年前用相機翻拍的老照片。懷著一種莫名其妙的好奇心,我打開了這個文件夾。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我和兩個小伙伴“勾肩搭背”的照片。那年我們小學畢業,為了紀念這一“隆重時刻”,三個鐵哥們兒到學校旁邊的照相館拍下了這照片。應該也是現在這個時間段,鄉村攝影師不懂得打光:“天太暗,我們出去拍吧!”于是我們三個站在他家土院墻的旁邊,稚氣未脫的臉被光線遮住了許多熱情,按照他指定的動作做出一副大人的模樣來,雙腳并攏,脖子上仰,現在看起來有些滑稽了。我個子最矮,反倒站在了中間,強子和黑桃分別在兩側。第一眼看到強子嚴肅的表情,我差點兒大笑,這家伙現在肯定兒女成群了吧?還有黑桃,一雙眼睛明顯是有些害怕面對鏡頭,這么多年沒有聯系,他又在哪里為生活打拼呢?隱約有些懷念他們,可是一想到兩個已經從我生活中消失的人,如果一下子加入到現在的生活里來,我一時還真有些發懵,不能在意識里給他們安排合適的位置。
我的目光最后聚焦到了自己身上:粗布料的褲子很板正,但膝蓋處卻打了個卷;瘦瘦弱弱的胳膊耷拉下來,頭有些歪,眉目還算清秀,皮膚是絕對的白皙,那個我面對著鏡頭,正努力對著鏡頭微笑——我從小便有極強的表現欲,然而可笑的是,我的腰帶竟然是歪的。我一只手摸著胡楂子,另一只手不停地將照片放大,移動,觀察每一個細節。望著這三個不解風情的小大人,一種濃烈的懷舊情緒涌上我的心頭:原來時間并不是一點點地侵蝕記憶,而是在一個瞬間,當你有機會和過去對視,才恍然發現兩者中間隔了這么深的曲折。我憑著自己的記憶估算了一下時間,那一年,我才剛剛十三歲,如今卻已經翻到第三張了。
房間里的電話鈴聲使我的感傷戛然而止。楊總打來電話,讓我去超市買點吃的。奔波了一路購物掃貨,他大概沒有力氣下樓了。我連聲說著:“好的,好的!”掛掉電話卻忍不住大罵:“官不大,架子不小!”罵歸罵,我按捺住心里的十二萬個不情愿,換上新內褲、襪子,穿上外套準備出門。又隨便找了件針織衫套在了外面,一邊不由自主地撅起了嘴唇。做出這些舉動的時候,我隱隱約約覺得,自己內心里還是一個孩子。真想像個孩子一樣,任性一把,偷個懶:“我就不去!”可是沒有辦法,現在我已經長大了。
真長大了嗎?照片還在電腦屏幕上獨自亮著,我關上門,使勁一抽拔掉了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