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落街頭，抓老鼠烤著吃的時候，苔花偶爾會想：

如果沒有這一場戰爭，她就還是個有爹有娘有阿兄的孩子。

屋檐飄著雪，烤架上滋滋冒著香氣，把她拉回到那場硝煙彌漫的戰爭當中。

他的爹爹，臉上干涸著血液，頭發散亂，奮力地揮砍向敵人。僵硬地舉著劍往前沖，一柄長矛洞穿了他的胸口。

“爹爹！”

苔花從布幔后探出頭來，撕心裂肺地喊著。

嘴巴立刻被捂住，淚水和著汗水淌了下來。心里空了一塊，慌的她抓不住躲不掉。

一瞬間天塌地陷。

“乖，別出聲?！?

她的母親抱著她，如平時一樣溫柔的哄著，拍她的背。

可她分明能聽到哽咽的聲音。

-

“兄弟們，隨我攻城！”

士兵節節敗退，退進城池。

城下，是一個魁梧的大漢，臟辮梳得利落，揮刀指著“慕涼城”的牌匾。

城上，身著一身素白衣袍的將軍緊咬著牙。不俗的樣貌，因為連月的戰亂沒時間打理，已經看不出多少。

只是一身英氣，藏也藏不住。

“你就是最近聲名大噪的白袍將軍？”那魁梧的大漢睨了他一眼，嗤道。

“少廢話。今日我們兄弟一人尚在，就不會讓你傷害城中百姓性命。”玉茗握著手中劍，氣血上涌劍尖發抖。

“原來如此?！蹦菨h子一招手，滿臉嘲諷。

手下壓著一個瘦小的姑娘上前。

“苔花！”

玉茗喊道。“你怎么會被他們擄走？爹爹呢，娘呢？”

兩人隔著一道厚厚的城墻，都充滿了震驚。

“哥！爹爹和娘，都已經死了。”苔花看到玉茗，委屈泛上心頭。她大聲喊著，聲音近乎刺耳。

一柄刀架到她脖子上，那大漢說道：“白袍將軍，如果你放棄城池，我就放過你妹妹。如果不，那......”

他話還沒說完，苔花已經向前撲去，撞到了大刀上面。

脖子噴出一股紅，刀鋒后撤，轉而拍在她腰上。瘦小的身影飛出去，仰面倒在地上，血還在往出流。

士兵探了探苔花的鼻息，搖頭。

“該死的?！贝鬂h咬著牙，狠狠瞪了眼她。

城上的玉茗，已經說不出話了。唇咬得出了血，淚流滿面。

-

后來，兩方僵持了很久很久。久到白袍將軍被封了軍銜，久到兩方力竭，久到朝廷的援兵下來。

當玉茗的名聲傳遍大江南北，多少王孫公子仰慕，京城貴女看好的時候，他終于把劍插進了那個大漢的胸膛。

與此同時，對方的大刀也砍在他的腰上。

后來的事，很多都是苔花聽說的。

她醒來的時候，亂葬崗正在下雨。堆成山的尸體，血水匯集成一灘一灘暗紅的水洼。那時候，阿兄還活著?？伤€沒找到阿兄，就又是一個人了。

-

焦味鉆進鼻孔，她皺了皺眉回神，知道自己發呆有些久了。

將老鼠翻了個面，她搓著手，緊了緊身上單薄的衣服。

火堆的焰越來越小，已經到了后半夜，雪又下大了。

苔花裹著撿來拼湊的被子，借著夜色看向廟里供奉的神像。

“城隍爺爺，您行行好?？丛谖颐刻旖o您擺貢品，打掃供桌清理廟宇的份上，別讓我凍死在您面前好不好?！?

苔花哆哆嗦嗦從被子里伸出手，雙手合十拜著。

城隍廟的大門“哐”一聲摔向兩邊，風呼嘯著，夾著雪吹了進來。

風鬼哭狼嚎地刮著，苔花閉了閉眼，冷的不行。甚至有雪花已經飄到了她臉上。

她爬起來，去關門。

雪地里簌簌地，是踩雪的聲音。

幾個人踏著雪，搖搖晃晃地攙扶著走。雪泛著光，影影綽綽地看不真切。

苔花嘆了一聲，關門準備接著去睡。

外面那幾人似乎注意到了她，加快了腳步往這邊來。

-

苔花剛爬回被窩，被子里已經涼透了。

“叩叩！”

有人敲門？

苔花糾結了半晌，敲門的聲音不減反增，越來越急促。

-

“這里是我的地盤?！碧ㄩ_門，涼涼道?！耙叶阊┑牡胤?，你們還得往前走?！?

“我們知道?！?

他們一行有五人，穿著樣式相同的青綠色衣服。各個手持佩劍，衣袂飄飄。

“只是這個時間，實在是找不到借宿的地方。求你讓我們在這里住一晚。”

為首的彎腰作揖，語氣十分懇切。

“我們的師弟被妖物所傷，急需運氣治療。還望小姐通融，我們來日必當攜草銜環，以報大恩?！?

苔花臉色緩了緩，似在考慮。

他們會意，紛紛開始掏口袋。

都是些碎銀子，由為首的人交給苔花。

“拜托了?！彼瞎馈?

苔花看了眼銀子，點頭讓他們進來。

他們往進走的時候，苔花才看到第六個人。

看著也就十五六歲的年紀，趴在師兄的背上，闔著雙眼。臉上臟兮兮的，嘴角噙著血，臉白得不像活人。

直到他們徹底進去，苔花才看到那個男孩背上的爪印。鮮血淋漓，后背的衣服都是破的，露著翻卷的皮肉。

她合上門，點了點銀子，低頭勾了勾嘴角。

這么多銀子，她可以很長時間不用吃老鼠了。

-

一行人進了廟，才發現這個環境遠比他們想象的更加簡陋。

“火已經熄了?！币蝗丝戳税胩旎鸲?，無奈道。

林玉作為領隊，他們的大師兄，只好再跟苔花交涉。

-

“我們實在沒有多余的錢了。這是我的隨身玉佩，承蒙不棄就請收下。我們還需要生火?！?

“大師兄！”立刻有人反駁他。

“那是宗門大弟子的信物，不能給啊?！?

“羅焰！”林玉訓斥道?！拔易杂蟹执纾瑳]有什么比小師弟的性命更重要?！?

被叫做“羅焰”的少年撇了撇嘴，心里還是不服。

“我這位師弟心直口快了些，我替他給你賠不是。”林玉抱歉地笑笑。

“有勞了?！彼f出玉佩。

“好?！碧娌桓纳樟擞衽?。

她先去取了火折子，鉆進廟后的簾子。

在他們一頭霧水的時候，苔花抱著一捆柴回來。

“這些，夠你們燒到天明的。如果不夠，你們再去搬?！碧ㄒ贿咟c火，一邊囑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