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

女人弓著身，口中唱詩，手上的動作卻是一刻未停，麻利地采摘腳下的那片嫩綠。

“我說紅梅，你一邊唱著歌兒一邊摘這葉子，我們幾個老婦人卻是怎么也趕不上你。不過半日，你那筐已經滿了。”

女人抬頭笑笑，一邊清除手中雜草，一邊開口道：“嬸子說的什么話，我不過是手腳利索些，想早點回去伴著我家戎兒罷了。反倒是瞧著嬸子恰是半老徐娘，風華正盛呢。”

“嬸子說不過你，也聽不得你那些酸詞兒，你啊，素來是伶牙俐齒。說來戎兒也該滿八歲了，其他孩子像她這般大時早就開始跟著干活了。”

“嬸子，戎兒好好溫書便是于我最好的助力了。”

女人們不再糾結于此，調笑著，又各自忙著自己的事，聊著自己的天兒。啟沂與開濘之戰對這小村莊似乎并未產生任何影響，只是家家戶戶的健壯男人都被拉去入了軍營，上了戰場。

紅梅將清理好的車前草放進簍子，又往下壓壓，想著既然出來了，便多采些。

“娘。”

紅梅聽見聲音，抬頭看向遠遠奔向自己的那抹黃色，女人們大多著粗布麻衣，那黃色在一片綠色或是灰褐色中顯得格外扎眼。

“戎兒？你怎來了？還出了這許多汗。”紅梅挽起衣袖，用略平整那一面的布料輕輕擦掉女孩額頭密密麻麻的汗珠。

女孩咯咯笑著避開紅梅的手，“娘，癢。”

紅梅便扇動手，為女孩送去絲絲涼意。

“娘，我習字時屋里來了許多人，我瞧著很是富貴。”

紅梅思索著，可記憶中委實沒有哪位人物能夠稱得上富貴。莫非是有戰場上的消息了？

思及此，紅梅不敢耽擱，背起簍子，牽著女孩就往家中趕。

行至家門，果不其然，院中烏泱泱一群人。

紅梅面露困惑，在見到為首那人時，臉上的困惑全都化作憤怒。

“舒和凱，你竟還有臉來？”許是顧及到商戎在，紅梅聲音越壓越低，除第一句情緒激動外，余下的話聽不出任何起伏。

被叫作舒和凱的人只當是許紅梅對自己余情未了，頗有些得意地正了正衣襟。

“紅梅，許久不見，你過得如何？”

紅梅冷哼一聲，放下背簍，俯身跟商戎交代了幾句。

目送著商戎跑遠，紅梅才怒不可遏地抄起掃帚，“舒和凱，誰給你的膽子來這兒？”

“紅梅，我自然是來看你跟女兒……我……”

紅梅像是聽到了什么污言穢語般，揮舞著掃帚往舒和凱臉上招呼，“呸，你給我滾，滾得越遠越好。”

毫無防備狠狠挨了一掃帚的舒和凱面上一時有些掛不住，狼狽地躲避著掃帚，嘴上依舊沒停。

怪他大意了，今日沒帶打手，只跟著幾個沒見過世面的丫鬟。那丫鬟哪見過這場景，面對紅梅的猛烈攻擊，躲避還來不及，更別提上前幫忙了。

舒和凱心下一橫，索性護著頭快步上前奪過了紅梅手中的掃帚。

紅梅沒料到男人會上手來搶，一時間手中沒了趁手的工具，她掃視一圈，又要去拿鋤頭。

舒和凱扔掉掃帚，猛然捉住紅梅的手腕，“鬧夠了嗎？我勸你適可而止！許紅梅，你該知道，我現如今是周縣縣丞，你這般作為，我完全可以報官捉拿你。”

紅梅掙脫不開，干脆一鼓作氣，一腳直踢男人胯下。

“紅梅！你如今是跟誰學的，這般行徑，簡直粗鄙不堪！”

紅梅啐了一口，快速閃到一旁握住了鋤頭，“還不滾？還想試試老娘的鋤頭嗎？”

舒和凱痛得齜牙咧嘴卻礙于面子無法用手遮掩傷處，指著許紅梅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他實在沒想到，當初與他吟詩作對的溫婉女子竟會變作今日這般潑婦模樣。

“好，你既無情那就休怪我無義，咱們走著瞧！”

紅梅舉起鋤頭驅趕幾人，丫鬟們早已嚇得抱頭鼠竄，唯有舒和凱放完狠話才不急不慢地挪動。傷痛與緊張感交織，舒和凱左腳絆右腳，險些摔倒。

“你們幾個，沒點眼力見兒，也不知道來扶我一把？這個月月銀全部扣光！”

丫鬟們這才顫顫巍巍地扶著舒和凱往回趕，來時風光無限去時風塵仆仆。

紅梅一直追至大門口，“出來吧。”她頗有些無奈地撥開屋子旁的草垛。

“你這小滑頭，也真是不怕熱。”紅梅伸手刮了刮商戎的鼻尖，密密麻麻全是汗，也不怕中暑。

“娘，你怎知道我藏在草垛里？”

“行了，你是娘的女兒，你脾性如何娘還不清楚么？你又怎會舍得今日的熱鬧？”

商戎嘻嘻一笑，抓著紅梅的袖子晃了晃，“娘，那男子可是我爹？”

紅梅抓住商戎的手，“戎兒莫要胡說，你爹是商利明！”

“娘，你不要誆我，剛剛我都聽到了，再說了，我跟那男人還有幾分相像。他今日來可是要接我回去？”八歲的商戎顯然沒那么好糊弄。

“戎兒，他不是什么好人，無論他說什么你都不能相信，你明白了么？”紅梅眼中是濃濃的擔憂，她有些懊惱，今日不該如此沖動，竟連舒和凱的來意都沒弄清。不過，他是一定不會罷休的，戎兒這孩子過于單純，給塊兒糖果就能跟著走。

“放心吧，娘，我都知道，我不會認他的，我爹叫商利明，不是那個陌生的尖嘴猴腮的男人。”商戎的模樣看上去純真極了。

紅梅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舒和凱長得確實有幾分俊郎，只不過尖嘴猴腮倒也是事實，幸虧商戎的臉型是隨了自己。

這么一打岔，紅梅心中倒沒那么擔心了，商戎從小就喜歡長得好看的人兒，依照她對舒和凱的評價，是不可能跟著他離開的。想來，他舒和凱堂堂縣丞也不敢公然將女兒搶走。

這樣想著，紅梅倒是稍稍心安了些，況且聽戎兒話里的意思，是不太喜歡舒和凱的，自然也不會主動跟著他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