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過頭來看他，黑色大衣緊緊裹在身上，裸露的脖子倔強地迎著風。那眼神看得他心里發麻發虛，恐怕她看到了自己的陰謀或者詭計，看到了自己的脆弱以及不堪。更可怕的是，看到了自己的愚蠢和虛偽。他心里發緊。可是她卻突然把頭湊上來。她的短發清清爽爽地搭在他胸口，那么自然。她一邊嘆氣一邊說話：“你呀你。你呀，唉，你。”

他們在一棵法桐下，而法桐藏在一盞路燈底下，風吹來了，燈影在搖曳的樹影里婆娑，風把他們吹得抱在一起。好像過冬的企鵝。她抬著頭看他，這樣他就能看到自己的眼底，于是他發現她眼底除了有星星還有他，一個清澈的無欲無求的他。他感到一陣潮濕的感動。他想摟緊她，結果她踮起腳，把嘴唇奉上來。

一開始，他以為自己在做夢，隨即，他感到一陣頭暈目眩。鼻子也好，眼睛也好，耳朵也好，都已經不在原來的位置。去哪里了？他不知道。只知道海浪掀起來了，一陣急似一陣，狂風與驟雨把他裹挾，全包全圍地裹挾。他在快樂中被卷走，一片不剩。然后，他豐盛，又貧瘠；他碎裂，又完整。他不知道嘴該做什么，而她溫柔地教他。不像話，他又不是個童男子，他們又不是第一次。母親店里的姑娘們又沒少光臨他，更別說還有鄭好。不。在這種時候，求求你，不要想別人。

但有一瞬間，他明白了，這比第一次還糟。因為他在下沉，大地在陷落，而上一次沒有。為什么會這樣？難道地球已經在這段時間變得柔軟易陷？開什么國際玩笑，難道這種事還需要宇宙來為自己買單嗎？

他還有什么辦法呢？他無計可施了。她的嘴唇那么濕潤，牙齒那么小，好像他觸摸的只是晶瑩寶貴的瓷器，以及包裹瓷器的柔軟錦緞。他覺得自己膨脹起來，又迅速縮小下去。縮小的是他自己，是他的磅礴復仇大業，是他的雄心壯志，一錢不值。膨脹的是他的下體，是他的失意，是他的愛而不得，虎虎生威。他為自己的不滿足而發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