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月蜷縮在深潛器艙壁的陰影里，鼻腔里充斥著鐵銹與海鹽混合的腥氣。這是她第八十七次潛入禁海，右臂的傷口正滲出淡金色黏液——三個月前那場遭遇戰中，陸沉用云鯨冷凝水調配的生物凝膠正在失效，她能感覺到納米機器人沿著血管逃逸，像無數條細小的金屬鰻魚啃噬著傷口。

海底峽谷的壓強讓艙體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聲吶屏上NC-2914-07的金屬椎骨泛著詭異的靛藍色磷光。她調整超聲波除銹儀的頻率至祖父日記記載的17.4赫茲，那是初代云鯨神經節的共振點。當聲波觸碰到椎骨表面藤壺的瞬間，整個海底斷層帶突然響起管風琴般的嗡鳴，成群的發光樽海鞘在聲浪中爆裂，釋放出的熒光素將海水染成祖母綠。

“疏月姐！清除者Ⅲ型集群在你九點鐘方向！“耳機里小滿的尖叫伴隨著刺耳的電流聲，“數量...數量超過兩百！“

林疏月反手抽出腰間的分子切割刃，刀柄的輻射計數器顯示437μSv/h。第一波無人機如同銀色沙丁魚群般涌來，尾鰭的六芒星標志折射著冷光。她將超聲波除銹儀調至最大功率，淡紫色光刃掃過之處，三架無人機的外殼瞬間氧化成赤紅色銹渣。但更多的機械殺手從火山口方向涌出，它們的復眼攝像頭開始模仿樽海鞘的發光頻率，切割網編織成一張死亡光幕。

血，就是從這一刻開始背叛她的。

當第五張切割網擦過她左肩時，潛水服的密封層破裂，滲出的血珠在四十六倍大氣壓下凝成紅珊瑚枝椏。那些尖銳的晶體折射出某種古老的光譜，原本撲向她的無人機突然在空中痙攣，仿佛被無形的手扼住咽喉。它們互相撞擊，分子刃刺入彼此的能源核心，在連鎖爆炸中化作一團團幽藍的火球。

“陸家人的血...“林疏月看著手腕上漸漸成型的珊瑚紋路，想起祖父臨終前枯槁的手掌——那上面也有同樣的紋路，像是海底巖漿凝固后的裂痕。

海底火山的突然噴發拯救了她，也差點殺死她。硫磺氣柱裹挾著NC-2914-07椎骨滑向深淵，她抓住椎骨末端的神經節凸起時，指尖觸到了冰涼的青銅銘牌。磷光檢測儀掃過“陸青陽2914“的刻痕，整片海域突然響起《九十九里浜》的變調旋律。這是初代云鯨的喚醒程序，祖父的日記曾記載：2914年9月17日，陸青陽與林正雄在橫濱港調試機械鯨群時，用這首民謠校準了聲波共振系統。

深潛器的氧氣警報與鯨歌產生諧波共振，林疏月被聲波掀翻在操控臺上。觀察窗的防爆玻璃裂成蛛網狀，透過縫隙，她看見了神話般的場景——十二層混凝土建筑正在海面上行走。移動燈塔的銅銹穹頂滲出淡藍色冷凝水，每一滴都在暴雨中蒸騰成六芒星狀霧氣。六組液壓足踏碎三十米高的浪墻，基座旋轉時露出藤壺覆蓋的“2914“鉚釘數字，那些銅綠色的凸起物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生，如同某種機械癌變。

磁力錨擊穿艙壁的瞬間，鋼索上速降的黑影讓她的血液凝固。那不是人類——至少不完全是。他的右腿是云鯨尾鰭的仿生構造，鈦合金鱗片在輻射下泛著珊瑚紅，膝關節處的液壓泵隨著心跳頻率收縮，噴出摻著納米機器人的淡金色潤滑劑。

“第三代守夜人陸沉，在此見證陸家血脈的終章。“男人扯下焊接面具，露出被放射性物質腐蝕的下頜。鈦合金骨骼上布滿了蜂巢狀孔洞，每當燈塔因月球引力傾斜17度，那些孔洞就會滲出乳白色膿血，在地板上蝕刻出林正雄的日文簽名。“你比預期晚到了三年零四天。“他掀開防水帆布，半截云鯨胸腔內跳動著玻璃心臟，二十四根導管連接著他鎖骨下的生物接口，“不過剛好趕上母艦的審判日。“

林疏月觸碰機械心臟表面的鹽霜，檢測儀顯示輻射值正以每秒0.7%的速度下降。這是陸沉用脊椎神經索直連云鯨凈化模塊的結果——他的皮下組織已完全晶體化，熒光脈絡在胸腔內交織成瀕死的拓撲圖形。當她舉起磷光檢測儀掃描云鯨肋骨時，靛藍色光束下浮現出癌變鯖魚的解剖投影：每根變異的魚刺都標注著經緯度與輻射當量，這是云鯨吞噬百年污染物的活體記錄。

“2914年至今，諾亞集團的前身'海洋殖產'共排放了四千七百萬噸核廢料。“陸沉將安瓿瓶里的金紅血液注入懷表凹槽，青銅表蓋上的“陸青陽-林正雄2914.9.17“刻痕開始滲血，“他們把我們家族改造成活體污染存儲器，每個陸家子嗣的基因鏈都纏繞著放射性同位素。“

海底墳場的月光第七次漲滿洞窟時，林疏月終于看到了真相。四十二具云鯨殘骸懸浮在發光水母群中，它們的玻璃心臟被改造成胚胎培養艙，每個艙內都漂浮著長出鰓裂的人類嬰兒。主控云鯨的鰓裂處嵌著那塊青銅懷表，齒輪間滲出的淡藍冷凝水帶著她熟悉的血腥味——這是陸沉用脊椎神經索過濾后的凈化液，也是維持這些變異胚胎存活的唯一養分。

“我們的祖父在育兒艙里藏了逆轉程序。“陸沉的聲音突然變得溫柔，這是林疏月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類似人類的表情，“當四十二塊殘骸聚集時，污染數據會轉化為量子修復圖譜。“他突然劇烈咳嗽，金紅色的血霧噴在觀察窗上，瞬間結晶成珊瑚狀的密碼矩陣。

諾亞士兵的潛艇撞破礁石時，林疏月正破譯到矩陣的第三層。那些士兵的皮膚覆蓋著魚鱗狀增生組織，眼瞼被輻射燒熔，露出不斷轉動的機械瞳孔。陸沉的神經索刺入主控云鯨中樞的瞬間，整座海底墳場共鳴起《海濱之歌》的完整旋律。聲波在海水里形成真空刀刃，將諾亞士兵的裝甲艇切成規整的金屬薄片——他們暴露在高壓下的軀體瞬間汽化，植入脊椎的钚-238燃料棒在深海中綻放出微型核爆的閃光。

國際法庭的穹頂被機械鯨撞成晶塵時，林疏月正將基因密鑰插入母艦控制臺。陸沉遺留的神經索在她手腕烙下北緯32°4′的灼痕，那些試圖焚毀證據的黑色火焰被冷凝雨澆滅，灰燼在空中重組成2914年的實驗日志。最后幾頁的潦草字跡讓她窒息：雙胞胎工程師在親自子的基因鏈里埋入自毀程序，唯有四十二塊殘骸聚集時的共振能將其轉化為生態修復波。

新生代云鯨群躍出海面的剎那，它們的玻璃心臟折射出雙螺旋結構的熒光圖譜。某個加密頻段里永不消逝的鯨歌，正用摩爾斯電碼循環播報著跨越百年的對話：

「陸座標：北緯32°4′凈化程序已激活」

「林訊息：月色如鯨徊基因鎖解除」

當海底火山口噴出淡藍色光柱時，林疏月終于理解了陸沉最后的微笑。初代母艦的殘骸正在重組為潮汐能基站，每一塊銹蝕的裝甲板都生長出熒光珊瑚。她觸碰腕間的晶體烙印，量子糾纏裝置在星空下投映出陸沉的意識虛影——他的機械義肢開滿海葵，正在平流層繪制2914年的純凈星圖。

新生代云鯨馱著海底城邦升空時，它們的背鰭在電離層劃出熒綠軌跡。某個未被載入任何檔案的頻段里，機械與血肉共鳴的和聲，正在宇宙塵埃間書寫新的坐標：

鯨落元年，萬物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