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是葉落的季節?！}記

低著頭，秋雅緩緩的走在小路上，腳尖與碎石漫不經心地碰撞著。一片泛黃的樹葉從面前飄落，停下腳步，她仰頭向樹梢看去。樹冠仍是蔥綠色的一片，若不細看，似乎與夏天一般模樣，不見那絲絲縷縷的淡黃。

原來，已經要秋天了啊。秋雅這樣想著，回頭看了一眼身后，空空的，那里沒有母親的身影，只有一棟畫著紅色十字架的白色樓房。

兩天前，她接了一通母親的電話。

電話的背景音是嘈雜的，警車鳴笛聲、行人呼喊聲、金屬碰撞聲……一張鋪天蓋地的羅網將她席卷，她不敢呼吸，生怕下一刻聽到不愿面對的消息。

但噩耗還是這樣闖進了秋雅的耳朵。

母親出車禍了，在買菜回家的路上。

倒在馬路中央時，她的手中還緊緊的攥著一個裝著南瓜餅的塑料袋，無意識的呻吟著。

秋雅的心，因為某種夾雜著悔恨的恐懼不停的顫抖著。幾個小時前，她剛和母親打電話說晚上回來一趟，她工作忙，一年到頭也回來不了幾次。本來想再電話里再多說兩句，結果母親卻匆忙的說要趕緊去菜市場買菜，不然可就買不到新鮮的菜了，還說旁邊開了一家新的賣南瓜餅的鋪子，排隊的人可多了，去晚了也得排很長的隊。南瓜餅是秋雅最愛吃的東西，每年的這個時候，她都會買一些南瓜餅，寓意著立秋的到來。因此她也沒多想，道了聲“媽，晚點見”后，就掛了電話。

可誰知晚點再接到母親的電話，說話的人竟不再是母親了。

等待她的沒有母親，只有一位警察，告訴了她醫院的地址，并好心送了她一程。“搶救中”的指示牌自顧自地亮著，照亮下方無人坐著的長椅。醫院的墻聽過最多的祈禱，她癱在冰涼的座椅上不自覺陷入回想。

在秋雅大學畢業要找工作時，母親就問過她，是要去離家很遠的大城市里找到一份好工作，還是留在她和母親從小土生土長的地方——秋雅的父親，早在秋雅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這么多年一直都是母親含辛茹苦的將她養大，在她最艱難的時刻陪伴著她，為她帶來光明和溫暖。但秋雅沒有猶豫的選擇了外出謀生。那時的她年幼無知，幾乎沒有注意到母親眼里倏然黯淡下去的光，只是一心想著要在大城市里找一份好工作，再將母親接到城里去。

可是這么多年過去了，秋雅在大城市里沒日沒夜的工作著，卻始終沒能完成這份理想，在無數個可以陪伴母親的日夜里，她一心選擇了加班工作，全然沒有顧忌已然頭發花白的母親。

就在秋雅胡思亂想的時候，搶救室的門突然打開了，里面走出一位護士，帶來的是這輩子做過最難的選擇題。成功幾率不到10%的手術接受與否，全部取決于自己這位唯一的親屬是否簽字。

秋雅顫抖著聲音問：“手術的話，失敗了會怎樣？”

“當場死亡?！?

也就是說，如果選擇手術，秋雅可能連母親的最后一面都見不到。

“那……要是不手術呢？”她深吸一口氣，緩緩的問道。

“我們會盡力用藥救治，維持時間兩天到五天左右?！?

秋雅重重的嘆了口氣。沒有一刻如現在這般讓秋雅想再見到那個愛和她玩笑的身體佝僂著的母親，但二者她必須選一個。10％的希望，幾乎微乎其微。

她賭不起。直到最近，她才慢慢注意到母親對她要回家時的欣喜，那里包含著濃濃的思念，以及無微不至的關懷。

距離上一次和母親見面，已經將近一年了。母親念叨著想見她，已經許久了，她不能讓母親失望。

“不手術了吧?！?

秋雅艱難的吐出這五個字的時候，宛若千鈞重的大石壓在胸口，讓她喘不上氣。

她近乎呆滯的在單子上簽上自己的名字，護士的囑咐她也只是靜靜地聽，木訥地點頭。

隔著玻璃，秋雅終于久違的見到了她——重癥監護室里瘦小的母親。病床四周都是各種秋雅叫不出名字的儀器，擁擠在母親周圍，替代著失去了功能的機體，也像是要替代一個生命。長著老年斑的臉上戴著呼吸面罩，甚至剝奪了她看清母親被歲月侵蝕的臉的權利。純白的枕頭，純白的床單，純白的被褥，四周的墻壁也是純白的，似是在傳遞著什么純白的訊息。

在得到醫生的允許下，秋雅才輕輕推門進去，悄悄的走到母親身旁。在親眼看到母親的那一刻，秋雅的淚終于不受抑制的奪眶而出。

淚水無聲。母親還和一年前一樣，容貌沒有多大變化，只是她再也不能和秋雅一起說說笑笑，一起忙忙碌碌了。

轉眼間，兩日過去了，母親間歇性醒過來幾次，但又很快昏睡過去，始終未能認出秋雅來。秋雅探視的時間，每天都是有限的，閑暇時，她便來醫院旁邊的公園里散散步，想象著母親陪在她身旁的模樣，以此來緩解她的憂慮。

秋雅的名字，來源于立秋。她在立秋那日出生，母親希望她有雅致，便給她起了這個名字。如今，又要到一年立秋了。

她再次回到醫院時，被告知母親已經清醒了，而且看情況并沒有記憶損失。她急忙來到母親的病房，母親正偏著頭看向她，眼中早已淚光閃爍。

“媽，”秋雅輕輕地說，“我回來了?！?

她的臉上費力的擠出一個泛著淚光的笑容。

母親看著她，也微微的笑著。

那天晚上，是秋雅最快樂的一個晚上，即使母親仍然說不出話，但她一刻不停的說著，哪怕只是看著母親，她也前所未有的滿足過。直到她在病房外看著母親漸漸睡去，才慢慢的轉身離開。

但母親再也沒有醒過來。

第二天一早，秋雅再來到病房外時，七八個醫生和護士正圍在母親身旁，但母親的心跳已然停止了。母親就那樣懷著喜悅的心情永遠的沉睡下去，臨走前用盡了全身力氣見了秋雅最后一面，再無遺憾。

這一天，正是立秋。

母親的生日在春分，她依春風而來，隨秋風而去。而立秋既是秋雅生命的開始，亦是母親生命的消逝。立秋之時，總有著春分時起的入骨的思念。

伊人所問因起緣滅為何處，原是春風吹花落而起，今已秋夜隨無人能眠?！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