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序下旬，京城正值綿綿細雨。

天空中層云密密，將陰霾壓下大地，空氣中彌漫著悶熱的氣氛。

御書房。

“愛卿，朕聽說民間傳聞，虞家兩姐妹頗有國色天香之姿，且都是能詩善文的才女啊。”

位極之人，漫不經心問。

虞尚書滿頭大汗，跪在殿下，雙手伏地：“皇上，坊間傳聞不可信啊，臣女從小頑皮，不學無術，引得府上教學先生頻頻搖頭嘆息，臣還擔心以后無人求娶臣女，因此夜夜轉輾難眠。”

皇帝輕笑一聲：“愛卿，不必惶恐，朕只是在跟你聊家常。”

“臣遵旨。”虞尚書才緩緩直起身抬頭。

“愛卿，朕年紀大了，有些模糊了，你可知朕登極多少載了？”皇帝放下御筆，饒有興趣說。

“回陛下，臣依稀記得好像二十載了，在臣心中陛下永遠都是二十年前的模樣，正值壯年。”

皇帝似乎被虞尚書的笑到了，殿內都是皇帝放聲大笑的回音。

……

“虞尚書，依貧道看，這位虞千金，面相貧弱，眼眸淡光，實乃克親克夫的兇惡相。”身著道袍的老人直指虞意。

“這位虞千金，貧道看其面相紅潤，氣色極佳，眼眸清澈，乖巧，不愧為福祿相”

道士揮動拂塵，圍著虞無歡轉了轉。

虞意氣得大怒，指著道士鼻子怒罵：“你這個招搖撞騙江湖騙子，憑什么說我克夫克親相”

“我要殺了你”虞意快速拔下發簪就往道士身上撲過去。

虞無歡被這突然的舉動嚇得臉色慘白，后退幾步。

她的長姐一向端莊進退有度，今日卻一反常態做出這般不顧父親臉面的舉動。

虞無歡臉龐沒有剛才的紅潤模樣，帶著一絲茫然單純。

虞尚書在一旁漠然，嚴肅冷厲開口：“夠了，意兒和其他人都退下，歡兒留下。”

“爹！”虞意跺腳不滿不愿意走。

虞母皺眉抬手示意下人帶走虞意。

“爹叫我留下是因為這道士的話嗎？”虞無歡仰頭乖巧地問。

虞尚書沒有回答抬腳便走：“你跟我來祠堂。”

虞無歡雖然心里滿是疑惑不解，但還是乖巧跟上去。

“跪下。”虞尚書二話不說，指著地上蒲團。

虞無歡猶豫不前，下一秒膝蓋一痛，立馬跪了下去。

“爹，為何？”虞無歡揚起淚花的眼睛問。

虞無歡從沒見過父親這般冷酷表情，這是第一次父親對她露出對敵人般的疏離和敵意。

“沒有為什么，你跪到午后匹四刻再起，我為你定下一門親事，明天會有一輛馬車送你去邊疆完成結婚。”虞尚書背對著虞無歡語調強硬又堅決。

“爹，我不去，我不要和一個我不相識的人結婚，我不去。”

“由不得你，不醒悟就繼續跪。”冷峻的聲音在背后響起。

“爹，為什么？”虞無歡不死心執著又問。

虞尚書早已關上祠堂門，離開。

一夜過去。

虞無歡跪在團蒲上，雙手伏地對著眼前的祖宗的牌位，深深的磕了頭，她抬起那雙明眸，望著煙云繚繞的牌位，眼尾微微泛紅，含清亮的淚滴在眼眶中打轉，久久不肯落下。

剛扶起，虞無歡一陣頭暈腳軟。

昨夜沒有人來給她送食，她早已饑腸轆轆，強撐著饑餓感。

虞無歡轉身抬眸，就迎上虞母的目光。

她不明白，為什么母親不求情。

眼前這個身著亮麗華服的夫人，緩緩向自己走來，腳步平緩，眉目間端莊優雅，走進時，一股胭脂香味彌漫在空氣中，“歡兒，娘沒什么東西送你，那邊疆聽說是個苦寒之地，這是娘的貼身玉佩可保你此行平安。”

虞無歡從丫鬟手里接過玉佩，握在手心。

“娘，這一輩子就疼愛你們，你此行，娘心中實在是痛心，夜里都睡不著，你去了，不要怨娘不給你求情，你也只曉，你老爺的性子，他決定的事，誰也改變不了。”

虞無歡輕啟：

“歡兒，知曉了，歡兒不怪夫人。”

“歡兒，你要走了，都不愿喚為娘一聲嗎？”夫人抬手用帕子輕輕在在眼邊拭淚。

虞無歡平靜地看著她，淡淡開口：

“夫人……，無歡，就此拜別，望夫人……珍重。”

虞無歡望著眼前身著華服的虞家主母，跪下，行禮。

“好，好，好，快起來。”

虞夫人正欲上前伸手去扶虞無歡，虞無歡悄無聲息的往后微微挪了一小步。

誰知，燕槐趕快向前一步扶起自家小姐。

虞夫人訕訕收回手。

虞無歡和丫鬟燕槐卻早已轉身上馬車。

大門前站著一行人目送馬車遠去，虞意

身穿青綠色灰纈襦裙，腰間掛著一條月白色的宮絳，梳著一個復雜又巧妙的發髻，頭上的步搖隨著她的一瞥一笑而輕輕晃動著，只見她的眉眼彎彎如月，一雙棕色的瞳孔，直直地盯著那輛馬車，眼尾微微上翹，似笑非笑。

“母親，這就是父親的決定嗎？”

虞母微微皺眉訓斥：“意兒，不要懷疑你父親的決定，你要知道你要不做出那番舉動，現在走的人就是你。”

虞意低頭認錯：“是母親，我知錯了。”

“行了，知錯就行。”虞母抬手摸了摸虞意的頭。

下一秒丫鬟就攙扶著虞母離開。

虞母離開后，虞意怔怔的問。

“李嬤嬤，你說她走了，會不會就這樣死在那啊？”

少女的唇色如紅果一般，目光緊緊地望著漸漸遠去的馬車對身后的人說道。

明明是關心的的話語，怎么從小姐的嘴里說出來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正彎腰低頭的嬤嬤倏然聽到小姐的話，抬起頭也看向那輛刻著虞字的馬車，忍不住同情起來“二小姐，吉人天相，定會平安的。”

剛說完這話，虞意的臉色瞬間拉了下來，眸色陰冷，不急不慢“是嗎？。

虞意下一秒就扯出一個笑容轉過身去，眸色單純無辜宛如稚子一般俯視眼前的李嬤嬤上前一步扶住李嬤嬤的雙手，關心道：

“嬤嬤，二妹妹肯定會平安回來的，李嬤嬤這些年你照顧二妹妹，辛苦你了”

李嬤嬤熱淚盈眶急忙回道：“謝小姐體恤，不辛苦，不辛苦，這都是奴才該做的。”

虞意抬手示意：“嬤嬤，你身子骨弱，以后還是不要躬著身子說話了，要多多注意身體啊。”

李嬤嬤直起身子，“好，多謝小姐體諒。”

身后一個幼兒奶聲奶氣扯著虞意的袖子仰頭目光疑惑不解地問：“長姐，為什么二姐姐要走啊？”

虞意低頭彎腰，輕聲細語，牽著他的手：

“那是因為二姐姐，她犯了錯，所以才會被父親送走，你要記住，她犯了錯才被送走的，以后你要乖乖聽姐姐的話，姐姐保證你不會被父親送走，知道嗎？”

虞晉衡乖巧地回答：“臨兒，知道了。”

虞晉衡字玉臨，年僅九歲，是虞府中的福寶，從名字就可以知道，男子一般成年才會有字，但因為他將會是“未來國之將才”，今圣上故賜“玉臨”二字，從此虞府榮華恩寵不斷。

虞意牽著虞晉衡走進虞府。

邊境。

馬車里，一個梳著雙丫髻的丫鬟剝開車簾，看著外面荒涼的景象，眉頭緊皺，“小姐，我們快到了……，這便是邊境的樣子嗎？”

小丫鬟替虞無歡感到委屈、不滿，義憤填膺：

“小姐，我真替你感到委屈，憑什么因為一個招搖撞騙的江湖算命瞎子一句話就把小姐你送來這苦地。”

“還讓才十五的小姐您結婚，說是來結親的，接過媒人都沒有，一點都不重視小姐你，還有明明知道邊境現如今戰況激烈，還讓您來這。”

“夫人，也真是的，小姐您也是她女兒，為什么夫人竟然都不給您求情，還在一旁看著不語。”

虞無歡已經習慣丫鬟這般大膽發言，不過她還挺喜歡這個小丫鬟的真實不做作，直白又大膽，相處起來如孩童一般可愛天真，莫名的有些時刻又呆呆的樣子，挺討喜的。

虞無歡輕斥一句：

“燕槐，慎言”

“在外人面前斷不可如此。”

燕槐撇了撇嘴：“是小姐，下次不會了。”

虞無歡：是啊，明明她沒有做錯什么，就因為一句預言，她的自由、婚約都不能由自己做主，甚至至親之人也放棄了她。

虞無歡瞥了一眼外面的世界，“既來之則安之吧”。

只見沙塵漫天飛揚，她們只見過從京城那般繁華的地方，還從沒見過邊境的樣子，虞無歡聽到丫鬟的話，也來了興趣，她抬起那清亮帶著些許憂愁的眸子輕輕轉頭望向外面。

虞無歡無端的生出一股厭煩。

同時，她心里有股淡淡的傷感，和迷茫。

虞無歡怔怔地盯著外面看，景象隨著馬車的前進，越來越疏，塵風吹動她的發絲，帶起微微的香味撲鼻。

良久。

虞無歡放下車簾，垂下眼眸，定定的思索著，身旁的丫鬟識趣的也放下手，不說話。

倏然。

“吁~”

馬車一個驟停，嚇得虞無歡一個前撲，就跪倒在馬車里，她急忙地抓住旁的錦布，平穩下來，不由自主地輕呼出聲“啊”。還沒等她和丫鬟反應過來問發生什么事，車夫隔著門簾大喝一聲“小姐，待在馬車里不要動。”

說完，外面就響起一陣打斗時刀碰撞的聲音。

丫鬟一臉著急緊張，手足無措的看著虞無歡：

“小姐……，怎么啊？

外面……外面好像在打斗。”

說話時，小丫鬟的聲音都在止不住的發抖。

虞無歡蹲在馬車里，拉過小丫鬟的手，緊緊握著，溫聲安慰著：

“沒事的，不用擔心，我們不要出去，在馬車里等著就好。”

小丫鬟緊緊的靠著虞無歡，也用手緊緊回握著虞無歡。

小丫鬟鼓起勇氣扯著虞無歡的袖子把虞無歡往自己身后拉，小聲顫抖說：

“小姐，躲我身后，等下要是遇到危險你一定要記得躲起來，我會保護你的。”

虞無歡的背都暗暗的被漢微微浸濕了些許，她扯出一個笑容對著小丫鬟回應：

“好。”

打斗聲漸漸弱了下來，虞無歡和小丫鬟都不敢掀開車簾，她們兩個躲在馬車角落里都兩臉緊張謹慎地盯著馬車門。

馬車簾陡然閃過一道劍光，瞬間，車簾被劃掉一大半，一個渾身帶血的男子一越而上，刀就架在了虞無歡的脖子上。

男子：“別說話，我不會傷害你們，我只要你們現在馬上駕車離開，快！”

男子示意虞無歡身后的燕槐去駕車，燕槐小心瞥了一眼小姐膽戰心驚的來到車外，牽起馬繩駕車。

馬車正緩緩行駛起來，倏然一支箭射破男子的腦袋，血液四處噴/射到虞無歡的臉上，她呆住了。

虞無歡愣怔地看著眼前的這血腥的一幕。

燕槐聽到“咻”的一聲，立馬放下繩子跑回馬車里，就見自家小姐被嚇得愣怔了。

她蹲下，拉著小姐的手，企圖用自己的溫度給小姐一點安慰。

虞無歡的目光空洞失神漸漸變清晰起來，她輕輕的搭住燕槐的小手，嘴里輕昵“我沒事”。

不一會，又來了一潑人，馬蹄聲響。

只見，一只帶血修長又微微粗糲的大手正掀開殘余車簾的一角。

虞無歡，一只手里緊攥發簪抓住機會快速地向那只手刺去，頓時，一個大力，虞無歡的手被扯住，撲了上去。

那只大手鮮血淋淋，發簪刺傷他的手背劃了一個大口子。

“嘶~”

虞無歡和瞪著兩只圓溜溜的大眼睛一臉緊張的小丫鬟看著那只大手退了回去。

心里臟不自覺的漏了一拍。

“將軍”

外面一個清亮活潑的聲音，聽聲音起來外面應該有好幾個人。

虞無歡心里正在思考對策，她們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要怎么才能解決目前的困境。

“出來吧，沒事了。”嗓音夾雜痛苦。

虞無歡思索片刻，他們應該是好的。

起身下馬車。

眼前這個男人身上穿著軟甲，黑色的長袍，干凈利落，下頜微窄，鼻梁高挺秀美，給人清秀的感覺，唇形是上微微上揚的，不薄不厚，顏色淡紅，他身形高大，大概八尺以上，容貌昳麗，額角有少許血跡，眉目間帶著不易察覺的煩悶。

他在低頭專心用布條纏住左手手心。

虞無歡第一眼就覺得他長好像書籍里記載的蘭陵王一般貌美。

仔細一看，虞無歡突然浮現剛才馬車上那只大手。

她好像不經意間傷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