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舫徐徐推開漣漪，壓碎湖面清冷的月光，沁染上華燈婆裟，笙歌曼舞音影交疊，平添出一絲綺麗繾綣。

舫間燭影搖曳。倚窗坐臥著那錦衣華服的人，眸映燭光愈發瑩潤，莫名顯得柔情似水。兩頰似微醺，冉冉騰起些薄霞，支臂撐頭，斜倚雅榻，赫然是副紈绔風流。

一股子浪客般的江湖人氣，卻是尚且強盛的欒國當朝四皇子，重瑀。

“殿下前幾日剛查過賬，怎的又來了？”一旁侍酒的舞女借斟酒遞盞靠近，附耳輕聲問道。

面上不顯，話外隱有擔憂，提醒來得勤恐怕需當心被扣上個沉迷女色的帽子。

“話多了。”悠悠接過舞女遞來的杯盞一飲而盡，將空盞送回人手中，挑眉弧眸，“還有，美人姐姐，我更喜歡被叫少俠。”揶揄閑散道。

琴瑟琵琶和音而奏，輕易蓋過了語聲，落在旁人眼中只不過是尋常調笑。舞女自知僭越，遂不再言語，專注于現在自己該做的事，乖順倒酒。

“網結蛛靜蟲需警，誰人會顧螳螂青。”幾盞酒后，無端一句打油雜詩，殘章斷句狀似興醉胡言，又童趣未泯地講起了故事。

“在枯枝之間結網的蜘蛛突然沒了動靜，來往飛蟲更當警惕了，它們自覺這蛛網必然已算是完備。可惜了蜘蛛，百密無疏，卻成了最大的破綻，蟲子不傻，說不定再接再厲就看破全局了。”煞有介事地自言自語，點評道，“何況，再怎么精致的陷阱，管它內部構造布局如何，獵物知道有陷阱，寧可繞遠而不踏進去，也是白搭。”

低嗤，嗆咳止笑，慢條斯理地繼續，“在枯枝上的青色螳螂倒教蟲好抓到紕漏，沒辦法，太顯眼了。蟲子聰明，以小窺大知道它不過如此了，自以為這螳螂不足為懼，但膽小如鼠的蟲子為穩妥起見，還是會小心些就是了。”

“當然，螳螂的顯眼也會叫蜘蛛會稍稍顧及一下刀，別輕舉妄動，不過也可能是蜘蛛不屑一顧，或者覺得靠太近這顯眼的螳螂引來的黃雀會連累自己。”懶懶打了個哈欠，“可是黃雀也聰明得緊，不會把時間花在囊中之物上，大概還是會先解決蜘蛛。自命清高者只是會聰明反被聰明誤。”

“原因可以有很多，螳螂另類地因為矚目反而不引人矚目。”

“知道燈下黑嗎。”興許是真的醉了，說話有些顛三倒四，風馬牛不相及。“撒網要藏著些，但釣魚不會藏餌，只會藏鉤。聰明的當然知道餌里有鉤，卻總覺得自己有能力只咬餌而把鉤吐掉。”

“太聰明的往往不會栽在別人身上，只會栽在自己手里。知己知彼真的不一定百戰百勝。”

“可憐不管是黃雀還是蟲子，心力也就那么多，給蜘蛛分的多了，螳螂這里就只能少了。”緩緩起身，人畜無害地沖奏樂眾人一笑，“沒辦法啊，就是這般厚此薄彼。”

“……”似是忘言，重瑀有些苦惱地聳了聳肩。沒關系，醉酒者支離破碎的話語本來就沒頭沒尾。

萬籟俱寂間揮手示意靠岸，獨自搖搖晃晃扶著雕欄下船。

抬頭看著天上被云籠罩得霧蒙蒙發毛的不規則月亮。發了會愣。

畫舫漸遠了。天漸亮。

風一吹，似乎散了些酒勁。思緒回遷，心下暗想。不出意外，明日上朝就有參自己沉迷風月的折子了。

多好啊。正中下懷。

本就不受寵的皇子自甘墮落，玩物喪志沉迷風月，無法自拔。所以屢教不改常來往，才說得通嘛。

重瑀暗想。

如今暗流涌動，誰會再分神細究一介紈绔來畫舫所為何事。如此，除去必要的查賬，日后形勢漸緊，自己若另有布置，縱使來往頻繁些也有人自以為是地自圓其說，雖難徹底無后顧之憂倒也好省些麻煩了。

無論效果如何，伏筆先埋好罷。有備未必無患，但有備總歸不錯。

上了緩緩而至的馬車，轱轆轱轆混著買早點的推車和拉貨的牛車騾子，鬧哄哄亂糟糟的。

大抵是趕得上早朝，不至于遲到。只是來不及沐浴更衣了。一身宿醉的酒氣熏得困意又回。遂，闔眸淺眠。

不擔心形象，畢竟早已經無所可維護了。運氣好的話，可以禁足睡懶覺了。這么想著，還有點高興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