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氏舊宅邸還在，無人照料而肆意生長的草木爬滿了被風(fēng)雨侵蝕的墻壁，破爛的門就這么敞開著，一旁就是熱鬧的街市，府宅好像被時間拋棄，與這嬉鬧的世界隔離開般。

曾經(jīng)一輩子都不會看到貴族宅院什么樣子的人，只能瞧見如今落寞的樣子，雜草萋萋，誰能想到曾經(jīng)里面的繁華奢侈。

一架低調(diào)的馬車在幾個侍衛(wèi)的護衛(wèi)下停在門口。

李冀鄴已經(jīng)登基了快二十年了，世人皆知他一步步從皇子走到太子，幾天幾夜的血洗奸臣，也知曉這宅子的主人就是他最大的仇敵。為何他今日要來這里呢？

與平常的皇帝不同，他沒有一兒半女，還是皇子時還有兩位王妃，繼位后，后宮一個正式的妃嬪也沒有。傳聞他的皇位就是用妻子的命換來的，所以上天懲罰他孤獨終老，他坐上皇位后將過世的妻子練氏封為皇后，將西域鄔恩氏封為皇貴妃，死去的人再怎么追封都是無用的，當(dāng)朝皇帝克妻之說就這樣被寫進了野史里。

民間流行的話本<折柳>就是講當(dāng)朝皇帝還是皇子時的故事。

“哎，不是有人說卜氏搶了皇帝的妻子才被抄家了。”街頭擺攤賣菜的商販小聲交談著市井間的八卦。

“卜氏作惡多年，遲早的事罷了，哎，我知道一個秘密，你們可別亂傳啊。”對面賣綠豆的攤販說道。

賣豬肉的老板磨著刀，催促著：“哎，快點說，別放閑屁了，再賣關(guān)子我就把你當(dāng)豬宰了。”

“其實卜氏一族根本沒被滿門抄斬，死的都人都是替死鬼。”他神經(jīng)兮兮的說道，“張家老二就是在茶樓當(dāng)伙計那個，他見過卜宗望，收尸那天他說官兵拉走的死人里根本沒有卜宗望，連他身邊的貼身侍衛(wèi)都沒有。”

“啊，金蟬脫殼啊，卜宗望還真是陰險狡詐，可憐那些替死鬼了，唉，指不定是平日里卜宗望看不順眼的普通老百姓，真是可惜了啊，多少條人命說沒就沒了。”

“誰知道到底怎么回事，說不定這都是皇帝默許的呢。”

“大人物的利益勾兌罷了，關(guān)你我屁事，好好賣你的菜，賣不出去你我就等著餓死了。”那賣豬肉的老板狠狠一打下去，就將豬頭與豬脖頸分了開來。

這幾日他越來越覺得身子疲憊，平日里同樣的折子他現(xiàn)在看了一個早上也才看了一小部分，他想著讓侍女上一杯醒神的茶來，才想起來他嫌煩把伺候在他身邊的人都趕出去了。

貼身侍衛(wèi)章呈魏倒了杯茶端上前，李冀鄴接過茶，手居然沒有拿穩(wěn)，茶水全灑在他身上。

“陛下，我叫侍女......”章呈魏沒說完，就被他趕開。

“算了，你去門口，我自己待會兒。”他有點氣憤自己，但是又無力計較，連大聲說話的力氣也沒有。

章呈魏也發(fā)覺陛下今日力不從心，出了門吩咐御醫(yī)來給陛下把脈。他一直忙于朝政，沒有后宮自然也沒有別的事情可以忙，案牘勞形，尤其又是國家事務(wù)，格外傷身，長久這么緊繃著，就算是神弓也會崩斷。

把所有人趕出去，他稍微能過松了口氣，靠在龍椅，一只手還拿著未看完的折子，另一只手捏著鼻梁。他深吸幾口氣重新睜開眼，看向墻上的掛畫。

畫像是他從卜宅搜羅到的，畫像上人的臉被屋頂漏雨給暈開了，后被他找工匠修復(fù)了重新貼在那臉上，但是就算畫師技藝再高超也沒能還原她真實的樣貌。

她才沒有畫上那么死板。他想要她活生生的人不是死氣沉沉的紙。

算了，也不興師問罪了，畫師見也沒見過她，全靠他口述，親眼所見都能照貓畫虎，更何況只是嘴說呢。

他站起身，鋪開宣紙，親自作畫。

他好像有些忘記她的臉，明明夜夜都會出現(xiàn)在他夢里的人，他居然能忘記。他沒有力氣跟自己惱，先描摹出她的身影。淺綠色的紗衣，包著荷花衣袖下垂微微露出的手腕，細(xì)膩的羊脂玉鐲，挺拔端莊的身姿。

他突然想起她的眼睛，腳還未來得及畫，生怕忘記匆匆去描摹她的眉眼。

她有一雙含情的眼睛，像雨后的池塘一樣平靜清澈，她的眸子很黑，他每次望向她的眼睛時，那雙黑瞳里清晰的映射著他的影子。

他一點點想起她的唇。

嫣紅的唇，總是微笑著的唇角。

他畫好了，將她掛在他面前的墻上。他伸手觸摸她的臉，指尖只能蹭到未干的墨汁。他收回手，看著她。

一剎那，她好像從畫里走下來，他心臟猛地收縮，他傾身捂住嘴咳，等松開來時，他手掌縱橫交錯的傷疤上蓋著大塊的黑血。

飄散的雪花在他面前相聚，剩余的還在空中飄零著，落了他滿身，絳色的龍袍被白雪覆著，面前的人變得越來越立體清晰，她的臉無比清晰靈動。他四肢瞬間被萬根銀針刺入的痛，他無動于衷，笑起來。

她的呼吸那么近，她的氣味包裹著他，他記憶里有著的她身上似有若無的茉莉花香，如此真實。她哼著霸王別姬的曲子，溫和的對著他微笑。

他拼盡全力，拼命張開嘴發(fā)聲，用盡全身力量：“你是來帶我走的嗎？”

他知道自己要走了，他這一生想要的可能擁有過，但失去的時間比擁有漫長。

她靠近了他，伸手拂去他肩頭的落雪，他沖上去緊緊抱住她，淚水決堤崩潰。

她淡淡的搖頭，淡淡的微笑，然后淡淡的消失了。她消失那一刻，他的身體不受控的倒在了地上，他所有感覺消失前，她還在吟唱，她的香味還在，她還在，她沒有消失。

章呈魏聽見巨大響聲推開了門便看見他倒在地上，人群雜鬧，手忙腳亂，這些都與他無關(guān)。一陣風(fēng)從外吹進，熄滅了燭臺燃燒的火光，那一抹茉莉花香消失的干干凈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