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時如萬兩黃金重，又時如半兩鴻毛輕。人嘛，說高大就有多高大，說渺小，他還偏偏不樂意。在最后一根毛都被淹進去之前，元琬想。啊，雖然她平生是那般無牽無掛，滿不在乎，但是這一刻還真有點舍不得死。大概，是晉陵的風吹得她太過舒坦。

不過今日，北疆的風好像也吹到了江南。

她常常覺得深秋的風也是故作凄涼，明明又不是人家冬日，卻要套上一層月華般清冷。今日看來，原是她淺薄了些，臘月寒冬的風，原是充斥在空氣中的災洪，叫你無處可躲，又怎是那柔和月華可比。

珧水勢低，水流緩慢，在被沖得太遠之前，元婉還是看到了，那個從前她一直相信，卻在此前預感到的人。

果然啊，他們都這樣，沒有一個人，想要自己活。

滿不在乎？去他媽的滿不在乎，就算是條狗也他媽需要愛吧。

一切委屈，怨念，不甘，終于在珧水之下暴露。

憑什么，他們需要就存在，他們痛恨就抹殺。從前她想死，卻人人要她活，如今她不過是想安穩，卻千萬人阻。

那就讓她成為風，想在什么地方活就在什么地方活。

她終于快要沒有意識，可在此之前，她得從自己的心臟里拿點東西啊。

模糊之下，她褪下腕間銀鐲，抬手間已將其化為短匕。銀匕插入心臟的瞬間，她終是沒了氣力。媽的，都怪那群暴力男，打架就打架，還不講武德地往她身上甩暗器，給她手板心來了個窟窿。

一時銀光大綻，岸上人仿若看到一位苗疆打扮的少女，赤足立于光中。她似是憑空而生，又似乎，這山水天地，都是她的來處。岸上人愣了神，直到那女子竟開口說話才曉得，原來不是幻象。

“媽呀，給我擱水上也不提前打聲招呼，這奪危險吶這。”嘴上如此說，她卻是一臉興奮地跳了跳腳，倒像是個玩水的孩子。

不過這好歹在河面上吧，再不行還在殺手面前呢，這可不興玩啊這。

人自顧自地玩了好一會兒水，直到季婆婆開口:“琬丫頭嗎?”

殣霜這才想起她出來是有事辦的。

“哦對喲，元琬呢，我小琬呢?”邊說她還搖頭晃腦地四處尋找。

岸上一眾人：。。。。。

季婆婆無語扶額，“珧水雖緩，可就憑你玩水那兩下子，琬丫頭怕是已經被沖到煮錢灣了。”

殣霜聞言驚訝，“啊，她在水里嗎?問著看向季婆婆等人好像寫著你覺得呢的表情便嗖地一下“飛”到下游去了。

岸上，暴力男們實在不理解婆婆不讓他們追的緣由，畢竟那女子顯然是公主那頭的吧。想要再詢問時，卻被季婆婆眼神勸退。

“左右琬丫頭是活不了了，你們這些傻大個就別去送人頭了。”

另一頭，殣霜還真在煮錢灣撈到了元婉，只是這形狀怎么看怎么慘。

“1，2，3……，嘶，咋恁殘忍哩。”某霜正專心地數著元婉身上的窟窿，熟料地上躺著那位突然猛地一睜眼……然后又閉上了。殣霜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小心臟，嚯，這復靈丹功效過頭了？

接著她也不閑著，開始在儲物袋里翻東西。

沒過一會兒………

“喂，你搗鼓什么呢？”

“找毒藥啊”

元琬沉默，元琬翻白眼……

殣霜這才反應過來，立即跳轉身去，“你醒啦!”…然后把剛翻出的毒藥給她。。“喏，吃吧。”

“不是你，你給我吃毒藥你救我干嘛？”元琬左手撐地翻白眼道，“還有我說，你下次救人能不能先拔一下刀。”她用窟窿手指著插刀心誠懇發問。

殣霜不由得眨巴了一下水靈靈的大眼睛。“啊，這次你不死了嗎？好耶，我就是要先問問你的意見嘛。要是你還是像上次一樣想死的話那我就再把你毒死好了，要是你這次想活了，那我就繼續救你呀。”

元琬發現，她人還怪講禮貌的勒，說得有理有據，也不是一般地有道理。

她算是明白了，從前話本里苗疆女子擅蠱，誘人心，都是假的，假的！

但，她先不跟小姑娘計較，不跟小孩計較……元琬盡力說服自己，再不療傷，他媽的老娘血都要流干了！

“我!要！活!老娘要活，你聽見沒有?快點給我拔刀止血生肌！”

元琬這一吼威懾力十足，不信?不信看殣霜已經拔出的刀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塞到她嘴里的丹藥……

喂這合理嗎這?元琬震驚，元琬欣慰。

她算是明白了，合著得用強的唄，道理那是講不了一點是吧。

就在元琬晃神間，她身上的窟窿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

元琬終于閑來仔細瞧一瞧這個苗疆女子。從前那幾次她無甚生欲，未曾仔細看過這位幾次三番在她危難時出現的人。現下看來，一身苗疆打扮，仿若帶來了遠古的召喚。膚色玲瓏，如琉璃，如玉。五官巧致，撲面而來的跳脫氣息竟叫人無法招架。

這樣一位女子，是為何，出現在自己身邊呢？

她開口：“上次問你的問題，現在可以回答我了，”“你從何處來，是何身份，如何來的，緣何出現？”

殣霜一時無言，思索片刻后答到：

“我沒有來處，天道讓我來，我便來了，”

“不過，是個寄宿者罷了。“

元婉看著對面的人，忽然覺得，她們大概是一類人，不過這有誰說得準，說不定是個表里不一的家伙。

“天道？”元琬輕笑，“你們修真界的人真有意思，不信自己，不信別人，信天，還不是一般的信。”

殣霜抬眼盯著元婉，梅青色衣袍沾了血跡略顯暗紅，此刻正隨著主人悠閑的身姿隨意搭在碎石上，受丹藥影響已然沒有那般蒼白的面色，隨意別了根木簪的發，恍然一看，仿若是被寒潭滌蕩而成的荷靈。

此刻，那人正以同樣的目光，盯著自己。

“欸我沒記錯的話，你在這兒好歹是個公主吧，怎么混成一副江湖浪蕩子的模樣。”殣霜避開那樣的目光問到。

元琬收回視線準備起身，“嚯你記性還真好，不說我都快忘了，早被除名咯，“本就是江湖浪蕩子，偏偏生做皇家女，這下好了……”

“對嘛，你與凡界皇室的因果早就斷了所以什么你們修真界的人，你如今也是修真界的好不好。“殣霜見套路成功，便乘勝追擊。

“嚯，不帶這么瞎說的哈我告訴你。”元琬無奈起身隨處走。

殣霜小跑跟上，“我沒瞎說，三年前那一次你可就已經被錄入修真界的名冊了，不然你一直待在凡俗界也不會因為改變規則被凡人群起而攻之！”她說得太急，以至于沒有注意到身旁人的面色越來越沉。

元琬忽然頓身，一雙帶有侵略性的眸子定在殣霜面上，“你敢跟我提這個。”

殣霜人也不虛，挺起胸膛就是干“干嘛，你又打不過我。”

“我可以自殺，我要是死了，你也就無法存在了吧。三年前你敢給我毒藥，怕是早就算到會有后面那一出吧。”元琬眼中帶有一絲戾氣，幾年來的記憶在此刻不要命地擠上來，像生怕她忘掉了一樣。

殣霜竟不再敢與她對峙，原來她一直知道。

但殣霜不知，不是元琬一直知道，而是前些陣子的揣測，和這一刻的試探。

元琬當然知道，她早已不是曾經的元琬，她能明顯地感受到自己體內的靈氣和神識一直在被凡界的規則所排斥，所以她選擇了距離修真界入口最近的晉陵。兩年來，她以為她可以對抗規則，可以主宰命運，可事實上，一次又一次的背叛，一番又一番的追殺，多少次，她了無生欲，可又總有一出戲讓她沒辦法獨自死去。

這真的很可笑，你明知有人控制著一切，卻也只能心甘情愿做他戲劇中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