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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她死了,死在了寂寥春夜

樓嘉泠死了,死在了永寧二十三年,一場寂寥的春夜。

她靠在枕頭上,聽著外面噠噠的雨聲,感受著自己的氣息漸漸變得微弱。

她的心口一陣一陣的發(fā)疼,疼得連氣都喘不過來,額頭冒出大顆大顆的汗,鬢發(fā)濕透。

她其實(shí)不想死。

為了她自己,為了阿澤,她愿意活下去。

可樓嘉泠自幼便患有心疾,纏綿病榻多年,醫(yī)官說過,她是活不過及笄的。

后來,她熬下來了。

這一年,她十七歲。

屋子里滿是清苦的藥味,這么也散不開,桌子上還擺著未吃完的梨花酥。

樓嘉泠靜靜地望著窗外,只有茫茫的黑夜和微弱的星火。

忽然,她好像病好一般,感受到了久違的舒服,心口不再發(fā)疼,好像在四月天的陽光底下,暖洋洋地灑在她的臉上。

她想起來她的母親。

一個(gè)溫柔優(yōu)雅的女人。

她的母親謝蕭蘭,是陳郡謝氏的嫡出三娘子。

謝蕭蘭生平最愛梨花,于是院子里種滿了梨樹,每到春天,雪白小花綴滿枝頭,正如她的一生無暇。

她的院子叫瀛洲院。

瀛洲玉雨,是梨花的雅稱。

貼身丫鬟晴雪,梨霜,皆是梨花的別稱。

永寧十二冬天,謝蕭蘭還沒等到梨花開放便悄然離世。

她氣息微弱,眸中帶著不舍與難安,還有一絲難言的解脫與釋然。

她喃喃念著什么詩:“今生作女郎,萬恨攢眉頭……”

后半句是:來生作兒郎,饑餓亦自由。

幽怨的聲音悠然停止。

這個(gè)冬天太冷,只留給樓嘉泠一院蕭條。

于是,她苦等春雨,從永寧十二年冬到永寧二十三年春。

一一

母親說的真的對(duì)嗎?

還有來生嗎?

樓嘉泠出身世家大族,這一生從沒有真正為自己活過。

六歲時(shí),母親早早逝去,留下了雙生子弟弟相依為命。

父親冷漠虛偽,寵妾滅妻,家中早已沒了她的一席之地。

她看透世態(tài)炎涼,安分守己地過著自己的日子。

然而,父親為了樓家的利益,強(qiáng)迫她與桓氏聯(lián)姻。

父親冷漠道:“身為樓家女,你的婚事由不得你做主。”

她的弟弟小聲勸說:“阿姊,你就嫁吧。”

樓嘉泠不甘心。

命運(yùn)不由人。

無論是嫁人,還是她的命。

都不是有她定。

她恨啊。甚至怨恨她的弟弟。

可她太累了。

一陣清風(fēng)穿過窗子,她聞到了淡淡的梨花香,她知道明天的梨花開得很好。

她細(xì)細(xì)撫摸著一只簪子,上面的小花十分精致,栩栩如生。

正是盛開的梨花。母親的遺物。

困意快要吞沒了她,她像是要陷入了一場美夢,這里沒有冬天。

看見母親拉住她的手,帶她走入了一場春,這里山花爛漫,陽光溫暖。

她再也感受不到痛苦。

母親輕柔一笑,攬她她懷。

她像是在給幻境刺下最后一刀,清醒一瞬:“我是否跟你一樣”

母親,是否也跟你一樣?

一一

樓嘉泠不喜梨花。

梨花嬌弱,春雨至,往往殘花一地,任雨摧殘,任人碾碎。

像她,亦像她。

但見淚恨濕,不知心恨誰……

她該恨誰?恨樓家還是命運(yùn)?

要是有下輩子就好了。

她只希望無病無災(zāi),幸福安康。

她不愿當(dāng)樓氏女,只愿做樓嘉泠。

她的一生都被囚禁在了高門院墻之中,不得自由。

連死都只剩遺憾。

這一生太短,短到做自己都無能為力。

她的眼前閃過很多人的影子。

清秀少年對(duì)她微微一笑,親昵的喚她阿姊。

阿澤……

好好照顧自己。

父親冷漠的眼神,無動(dòng)于衷的神情。

別掙扎了,你生是樓氏女,死是樓家魂。逃不過的。

素日顏色姣好的女人,記憶里披著散亂的發(fā),眸子里滿是怨恨,樓嘉泠,你不得好死。

樓嘉澤輕輕笑了,如你所愿,拜你所賜。

就算她贏了,依然活不長久。

恍惚間,她想起了一個(gè)人。

那人平日里不可一世,輕輕嗤笑,好像不把什么放在眼里。

她與他并不熟,見過幾面而已。

他那樣的人,沒人可以逼他。

她忽然很想知道,為什么要娶她?

很久很久的夜里,他點(diǎn)燃過一盞燈,燈下他眉目模糊,一抹笑融入火光中。

轉(zhuǎn)瞬即逝。

樓嘉泠漸漸迷失在這個(gè)夢里。

一一

是日夜,春雨綿綿,窗外的梨樹冒出嫩芽,正是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

今早,天朗氣清,惠風(fēng)和暢。

城西商販走卒帶著各種珍奇的小玩意兒,擺滿了坊市之間。

街道上充滿了吆喝聲。

行人來來往往,絡(luò)繹不絕。

總之,熱鬧極了。

城東地闊,住在這里的無一不是達(dá)官顯貴,王孫侯爵。

然而,京中樓家似乎與之格格不入。

瀛洲院外灑掃的丫鬟小聲嘀咕:“今個(gè)院中怎么還沒動(dòng)靜?”

另一丫鬟壓下心中不安,平靜應(yīng)道:“大小姐身子弱,想必又是病了。”

梨霜在院子外守了一夜,天大亮,她連忙起身推開門,喚道:“娘子,娘子”

屋內(nèi)安靜的很。

她連忙噤聲。

想到娘子前幾日病了,如今尚在休息。

可她仍舊覺得不對(duì)勁。

娘子向來睡眠淺,這個(gè)時(shí)辰早醒了。

梨霜掀開珠簾,看向榻上的美人。

樓嘉泠已經(jīng)臉上已經(jīng)沒了血色,蒼白如雪,她身子瘦弱,細(xì)長的睫毛微微垂下,嘴角噙著笑。

那笑太微弱,似嘲似諷。

她緊緊握住一個(gè)簪子,手指觸碰著一片花瓣。

梨霜手里的衣物哐當(dāng)落下。

她驚慌失措地靠近樓嘉泠,探她的鼻息。

她慢慢放下手,手中的冰冷觸感讓她不得不相信這個(gè)事實(shí)。

梨霜眼睛紅了,泣不成聲:“娘子,娘子……”

“娘子歿了”

一一

樓嘉澤已經(jīng)跪了一天一夜了。

他闖進(jìn)父親的書房。

“父親,阿姊不愿嫁。求父親收回成命。”

他直直跪下,重重地磕下一個(gè)頭。

樓嘉澤提高音量,聲線是少年獨(dú)有的清澈和倔強(qiáng):“求父親收回成命。我的姐姐,若她不想嫁,我自然會(huì)護(hù)著。”

樓承荀怒了,卻到底沒有踹他。

他只有樓嘉澤一個(gè)兒子。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平息了怒火,語氣冰冷。

“孽障,既然你想跪,那就跪個(gè)夠。”

樓嘉澤恍惚間,聽到了姐姐身邊的侍女晴霜的聲音。

“郎君,別跪了。去看看娘子吧……”晴霜好像哭過,嗓子微啞。

他不想讓阿姊失望,果斷拒絕:“不”

“去見見她吧……娘子,娘子……不好了……”

跪在地上的少年脊背筆直,不見絲毫狼狽。

樓嘉澤聽見她的話,猛地抬起頭,慌張地追問她:“阿姊……阿姊怎么了?她又發(fā)病了,是嗎?”

“阿姊還在生我氣嗎?”

晴霜搖搖頭,她再也忍不住了,壓抑著的情緒涌出來。

樓嘉澤直覺不好。

“娘子她歿了!郎君,快去看看她吧!”

樓嘉澤不信。

那日阿姊明明已經(jīng)好轉(zhuǎn),醒了過來,怎么會(huì)呢?

事實(shí)擺在他面前,沒人會(huì)說謊。

他咬牙站起來,跪太久了,雙膝已經(jīng)被雨水浸透。

今夜,雨勢很大,他的衣裳全部濕了。

他的身形晃動(dòng),連站都站不穩(wěn)。

晴霜扶住他,少年渾身都在顫抖,像一只無家可歸的小狗。

“阿姊……”我錯(cuò)了。

可惜來不及了。

版權(quán):云起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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