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秋蕭瑟，冷冽刺骨。

冷冰冰的木門背后是一片歡聲笑語，鑼鼓喧天，絲竹悅耳，四處洋溢著喜慶的氣氛。

誰人不知，素有帝后情深美名的皇帝即刻就要冊封新皇后，而此時衣著單薄，形容枯槁，渾身傷痕趴在地上的，正是已逝去一年多的皇后——余凝。

一道寒光穿過門縫，光線漸漸照亮這陰暗的小屋，侍女推著沉重的木門咯吱咯吱響。

“你這瘋婆子還沒死啊？”她手里抓著一把瓜子，踢了踢地上的枯草，將手里的食盒隨意往桌子上一放，“我還想著你要是死了，我也省得動手。“

看著昔日的心腹翠柳變成來送自己最后一程的人，余凝不由冷笑一聲，拖著沙啞的響聲：“你是從什么時候變成余意的人？”

“現在問晚了吧。”她打開食盒，為余凝斟上一杯酒，蹲下。

“反正你都要死了，告訴你也無妨，從你離開余府，嫁給襄王之前我便投身二小姐，我弟弟還那么小，就因為撞見你與定遠侯私會，就慘遭殺害。”

“什么！？”余凝還不至于到記不清事的地步，那日明明是有人相邀，恰巧在萬佛寺碰見納蘭軒罷了。

“得知消息，失落之際幸而遇到二小姐，是她替我查明我弟弟的死因，于我有恩，明明是二小姐先認識陛下，憑什么到最后娶的人是你！”

翠柳眼睛死死瞪著余凝，眼里充血，捏起余凝的下巴硬生生把毒酒灌入。

余凝下巴被捏的生疼，接著肚子一陣劇痛讓她蜷縮在地上輾轉。

血腥味抵在喉嚨，下一秒化作地上一灘黑血。

意識逐漸模糊，卻聽見翠柳說道：“對了，你還不知道吧，定遠侯先前為了救你被皇上派去鎮守北疆，昨日傳來捷報，定遠侯戰死沙場，你倆黃泉路有個伴也不算孤單。”

救她？

在余凝印象中，他處處與自己作對，怎么會……

余凝看著翠柳遠去的背影，定遠侯……定遠侯……臨死之際她腦海一遍遍重復這三個字，直到徹底閉上雙眼……

不知從哪照進一束陽光晃眼，原本一動不動躺在床上的人眉頭一皺，漸漸恢復意識。

“小姐？小姐，你可別嚇我，你要是有什么三長兩短的翠柳也不活了。”

余凝忍著頭痛慢慢睜開眼，眼前的人，包括屋內陳設，讓她又驚又喜，像快溺死的人突然沖破水面，大口大口呼吸來之不易的空氣。

她重生了，竟回到了碧玉年華，十六歲時的開春，正是她與襄王定終身的時候。

余凝躺在床上一言不發，回想半生。

上一世她偶然救得一男子，宋臨待她溫潤如玉，細致入微，日久生情，余凝貴為丞相嫡女，求親之人數不勝數，元宵夜，他向余凝坦白身份，發誓定會前來求娶。

可他生母出生不好，自幼在封地長大，皇帝年歲已高，才召他回京，他自知比不過他人，也看中余凝家族勢力，愿余凝能給他個機會。

她為他推掉一門婚事，而原先那門婚事自是到庶妹余意頭上。

余凝幾乎沒看另一封拜帖，只知道對方貌似家世不錯，姨母為此還沾沾自喜。

過了幾日確實等來襄王的拜帖。

余意是姨母所出，自從余凝母親走后，整個相府基本都歸衛姨娘管。

這些年來姨娘偏心她余凝已習以為常，面對皇親貴胄，她竟過分到連余凝的婚事也要搶去，是余凝誓死不讓，才護住自己的一門婚事。

婚后，宋臨自卑出生不好，她便好言安慰，他說京中無勢力，她便為他牽線搭橋，她助他扳倒煜王，登上太子之位，步步高升，他許她皇后之位，許是同樣有可憐之處，她竟讓他一步步得逞。

世事無常，舉案齊眉的日子在他稱帝半年后消失殆盡。

不知何時宋臨勾搭上余意，二人設計將余凝軟禁冷宮，無人照料，對外卻稱皇后薨了。

就連那無辜的孩子也胎死腹中！

如今封“先皇后”妹妹為新后，宋臨美名是保住了，可她卻當了整整一年多的瘋婆子！

重活一世，余凝不想再趟這渾水，但她定會讓傷害過她的人都付出相應的代價！

只可憐了她肚子里尚未出世的孩兒……

“小姐，你怎么不說話啊？”翠柳蹲在床邊哭了起來。

余凝回過頭：“我這是怎么了？”

“前些日子小姐在后院的池塘失足落水，算來昏迷三日之久，老夫人整日以淚洗面，老爺夫人都開始準備……生怕你……生怕你……”

話沒說完翠柳又抽搐上了。

“好了，別哭了。”

翠柳從小在余凝身邊長大，對余凝忠心耿耿。

上一世會鬧到最后的局面，說到底也是余意的手筆。

躺了三天渾身酸痛，余凝坐起活動活動筋骨。

大冷天落水，呵。

上輩子余凝雖討厭上位的姨娘，但并沒有牽連到整天跟在自己身后“人畜無害”的繼妹。

所以侍女說余意找她一同去賞紅梅時沒作防備，路過池塘時好端端的突然腳底一滑跌入水中。

余凝內心冷嘲：余意啊余意，上輩子是我識人不清，以為你年幼膽小，秉性善良，與姨娘不同，沒想到陳年爛谷子的事也是因你而起。

明日便是上元節，這一世余凝斷不去赴宋臨那小子的約。

“翠柳，梳頭。”

銅鏡里的人不施粉黛，僅憑一張素臉也足夠將京城那些達官貴人的小姐比下去。

一雙手慢慢挽起傾瀉而下的烏黑亮麗秀發，在光下宛如披上一層薄薄的金光。

余凝不太實際地摸摸自己的臉頰，是軟的，有肉的……

她將手漸漸放下，看著銅鏡中的自己。

彼時眸中爛熳，神采奕奕，此刻心境不同，即便回到十幾歲的少女，這雙眼睛也騙不了自己。

余凝神情凝重，攥緊手中的金釵。

她起身踏出房門，穿梭在掛滿白布的相府，直奔后院的池子。

府里的丫鬟跟余凝打了個照面，嚇得連盆都端不穩，反應過來連忙跪在地上認錯。

余凝沒空搭理她們，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此時此刻，恐怕那母女倆還以為她命不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