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夜，本是一家歡聚，吃著水餃，喝著米酒和看春晚的時候。

“好熱鬧啊。”林雀一邊搓手一邊打開窗戶。映入眼簾的是家家戶戶張燈結彩，燈火通明洋溢著新年的味道。

林雀立刻想起小時候聽媽媽說在除夕夜一定要吃魚，但魚不能全吃完。當時林雀有著小孩子的好奇心，問為什么，媽媽搖頭只說：“吃了這頓飯，你就9歲了。”

林雀獨自呆在被窩躺著，寒冷的燈光照著她，久久難以入眠。糟糕的是，大街上雖行人寥寥無幾，但到處煙花飛舞。聽到窗外噼啪噼啪的鞭炮聲，林雀只覺得心煩。

真奇怪，這是為什么呢，今天本是一個開心的日子，一個辭舊迎新的除夕。

林雀緊抿雙唇，或許是她就是孤僻的人，眼里盡悲，節日對她來說就像一種凌遲。

在她10歲前可以說得上很幸福，媽媽會在林雀流淚時抱著她給予她溫暖，拍打著她的背，輕聲細語的告訴她你就是我的靠山。會在林雀小有所成時欣喜若狂，恨不得把電話打爆炫耀著自己的孩子。會在小雨沾濕我的裙擺時，把我背在背上。

不知道為什么，在爸爸媽媽出差時，林雀去外婆家，意外聽見家里的長輩說媽媽外面有了人，雖不知道有了人是什么意思，但林雀能從長輩夸張的表情看出這是對媽媽不好的話。

再到后來，外婆敲響了林雀的房門，對她露出一絲略顯局促又莫名緊張的笑容，“乖孩子，媽媽回來了，去看看她吧。”

外婆的眼睛黑漆漆的，失去了往日神采奕奕的神情，無話時，她的劉海遮住了眉眼，林雀任由她龜裂的手拉著。

媽媽生病了，很嚴重。平日畫著精致妝容的媽媽，林雀從未見過她如此虛弱而又心事重重的樣子，她好像在努力忍受著自己的痛苦，看手背上因為輸液而發青的皮膚。在醫院的這些天，經常看到她呆呆的盯著天花板，也不知道媽媽腦袋里在想什么。

走的那天，林雀告訴她：“我要回去上學了。”她眼眶濕潤的對林雀說：“對不起了，小雀，影響到你上學了。”林雀聽后，暗暗地吸了一口氣，那一瞬間心里酸酸的但無能為力。

到了周末的時候，媽媽才安心地讓外婆把林雀帶來。

林雀看見醫院里擠滿了拿著單子行色匆匆的人，一個個小小的病房里聽見無數哀愁，有的人放聲痛哭，有的人顫抖著感謝。

長廊外的墻壁，被患者家屬倚靠著。不知道墻壁聽了多少祝愿平安的禱告？又聆聽過多少哀哀嘆息？

林雀瞥眼看著媽媽的檢查報告，是子宮肌瘤。

林雀看著一臉茫然的媽媽，問道：“媽媽，這是什么病？您能好嗎？”

媽嘟著嘴點點頭：“能好的。”

林雀隨口一問：“爸爸怎么還沒來看您呀？媽媽。”

媽媽下意識擠出僵硬的微笑：“他前幾天一直在，還有事要忙，眼下還沒時間，小雀。”

媽媽本名叫葉綏人。和爸爸林英越大學一畢業就結了婚，媽媽從十幾歲就陪著爸爸，走過這三十年，媽媽的愛太細膩了，相比較爸爸的愛才顯得不起眼，可是不管怎么樣都是愛，是他們三十年所經歷的無數個瞬間的愛，是無法用語言表達出來的。

媽媽在醫院，總要拉著林雀的手說上很久的話。我看見她滿頭冷汗，眼睛里滾滿了紅血絲，可還是語調輕松的和我講著她和爸爸年輕時的瑣碎。

病床上，可能是媽媽預感到了什么，沉默了一會，若有所思地看著小雀。

葉綏人稍稍握緊林雀的手，“小雀，媽媽對不起你。”聲音悶悶的。

林雀愣住，心里一酸，又狠狠壓住，“媽媽你才沒有對不住我！”

“聽媽媽講下去。”葉綏人微微笑著，“下輩子我做你的媽媽，小雀還做我的女兒。”

葉綏人親昵摸了摸林雀細軟的頭發，“你要好好讀書，考上一個好大學，嫁給自己愛也要愛你的人。我舍不得你啊，我的女兒！”她的一肚子苦讓她的眼淚一直流淌著。

林雀在這一刻特別想哭，很模糊的一層紗裹住了她柔嫩的心。是一種悲傷的力量，是生命中的潮濕。

林雀來不及消化情緒，在她平靜下來的那一刻，突然想到與媽媽有關的日常的零碎記憶，那就是凌遲。

她滿臉淚水，止不住的流。

葉綏人捂著臉，說不下去了，肩膀一下下的抽動著。她說：“你要長命百歲。”

兩人沉默許久。

林雀心里亂糟糟的，在心里虔誠地，一遍又一遍地祈禱：媽媽一定要活下去！下輩子不要再生不值當的氣了。

林雀像小時候在她的懷里睡覺一樣靠著她，林雀什么也感受不到，漸漸的看不清她了。

重癥醫學科，尿毒癥離世，搶救到凌晨兩點半。這是林雀第一次直面死亡。

疼，她當然疼。林雀反應過來，她的身上插著大大小小的管子。戴著呼吸面罩。難道是屋里冷嗎？那是她快沒有溫度了。

林雀鼻子狠狠一酸，眼淚就下來。

媽媽，我該怎么辦！

您離去的那天后，大雨滂沱，街道上濺起層層白霧，層層厚霧陰云籠罩，沒有傘的夜里，我只能越走越快，褲腳盡是泥。

她那時才十歲，就承受如此大的痛苦。

爸爸回來了，由他來解決母親的后事。

各位親朋好友：家妻于2010年3月18日因病仙逝，在家中舉行出殯儀式，叩請各位親朋好友，前來送家妻一程，如有打擾，請見諒。

老輩的人說：燒錢的時候，灰燼燃能起來就代表對方收了。

所以林雀會抬頭看著，希望這些揚塵越飛越遠。

飛到媽媽的身邊，她不介意它們落到她的頭發和衣服上，也從未伸出手彈去。如果不是生死兩隔，怎么難與你再見？

夜涼如水，人卻未靜。

爸爸放不下她的發妻，放不下小雀，常常掩面嘆息。

喧鬧的除夜，讓快樂的人更加快樂。

但林雀做不到，她會聽著爆竹聲擦拭自己的眼淚，只為那句母親未曾說出的“年年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