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點的醫院依舊有許多人。

周星星給躺在病床上已然熟睡的林之初掖好了被角。

她拎著空空的粥盒，走到病房門口處，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林之初瘦削的身形藏在病號服下，被子將他的脆弱隱藏。

那張蒼白的臉上，挺拔的鼻子上方裹著一圈圈紗布，將他的眼睛蒙上。

周星星嘆了口氣，將病房的門闔上。

自從林之初做了視力康復手術后，神經受損，喪失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記憶。

她白天上班賺醫療費，晚上就來看他，給他講他們過往的事。

但每每碰上他茫然無措的表情時，她心里說不失落是不可能的。

明明他們曾經相愛，但如今在林之初心中，她卻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周星星無奈的拖著沉重的步伐，穿過走廊，向電梯的方向走去。

這里是M市的大醫院，恰逢周末，每經過一處病房，都能聽到孩子的吵鬧聲，病人歇斯底里的咳嗽和家屬的聊天聲。

但此時電梯間卻沒什么人。

周星星等了十幾秒，等電梯打開的時候，她看見里面站著一個男人。

男人的個子很高，里面穿著白色的羊絨衫，外面套著卡其色大衣，襯的他的身材更加優異。

他的臉龐英俊，神情冷漠，在電梯門打開的瞬間，視線落在了周星星臉上。

周星星看到他的臉，先是愣了一下，但也沒有回避他的目光。

她的腦海里蹦出一個不確定的名字。

沈玨然。

他們已經闊別了十三年。

時間的的長河將十二歲的他們和如今二十七歲的他們撕扯的面貌全非。

周星星有些不敢認他。

怕是他，又怕不是他。

周星星走進去，轉身背對著男人，目光落在不斷跳動著的樓層登燈上。

電梯門緩緩關上，電梯不斷下行。

在停到三樓時，從外面一下進來五六個人，瞬間將電梯擠滿了。

周星星下意識后退了一步，不小心踩到了身后人的鞋尖，他下意識的停住腳步，回頭說了一聲“對不起”。

被踩到的男人沒有說話。

周星星防止再次踩到他，和他并排站在了一起，靠著電梯最右側的內壁。

挨得近了，周星星聞到了他身上似有若無的冷木香。

她的手垂在身側，不小心碰到了男人的手背，于是她下意識的低頭看了一眼，正看見他勁瘦有力的手腕處佩戴的價值不菲的手表，和她漿洗過多遍導致褪色的衣袖挨蹭在一起。

周星星突然想，沈玨然沒認出她來也挺好的。

電梯緩緩下行到一樓。

前面的人走出電梯，周星星跟在人群后。她抬頭辨認醫院出口處，正要抬步離開。

這時候，她聽到身后的人喊她的名字，“周星星。”

她的思緒一下子被牽扯到十三年前。他們分開時，沈玨然和她也才十四歲，少年正處于變聲期，聲音嘶啞難聽。

完全不像現在，已經變成成年男子陌生低沉的聲音。

周星星回頭，看見他站在離電梯門口不遠的地方，電梯內暖黃色的光籠罩著他。

她原本想與他寒暄一下，問他是什么時候認出自己。

但沈玨然先開口詢問她道，“方便一起吃個晚飯嗎？”

周星星點點頭，“好啊。”

周星星是搭地鐵來醫院的，所以坐上了沈玨然的車。

她其實不太認得各類車牌，對車的認知只停留在四個圈的是奧迪，有個馬的是保時捷。

而沈玨然的車，她只能歸類到感覺應該是很貴的雜牌中。

到了沈玨然選擇吃晚飯的餐廳。

餐廳內暖氣開的很足，周星星一坐下就將連衣裙外面的牛仔外套脫了。

沈玨然坐在她對面，從開車到現在他很少說話。只是在周星星脫外套的時候，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很久都沒有轉開。

等到沈玨然點完菜，周星星終于忍不住開口道，“我以為你會不認識我了。”

沈玨然端起桌面上的檸檬水喝了一口，“我認識。”

兩人又沉默下來。

周星星感覺到有些好笑。此時的沈玨然和她記憶中的沈玨然不斷重合。以前的他就很沉默，甚至是有些陰沉。對誰都很冷漠，不愿意多說話。

于是她笑著說，“有多少年了？十幾年了吧。”其實她記得，但卻刻意含糊不清。

沒想到沈玨然回答道，“十三年。”

周星星有些意外。

她也喝了一口水。突然想起現在已經半夜十二點了，但卻能在醫院偶然碰見沈玨然，又擔心的問，“你生病了嗎？”

沈玨然搖頭，反問她，“你呢？”

周星星有一瞬間的晃神，她想到已經不記得自己的林之初，嘴里有些泛苦，但還是壓抑著心底的難受，勾起了一個勉強的笑容，“我陪男朋友來治療。”

話音剛落，對面的人好一會兒沒說話。沈玨然面上沒有多余的表情，但是手指捏著杯壁的力道一瞬間加大，好像要把手指硬生生插進玻璃杯，將杯子捏碎。

他嗓音冷了一個度，尾音卻帶著笑，不是善意的笑，更像是帶著一種……譏諷，“男朋友？”

他狹長深邃的眼眸死死的盯著周星星，“你竟然交男朋友了嗎？”

周星星在他的目光下，感到一絲促狹。仿佛她不應該交男朋友，應該要為沈玨然一直保持單身。

她感到不舒服。

沈玨然沉默了好一會兒，看出了周星星的反感。他知道周星星不喜歡陰沉的人。

于是沈玨然主動端起杯子，目光變得柔和一些，自顧自的碰了一下她的杯子，“挺好的。有時間我和你一起去看看他。”

他又問，“是大病吧？”

沈玨然不是問生了什么病，也不是問嚴不嚴重，而是直接問“是大病吧？”有種希望別人生病死掉的期待。

太不禮貌了。

太冒犯了。

周星星深吸了一口氣，告訴自己沈玨然就是這樣，他從小說話就很少考慮別人的感受，總是冒出一些令人不高興和毛骨悚然的話出來。

周星星回答道，“小病。只是眼睛暫時看不到了，恢復一段時間就好了。”

沈玨然若有所思的低低點頭，那雙黑沉的眸子不知道在思索著什么，令人覺得不安。

一頓飯吃的周星星很是煎熬。她沒有主動問沈玨然的聯系方式，沈玨然也沒主動提。

十三年真的太長了，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也太大了，不如就相忘于江湖。

結完賬后，周星星看到餐廳旁剛好有地鐵口，正想著自己搭地鐵回去。

沈玨然說道，“我送你回去。”

周星星道，“不用了，旁邊有地鐵，很方便的。”

但沈玨然只是固執的又重復了一遍，“我送你。”

他的語氣不容人拒絕，周星星只好答應了他。

按照周星星給的地點。

車子越開越遠離市中心，周圍的建筑從彩燈高掛，人潮不絕，逐漸變得昏暗寥落，地面也變得坑坑洼洼。

最后車子停在單向通行的馬路口旁邊，這路都像是剛修不久。

旁邊全是違章搭建的自建房和出租屋，高低錯落不齊，樓與樓之前挨得又緊又密。

周星星就住在這處的出租屋。

她拿好東西下車，看到面前的車窗被緩緩搖下。沈玨然冷清白皙的面龐出現，他身上有種說不出的矜貴，和這里臟亂差的環境格格不入。

沈玨然環視了一圈周圍的環境，微微蹙起眉頭，“你就住在這嗎？”

周星星知道沈玨然的原生家庭很有錢，所以看不上這里的環境很正常。但她感覺到窘迫，解釋說，“這里離我上班的地方近。”

沈玨然說，“你不準住在這里。”

周星星還以為自己的耳朵聽錯了，“什么？”

沒想到沈玨然依然冷著臉說，“這里治安很差，不安全。”

周星星覺得他很搞笑，“那你覺得我應該住哪里更安全？”

周星星原本只想這樣反問去堵沈玨然的話。

但卻沒想到沈玨然下一秒就干脆應答，“跟我住。”一絲猶豫都沒有。

周星星覺得沈玨然好像比小的時候更瘋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