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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第一話 入幽
遇見封淵的那日,重音已坐在一棵槐樹下斷斷續續哭了兩天。
身著一襲曳地玄色長袍的他慢悠悠地走到她身前,撿起青石板路上被掰成了兩半的鬼牌,左手捻了個訣,但見一團紫色的煙氣自其右掌心裊裊而起,將鬼牌團團纏住,不一會兒煙氣散去,鬼牌已然恢復如初。
“此身既已在冥界,丟了這個,怕是去哪兒都不方便的。”言罷,他探過手來打算將鬼牌塞給重音。重音吸溜著鼻涕,淚眼汪汪地看向眼前這張素淡至極的面容,搖了搖頭表示拒絕。
“唉……”他嘆了口氣,轉而將鬼牌輕輕地放在了她身側。“人總有一死,不論年歲幾何。陽壽盡時,饒是百般不愿,最終還得聽憑陰司差遣。”
“這……這肯定是搞錯了。會不會是閻王他老人家老眼昏花,生死簿上圈了個和我重名的人啊?———我……我一個開酒肆的,平日里與人為善,迎來送往,做生意從不欺瞞……怎么一睜眼就被拘這兒來了呢?”重音一邊抽泣一邊絮叨著枉死的不平。
封淵聞言皺了皺眉,探出一指點住她的眉心,稍作停留后緩緩收回,似是道與人聽又似是自言自語:“唔……著實有些古怪。”
重音聽后以為有救了,連忙跳起一把扯住他長長的衣袖喜道:“怎么說啊仙官兒!這……他們是不是搞錯了?我……我不用死了?”
封淵見她如此激動,張口正欲解釋,卻被一陣鐵鏈砸拉碰撞聲打斷——
來者正是兩天前勾了重音魂魄的鬼卒!重音嚇得立時閃躲至封淵身后,奈何還是被眼尖的鬼卒發現了!但聽那鬼卒大喊了一聲:“重音!”隨后,一道長長的鐵鏈就直勾勾地往她的命門處飛甩過來,怕得重音霎時閉緊雙眼———
“叮——咔!”
兩聲尖銳的金屬碰撞聲后,只聽一聲悶哼,周遭迅速又歸于了寂靜。
重音睜開眼睛,看到封淵立在原地,毫發無傷。不遠處,一柄閃著赤光的長劍倒插在青石板上,劍身一側,躺著斷成了兩截的鐵鏈和正痛苦呻吟的鬼卒。
封淵一邊說著“得罪了”,一邊慢步至鬼卒跟前。黑臉黑發的鬼卒惡狠狠地看著他,臉頰和肩上被劃開的傷口處汩汩向外飄散著黑氣。
“小的乃是奉本地城隍之命前來捉拿逃逸亡魂,住持大人何故阻攔?”鬼卒陰惻惻開口道。
住持……大人?重音聞言一愣。嘿,竟然蒙對了,這廝還真是個仙官兒。
“言重了差役大人,封淵實無惡意。只是這亡魂的命格頗有蹊蹺,本座方才粗一探念,其前世似與我派頗有淵源,情急之下出手,還望差役大人原諒。”封淵一邊淺笑著解釋,一邊拉起了鬼卒。
聽了封淵的話,鬼卒神色稍解,粗聲道:“話雖如此,仍應先讓這亡魂去城隍大人那兒畫押。此處既是冥界,便理應按我冥府的規矩辦事。亡魂三日游蕩之期將過,還望住持大人高抬貴手,讓小的交差才是。”
“自然,自然。正好今日本座有事要與城隍相商,這送解亡魂之事,便由我代勞了吧。”說罷,封淵指了指鬼卒腰間掛著的一串紅色鈴鐺,“此女的鎖魂鈴,也勞煩差役大人摘與本座。”
鬼卒聽了封淵的話,下意識按住了腰間的串鈴:“這……恐怕有違規矩。”
封淵笑道:“差役大人且寬心,本座一向言而有信。”言罷,便又將攤開的掌心往鬼卒面前送了送。
“如此,便有勞住持大人了。”盡管還有些將信將疑,但鬼卒還是摘下一枚赤色鈴鐺遞了過去。封淵笑著將鈴鐺納入了袖中,又與那鬼卒互作了揖,隨后便見那鬼卒化作一縷輕煙而去。
鬼卒一消失,封淵便將袖中的物什掏了出來。重音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卻見封淵淡淡一笑,徑直把鎖魂鈴捏碎了,看得重音目瞪口呆:好一個“言而有信”!
隨后,封淵撣了撣袖口,宛然一副無事發生的表情道:“走,與本座一道去會那城隍。”
自從來了冥界,這還是重音第一次認真打量周遭的環境。比起人間,這里的一切都仿佛蒙上了一層薄霧。日升日落之間,光亮變化甚微,令人昏昏欲睡。且槐樹極多,目之所及的枝椏間,都垂著白慘慘陰森森的花串。偶爾也能看到幾戶炊煙裊裊的宅院,但走近后卻無一不朱門緊閉,門內也聽不見一絲聲響。
見重音又一次把耳朵貼到一戶宅第的大門上后,封淵終于忍不住開口道:“你這是在做什么?”果然,入耳仍是一片死寂。重音慢吞吞地走回了封淵的身邊,回了兩個字:“好奇”。
又行了約莫半刻,但見前方拔地而起一幢朱紅高樓,斗拱交疊,飛檐高聳。正門左右,有兩尊金制的神獸坐鎮;其上則懸有一副金燦燦的碩大四方匾額,上書四字:我處無私。
重音怎么也沒想到,在這么凄清的地界竟有這么一落拓吸睛的住處,不禁“哇”了一聲。封淵聽后笑出了聲,道:“城隍那廝,自大狂妄慣了,連帶居所也跟著浮夸。”
不曾想話音剛落,一聲重重的冷哼從廣開的門戶間飄了出來:“臭石頭,休在背后嚼舌!若非本大爺生來心胸開闊,你這廝早被罰去與甘柳掃街了!”
封淵聽后卻也不惱,直往前行。
城隍巫羅此時正盤腿坐在一紫檀寶座之上,雙目半睜,其面前正懸著一幅打開的金色卷軸,其旁一只玄鐵色毛筆忽上忽下,似在圈畫著什么。
聽見動靜,巫羅也沒什么動作,只是懶洋洋地沖封淵抬了一下手,虛空中便現出了一張圓桌,飄飄悠悠地到了二人跟前。
重音不解地看了一眼封淵,只聽封淵笑道:“不是前陣子剛收了香火錢?堂堂城隍爺,連椅子也置辦不起?”
巫羅聽后翻了個白眼,完全沒有理會封淵的揶揄,回道:“該花的銀兩,本大爺自是不會手軟。不過是前段時間鬼王大婚,借走了本大爺兩把上好的黃花梨木太師椅,大爺懶得去討了。再說,爺爺我這地界除了鬼卒陰差,便只有你這廝隔三差五來討嫌,要椅子何用?這月牙桌原是本大爺拿來置放梵天瓶的,你且湊合坐,不必拘禮。”
言罷,巫羅神色一斂,看向一旁呆立的重音呵道:“你這亡魂好大的膽子,膽敢違抗本大爺的拘捕令!”重音聞言連忙擺手解釋:“不不不,這定然是搞錯了!搞錯了城隍大人!”
巫羅冷哼一聲,大手一揮,面前的金色卷軸登時縮小飄進了他的廣袖內:“‘搞錯了’?本大爺擔此差事已有百年,從未有失,你倒是說說看,大爺我是如何搞錯了?”
重音眼看著赤發赤眼的巫羅自寶座走下,步步逼近,緊張得狂吞口水:“回稟大……大人,小女子一個開酒肆的,自問從未干過什么傷天害理的勾當,不過前幾日月夜貪杯,多喝了幾杯黃湯,再睜眼時便到了此地了。這……這實在匪夷所思。”
“呵,有否干過什么傷天害理的勾當,得去閻羅殿看了生死簿才曉得。你這亡魂倒好,還自行評說起來了。”巫羅皺眉聽完,語氣更加不耐,打了個響指就喚來了一個判官打扮的陰差:“崔鈺,快快帶她下去,本大爺看不得狂徒。”
“等等。”久不發言的封淵終于出聲。
巫羅手一攤,看向他道:“住持大人有何指教?”
封淵淡淡一笑:“‘指教’談不上,只不過——”話至嘴邊,又突然停住,回看了一眼重音后,他忽而將巫羅拉近。附耳竊竊了幾句后,巫羅突然兩眼放光,將信將疑道:“此話當真?”封淵點了點頭。隨后,但看那巫羅像打量一件稀罕物什似地背著手繞著重音慢行了幾圈之后,終于駐足。
重音被巫羅看得發毛,不明白他心里盤算著什么,便又開口道:“大……大人,您這是……”
封淵此時已走至重音身旁,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下一刻肩膀已被大力攬住,接著便聽封淵對著巫羅一字一句道:“還望城隍大人成全。”
巫羅見狀叉腰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哈,成全!必須成全!想不到你這塊臭石頭竟還有開竅的一天!三界之外的月凝住持如若有知,當也為你開心拊掌!”
原本還笑著的封淵,在聽到“月凝”二字之時,不由地握緊了手掌。感受到肩部力道突然收緊,重音忍不住扭頭看向封淵,卻只看到一副波瀾不驚的面容。
“如此,本座便告辭了。”說完,封淵便欲離開,卻不想在殿門處被一柄突然飛至的玄鐵色長槍擋住了去路。
封淵面色一凜,頭也不回道:“城隍大人這又是何意?”
殿中央,紫檀寶座上的巫羅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后道:“無他。只不過離別前想給住持大人提個醒:下次若再自作主張捏碎本大爺的鎖魂鈴,本大爺定用這桿槍將你小子的天靈蓋寸寸敲碎!”
話音既落,面前的玄鐵色長槍倏地縮小成了一桿筆,金光一閃,又飛回了來處。
“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