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將我從乞丐窩撿來，她說要我做利刃，助她做天子。

可她明明知道，我才是朝廷一直要找的未來天子。

我登基那日，她笑著為我戴上了冠冕，袖中利刃刺穿我的胸膛。

1

寒風刺骨。

我的腳脖子已經凍得發紫，腳趾早就沒有了感覺。

我又緊了緊身上的破布。

這是我從死在路邊的人身上扒下來的。

路邊的商販正在叫賣著自己的包子。

包子很大一個，冒著熱乎乎的白氣。

我下意識地吞咽了口水。

可是我沒有錢。

那就只能搶了。

我沖了過去，拿起兩個包子就跑。

邊跑邊往嘴巴里塞。

從籠子里拿出的包子，很燙，不斷地灼燒著我的手心，我的舌頭。

可是不吃就會死。

我還不想死。

……

“站住！小偷！”

“你給我站住！”

“快幫我抓住他！他搶了我的包子！”

……

我沒嚼幾口，我就囫圇吞了下去，它卡在了我的胸口處，不上不下。

我開始劇烈地咳嗽，我跑不動了。

我被他們抓住了。

“跑啊！怎么不跑了？”

”嘿！你個小兔崽子！學什么不好，學著偷我東西！”

“你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拳頭實實在在地落在了我的身上，干癟的身體，沒有一絲阻力。

我只能蜷縮起來，護住我的頭。

突然有一腳踹在了我的肚子上，氣血被頂了上來。

剛剛吞進去的包子又被我吐了出來，混合著血沫，在地上被沙土包裹著。

……

他們打夠了，都朝著我啐了一口唾沫就走了。

又是誰的腳狠狠地在包子上碾了又碾。

我掙扎地爬過去，撿起來往嘴里塞著，盡管胃還在反著酸水。

一雙金線繡成的鞋子出現在我的眼前。

我抬頭，冬日的太陽打在她的身上，泛著暖意。

鬼迷心竅似的，我向她靠近。

我撲在她的羅裙下。

“求求你，救救我，讓我為你做什么都可以。”

她勾了勾嘴角。

卻是一腳把我掀開，眼神變得嫌惡。

聲音冷得像是要掉冰碴子。

“你也配？”

我想反駁，卻出不了聲。

淚水砸在雪里，融化成了一個個小坑。

看著她拂袖而去。

……

我驚醒過來。

卻是個夢。

屋內一片寂靜，手腕似是被什么壓住了。

我看過去。

是清禾。

她此刻正睡得恬靜，也只有在這種時候，我才敢細細地打量她的容貌。

我小心翼翼支起了身子，正準備抬手撩過她耷拉在臉上的頭發。

她猛地睜開眼，對上了我的視線，澄澈的眼神似乎能透過我的眼睛窺見我心中對她的不軌。

“你醒了，感覺身體好些了嗎？”

“我這是怎么了？”

她的表情一頓，眉頭微微皺起。

“你喝多了酒，倒進了水池里，若不是有下人及時發現！你這條命就沒了。”

……

我想起來了。

之所以飲酒，是因為我聽聞皇上要為長公主挑選駙馬。

長公主就是我面前的人兒，柳清禾。

2

初見柳清禾，是上元節，我趁著人多，偷了她的錢袋子。

果不其然，沒走出去兩步。

我便被她的人抓住了，押著跪在了她的面前。

明明是一個和我差不多年紀大的少女。

身上卻暗藏著一股子肅殺之氣。

我能感覺到，如果當時她給了旁人一個眼神，我的脖子可能就會被不知不覺的扭斷。

明明是寒冬，明明我衣著再單薄不過，背后卻是滲出了冷汗。

她卻開口了。

問我為何要偷她的錢袋子，就不怕被亂棍打死。

我冷哼了聲。

“沒錢吃飯被餓死，偷錢被亂棍打死，左右都是個死字，不搏一搏，怎么知道結局。”

她笑了。

聲音如同銀鈴般悅耳，聽得我耳根子燥了燥。

……

她朝我走了過來，在我面前站定，居高臨下地俯瞰著我，眼里起伏著我看不懂的情緒。

隨后給了我兩個選擇。

一只手上是那只錢袋子，另外一只空無一物。

要么拿了錢，再無糾葛，要么跟她走，這條命就是她的了。

我朝著錢袋子伸手，但在觸碰到它的最后一刻。

我小心翼翼牽上了她白軟的手。

我像是被蠱惑了。

……

就這樣我被她帶到了府上。

我這才知曉眼前的少女，竟是當朝的長公主殿下。

我被人帶著梳洗了一番，穿上了保暖、干凈的衣裳，這才又帶到了她的面前。

我學著其他下人，跪下朝她行禮。

不料她竟將手中的一粒黑色棋子朝我扔了過來，直直地劃過我的臉頰，像刀子一樣，用了十足的寸勁。

面上一陣濕熱，見了血。

“我讓你跪了嗎？”

我擦了擦臉上的血液，從地上站了起來。

她瞥了我一眼，又轉頭研究她面前擺放的棋局。

“聽著，我教你的第一課就是不再跪任何人，你的目標也是成為這個天下最為尊貴的人。”

天下最為尊貴的人，就是當今的天子了。

……

她想讓我當天子！

世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當今圣上膝下子嗣薄弱，僅有一兒一女，兒子幼年卻因為一場宮亂，失蹤了，至今都未尋回，生死未卜。

皇位后繼無人。

將來也許只能從親王中挑選了。

……

“今后我會教你讀書寫字，騎馬射箭，權勢謀略以及自尊自愛，助你走上朝堂，立下功勛，最后坐上那個人人都不擇手段想要坐上的寶座。”

我看著她眼底毫不遮掩的野心。

“若是我做不到呢？”

她轉頭看向了我，眼神篤定。

“不，你肯定能做到，除了你，沒有別人了。”

3

見我沉默著不說話。

柳清禾端來了桌子上早就備好的湯藥。

“把這喝了吧。”

她舀起一勺放在我的嘴邊，我心口憋了一口氣，不上不下。

于是我別過了頭，不愿意喝藥。

“你這是做甚？”

……

我聽見了我沙啞的聲線。

“清禾，皇上可是要為你挑選駙馬了？”

她沉著地應我。

“是。”

……

“可不可以等等我，可不可以拒絕？”

我像一只困獸，投向她的目光無助又哀求。

我愛上柳清禾了。

具體在什么時候，我也無從知曉。

只知道我瞧見她心里就歡喜，看見她與別的男子一同，我心上就像是壓了一塊大石頭，壓抑得我喘息不過來。

只知道，如果讓我看著她嫁給別的男子，我會瘋掉。

……

她看著我的目光暗了暗，不置可否，只是將藥擱置在一邊。

作勢就要離開。

夠了。

我看夠了她這幅總是云淡風輕的樣子，看夠了她的壓抑與隱忍。

我端起苦澀的藥一飲而盡。

快步走過去，拽住了她的手，稍稍用力就帶入了自己的懷中。

心一狠。

嘴唇壓了上去。

一冷一熱，來回交替。

她在我的懷中劇烈地掙扎，我死死地鉗制住她，將湯藥的苦澀度入她的口中。

用力一咬她的唇瓣。

血腥味兒在我們鼻息處彌漫開來。

……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也漸漸回應起我來，眼角卻是滑過兩行清淚。

我這會兒才像是從夢中驚醒，松開了她，擦拭著她的眼淚。

“抱歉，清禾，別哭。”

她的胸口微微起伏，平復著錯亂的氣息。

我以為她會惱怒地抬手給我一耳光。

她沒有。

只是抬手撫了撫我的額頭。

“退燒了。”

又從一旁拿來了披風，給我披上。

“別又著涼了。”

所以清禾并不是待我毫無感情。

我正要開口，她抬手捂住了我的嘴。

“現在還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我會去找父皇請旨，暫時不必為我擇良婿。”

“你只安心做好你的事，便可。”

“過幾日我會帶你入宮面圣。”

我錯愕。

“為何如此快？我如今還未能立下什么功勛，如何得以入朝？”

她搖了搖頭。

“你無需擔心。”

“你只需答應我一件事，無論如何都不得背叛我。”

眼波流轉。

我朝她鄭重地點了點頭。

壓下心口那陣怪異。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4

我隨她入了宮。

在殿外等待著傳召。

……

很快一個公公出來將我領了進去。

入殿內。

龍椅上坐著的便是皇帝了，不過他早就已經滿頭白發，腰背微微彎起，氣色也不太好。

早就聽說皇上患病多年，眼下怕是沒有幾年可活了。

旁邊還坐著一人，雍容華貴，那應該就是貴妃娘娘了。

清禾早就向我介紹清楚了宮中的情況。

她的生母，本是當朝的皇后，卻早年因病便早早離世了。

那位失蹤的皇子，便是眼前的貴妃所出。

……

我站定在了柳清禾的身旁。

“在下江朝尋，見過皇上、貴妃娘娘。”

自帶威嚴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起來吧。”

“確實是看著氣宇不凡，清禾你的眼光不錯。”

接下來皇帝就問了我些許個問題。

有關民生，有關朝政。

我都一一應答如流，不卑不亢，皇帝看向我的眼神中滿是欣賞，而貴妃看著我，不知道為什么總讓我有一種熟悉感。

貴妃此刻開口了。

“朝尋，你可有無婚配？”

我的心中一驚，不自覺地將目光移至一旁的柳清禾。

“在下尚無婚配。”

她聽著卻是滿意地點了點頭。

……

回到了府上，未出半日。

圣旨便到了。

賜婚。

皇上將貴妃娘娘的侄女賜給了我。

這要是落在了旁人的身上，那是莫大的榮幸。

可是，于我……

我跪在地上，太監尖細的聲音刺激著我的耳膜。

“恭喜江公子，好事將近啊！”

我呆愣在原地，身子僵硬，動彈不得。

“江公子？”

“江公子，該接旨謝恩了。”

直到旁邊的人提醒我，我才反應過來，硬著頭皮接下了這道旨意。

這薄薄的圣旨此刻在我的手上，倒是有著千斤重。

我轉身，發現柳清禾正在遠處的桃樹下看著我。

目光幽怨，不喜不悲。

我一瞬間就明白了，這多半是她的手筆在其中。

可是為什么？

明明她答應了我，會等我，為什么還要把我推向別的女人？

……

“這件事，是你安排的？”

我沉著聲音質問著她。

她小口抿著滾燙的茶水，直到一杯喝完才回我。

“你心里不是已經有答案了？”

“我想聽你親口說。”

“是，我只不過把你帶到了貴妃的面前，她想為自家的侄女謀劃，我便順水推舟了。”

好一個順水推舟。

我咬著牙問她，為什么要這么做。

“因為這是送你入仕的最便捷的途徑，屆時不需要我插手，貴妃自然會幫你走上朝堂，她或許更想比我讓你登上皇位。”

她的眼中泛著詭異的光，還有一股濃濃的恨意。

“你和貴妃是有什么過節嗎？”

……

“我的母親是被她逼死的。”

“準確來說，是被她們逼死的。”

他們又是誰？

我像被一個個陰謀包圍著，有一只無形的手推著我前行。

“阿尋，你會幫我的，對嗎？”

我緊緊握住了拳頭，然后又脫力一般地松懈。

我有什么資格說不。

我的命早就是她的了。

……

“好。”

5

很快，貴妃的侄女宋婉就到了長公主府上小住。

一見面，就是些胭脂水粉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面鉆。

……

“小女子宋婉，見過江公子。”

我微微作揖。

“宋姑娘不必多禮。”

她眉眼帶笑，手帕微微捂嘴。

“也是，畢竟不日我們便將完婚，就是一家人了，是不必如此拘束。”

她又走上前了一步，小手緩緩拉上我的衣袖。

“那婉兒日后便喚你阿尋，可好？”

我不動聲色地后退，不愿與她有肢體接觸，也并不正眼瞧她。

“宋姑娘喚我朝尋即可。”

心下倔強地認為只有清禾才可以那般親昵的喚我。

“宋姑娘，我還有事，先行告退了。”

……

就這樣躲了她幾日，但是糕點還是一日不斷地被送到了書房。

小廝說這是宋婉親手做的。

可我曾嘗過一口，那分明就是廚房師傅的手藝。

現下越發得覺得此女心思深沉，愚不可及。

……

想來也有幾日不曾見到清禾了。

我氣她，就毫不與我商量，就這樣把我推了出去。

……

“公主現下何處？”

“回公子，公主這幾日身體抱恙，不曾出閣。”

“什么？什么時候的事，竟也沒有人來通傳一聲？”

眼前的下人猛地跪下。

“回公子，是公主不讓我們告訴您的，說是怕擾了您和宋小姐的興致。”

墨汁滴在了宣紙上，一層層渲染開來。

待我急匆匆地來到她的閨閣。

“清禾！”

剛踏進門，便是宋婉的臉出現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