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四年五月十日，我應易經理之邀去廣州華叢工作。

那天，我從然縣上汽車，直奔郴州市再轉乘郴州晚上的火車，經過一天一夜多的奔波，于第二天的上午到達廣州火車站。由于沒有買到座位票，只好在火車的過道上坐了一個晚上，已是疲備的很。提著皮箱出站后，只見天上灰蒙蒙飄著毛毛細雨，雖然廣州已經進入五月的天氣，但雨落在臉上，仍有些涼意。由于下雨，寬闊的廣場上行人很少，顯得很空曠。穿過廣場，來到火車站斜對面的路上。我手提著皮箱，冒雨行走在一段坡道上，皮箱有些沉，里面除了幾套換冼衣服，主要是一些施工用的技術書。我在小雨中慢慢行走，眼睛盯著兩邊房子上面的招牌，尋找去華叢方向的汽車站。我靠著道路的一邊行走，集中精力找車站，也沒有注意路上的行人。突然聽到一聲“哎喲！”的叫聲，只見一個年青人彎著腰手摸著腳背說：“你的皮箱碰到了我的腳，受傷了，很痛。”

我一看周邊都沒有人，那么寬的路哪能撞他的腳呢？為了息事寧人只好說：“對不起。”

“說聲對不起就完了，總該表示點吧。”他有點得理不饒人地樣子。

我估摸著遇上了敲竹杠的，但看他也只是一個人，我的口氣也就強硬了些：“這下雨天，路上行人都沒有，我怎么會撞上你的腳。”

“看來你是不想賠錢了。”說完，他把手指伸進嘴中吹了一聲口哨，馬上從周邊的商鋪里鉆出來三個彪形大漢一下子把我圍了起來，他指著皮箱說：“你不拿錢就把皮箱扣下來。”說著有個人真的彎腰來拿箱子。

我知道所帶的三百元錢都在皮箱內，如果把皮箱搶走還真是很麻煩。萬一沒找到易經理我還要吃飯住旅館，如果回家都得花錢買車票呀。所以我趕快說：“等等，我給你們錢。”說完伸手在口袋里把所有的錢掏出來，手上一張二十元的鈔票，一張五十元的鈔票，還有一些散錢，我說：“給你們二十元錢吧，剩下的錢我要買車票去華叢。”

他們為首的一人從我手上搶過去五十元的鈔票，說聲“走”，然后揚長而去。

我提著皮箱繼續找車站，但心情卻是異常的沉重。這是第二次到廣州，卻都遇到了類似不愉快的事情。不由的又想起了第一次到廣州來的情景。

那是十一年前的事了。一天，小舅子來我家玩，對我說：“姐夫，我想到廣州去玩，順便做點生意賺點來回的路費，你和我一起去吧。”那時候生活都比較困難，家里沒有多余的錢，我知道小舅子高中剛畢業還沒工作呢，哪里有錢去廣州。所以我對他說：“沒有錢，我們還是不去了。”如果我不去的話，小舅子肯定也去不了，我想。

過了兩天小舅子又來了，高興又神密的對我說：“姐夫，我已經有錢了，現在我們可以去廣州了。”

我有點疑心，他要是胡來可麻煩，小舅子雖然年齡不大，鬼主意卻不少，于是問他：“你哪來的錢？”

他輕輕地告訴我：“我知道爸爸的銀行存折放在什么地方，只要取幾百元錢，先帶點貨去廣州，玩幾天后再帶些貨回來，賺了錢就把爸爸的錢悄悄的還回去。這樣，爸爸也不知道，我們也到廣州玩了。”

辦法是好，但我還是有些擔心：“這樣不好吧，萬一爸爸知道了怎么辦？”

“沒事。”看我猶豫不決的樣子，小舅子勸我說，“我們去廣州也就幾天時間，我偷偷的把錢取出來，回來又偷偷的把錢還了，這樣，神不知鬼不覺誰也不會知道。”

我總覺得這樣做不太好，萬一老爺子知道了，那怎樣解釋呢？

為了打消我的疑慮，小舅子對我承諾說“姐夫，你放心吧，要是有事我一個人擔著不說就是了。”聽他這么說，我真的心動了。說實話，我一輩子都沒到過大城市，讀小學初中的時候圍著茶陵縣城打轉轉，知識青年的時候在農村轉轉，工作后還是在縣城打轉轉。都說大城市特別好玩，廣州更加熱鬧，因此我也想去看看，究竟怎么個熱鬧法。

岳父大人也知道我們要去廣州做生意。他笑著說：“你們，哪是做生意的料，能不虧本回來就不錯啦。”看來岳父大人還真不知道他的存折少了錢的事，不然的話非跳起來大罵我們不可。

去廣州之前，我們也討論商量過從什么路線走，再帶些什么貨物，以及萬一遇上什么事情該怎樣解決等等。做好了充分的準備，第三天就出發了。

聽說廣州吃的東西好賣，特別是雞，牛肉，狗肉之內的東西更加好出手，而且價格也很高。所以，出發的當天，我們先在然縣買了八只雞，因為然縣的雞還是很便宜，我們想一定能賺錢。然后坐上汽車直奔茶陵縣的界首市場，界首市場我還是比較了解，下農村的時候去過幾趟，它位于株洲、郴洲、衡陽三市交界的地方。因此，市場特別的大，趕場的人也特別的多。一到趕場日，人們蜂涌而至，挑著菜擔的，提著蛇皮袋的，推著獨輪車的，開著拖拉機的，還有牽著豬狗的，男人、女人，老人、孩子，絡繹不絕，好不熱鬧。而界首市場最負盛名的還是狗肉，這里的狗肉味道鮮嫩，品種齊全又便宜，所以，到這里來做生意人都想嘗嘗狗肉，似乎沒嘗到狗肉，就像沒到界首場上趕場一樣。市場還專門設立各種農副產品市場，雞、鴨、豬、牛與狗市場。現場宰殺的鮮狗肉一應俱全。

汽車經過茶陵縣城后，上了茶陵至郴洲的公路。公路兩旁的樹一閃而過。路旁田里面的禾苗已開始轉青，綠油油的長勢喜人。途經逢沖生產隊時，我睜大眼睛細細望著，一切還是那么的熟悉。幾年過去了，這里似乎并沒有多少改變。一條農耕路通向村莊，越過渠道上的石拱橋就是幾棵大楓樹，楓樹的綠葉樹冠足有一畝地大，透過楓樹的葉子隱隱約約依稀可見后面熟悉的逢沖村莊。偶爾看見幾個人在路旁的田間勞動，有幾個人背個噴霧器正在打農藥，有幾個人手扶著棍稆田。由于較遠看不清是誰，只能從模糊的影子判斷著像哪個人。因為，早幾年我曾在逢沖當知青插隊落戶一干就是三年，與當地社員有著深厚的感情，盡管離開了多年，但時時還忘不了他們對我們的無微不至的關懷，也好想念他們。

約中午時到了界首市場，簡單吃了飯，到狗肉攤買了十來斤狗肉，再到牛肉攤買了十幾斤牛肉，急著搭上汽車，去郴州趕坐晚上到廣州的火車，抓緊把東西賣出去，時間長變質怕沒人要，那就虧大了。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的火車速度很慢，大站小站都停靠。去廣州深圳的人又特別的多，車箱的過道上站滿了人，到處是人擠人，人挨著人，擠的上廁所都困難。車箱里彌漫著難聞的汗味與煙草味。盡管特別的累，特別的疲勞，但所有的人都精神飽滿，車箱內聊天的聊天，說笑話的仍然說著笑話。一直到了深夜才慢慢地安靜下來。我們只好在地上攤張報紙靠著坐位的扶手彎著腰打瞌睡。火車就在這昏昏沉沉中一路上叮叮當當，搖搖晃晃，停停走走直到第二天的上午才到達廣州。

辛苦了一個晚上，只覺得衣服上散發著難聞的氣味，背上也感覺粘粘的極不舒服。出了火車站，我們提著雞，狗肉，牛肉，到火車站對面的流花市場，找了個空地方，打開蛇皮袋，把所有貨物拿出來，只見雞已死了一只。擺好貨后，雖然有幾個人問了問價，看了看貨就走開了，待了個多小時都沒賣出一點，心里還真有點急了。這時，我發現一個年青小伙子在旁邊對我們關注了很久，一會兒他來到我們的面前，問了價說：“你們這樣一天都賣不出去。”

我感到有點奇怪問他：“為什么賣不出去？”

他解釋說：“你們這么大一塊，誰買那么多呀，要切成小塊才行。”他接著問：“你們是郴州人吧？我們還是是老鄉呢。”

一聽是老鄉，我們也感到了親切許多，于是問：“你是郴州哪里人呀？”

“我是郴洲市的，現在我姨媽家玩，就住在附近。”

這次雖然帶了些狗肉，牛肉，可是太急了我們連刀都沒帶，只帶了個小彈簧枰，還怎么賣呀？只好求助于這位年青人：“老鄉你好，我們也是第一次到廣州，也不知道做生意，你幫幫我們吧。”

他答應幫忙說：“你們在這等一下，我去姨媽家把刀枰拿來。”

謝天謝地真是遇上了好人。約過了十幾分鐘，年青人真的拿來了刀枰對我們說：“我帶你們去另一個市場，那里好賣些。”

我們跟著他坐了幾站公交車來到了鐵路附近的一個小市場，他幫我們把雞擺好，把狗肉，牛肉切成約一斤左右的小塊，然后吆喝做生意，看他還真是老練，應該也做過生意。

市場比較小，但位置特別的好，因為，鐵路上的工人上下班都經過這里，周邊住的都是鐵路企業的家屬，所以購買力比較強。約過了二個小時，貨基本上賣完了，價格也不錯。只剩下一只死雞，二斤零碎的狗肉和牛肉。我們將剩余的東西全送給了小伙子，他也非常的高興。于是我們道聲謝謝就分手了。

休息了會兒，吃過晚飯再趕到火車站附近已是天黑了。晚上的廣州特繁華，燈光通明，霓虹燈廣告到處閃爍。有的燈柱刺破夜色的天空，像銀色的長龍在空中一游而過。街上行人很多，都是逛街購物欣賞夜景，商鋪的商品琳瑯滿目，好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我和小舅子哪有心情去關心廣州的美好夜色，此時最需要是找個旅館好好冼個澡休息。我倆沿著街道隨意的走去，在一處燈光下，擺著一張桌子，兩個人在推薦旅館住宿，我們上前了解些情況后，報了名。我帶了工作證，而小舅子什么手續都沒有，只同意我一個人去旅館。我不能把小舅子一個人丟下不管呀，萬一小舅子出了事故或者丟失了怎么辦呢？沒辦法我只能陪著小舅子在火車站前面的廣場上游玩，到了零點以后，廣場上都不能停留，全被值安人員趕到一起，每人還交了五元錢的管理費。夜深了，我們被當作流浪漢只能在規定的范圍內，席地而坐彎著腰打瞌睡，度過這漫長的夜晚，真的是在家千日好，出門處處難呀。

第二天上午我們決定先到廣州玩兩天，再帶點便宜貨回家。從地圖上看到有個叫白天鵝的地方，心想肯定是個大公園或者旅游的地方，不然的話名字這么好聽呢，只是路途較遠。我們坐公交車趕到珠江邊的碼頭，坐上游船，一路欣賞著珠江的美麗風光，任憑江風的吹拂感覺舒服極了，站在船上看到了廣州的白云賓館在白云下是那么的雄偉壯麗。經過一個多小時的航程，終于到達了白天鵝。上了碼頭后發現，白天鵝只是個碼頭的地名而已。幾條小小的街道，可能是通往農村的道路，哪有什么公園。我們感覺有些失望了，但既然來了也就走走看看吧，出來不就是玩嗎。

走著走著，突然一個年青人來到我們的面前，故作神秘地放低聲音說：“買貨不，我有很多貨價格也很便宜，進來看看吧。”

我們也正準備帶點貨回家，于是跟著他橫過一條小街道，穿過幾幢房子，來到一間小房子里，里面有二三個年輕人，看到我們到來立即起身去里屋拿了幾包東西，并開包拿出一塊黑色布料介紹說：“這是最新出的產品，能夠防火，用火都燒不壞，市場上還沒有貨。”說著旁邊一人馬上拿出打火機對著布面燃燒，果真沒燒壞，我們想這個布料一定很好。于是問他：“多少錢一包布料？”

“很便宜只要三十五元錢。”對方答應著，解釋說一個小包裝袋里有兩塊布，是做一條褲子的布料。

我們與他討價還價最后二十五元錢一包布料成交。他再次進去拿了十五包貨，我打開一包看了下，里面是二塊布一條褲子的料。正準備看其它的包裝時，一個年青人有點慌張的進來說：“快點，來人啦，抓到就不得了，貨要全沒收。”被他一說，我們也有些害怕，畢竟我們是外地人，人生地不熟的。其他人趕快幫著數貨，迅速的塞進了我們的包里，交了錢催著我們趕快離開。離開后，一路上我們感到特別高興，進了批便宜好貨，又是新產品，定能賣個好價錢，來回的路費是沒問題啦。

回到家后，我到單位上班了。而小舅子就忙著找人銷售布料，希望快點把老爺子的錢還上，可是竟沒一人成交，原來拆開包裝發現里面二塊布料不知怎么都變了成了一塊布料，也就是說只有半條褲子的布料，而且都說價格太貴，誰還買呢？這下可傻了，真急死人。這事驚動老爺子，結著又是數落一番：“說了你們做不了生意，你們就是不信，怎么樣虧了吧。”停了會兒接著說：“告訴你們吧，做生意要靈活點，要滑一點，奸一點，無奸不成商就是這個道理，憑你們，差遠了。”

又過了幾天，小舅子慌慌忙忙的趕到我家：“爸爸已發現了錢的事，把我臭罵了一頓。”

我詳細詢問，是怎么回事。小舅子告訴我說：“爸爸昨天去銀行取錢時發現少了錢，估計是我們這次去廣州做生意拿了他的錢，氣得暴跳如雷，回家就大發脾氣，罵了一通，連著你一起罵。”

“那些布料還在嗎。”我關心地問小舅子。

“爸爸把銀行存折，剩下的錢拿去了，而且把布料也全拿去了，姐夫，你說怎么辦呢？”

瞧小舅子急成這個樣子，我笑了笑說：“這樣就最好了，沒事了，你就不用管了，隨它去吧。”

后來事情也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兩次到廣州，都遇到了類似的情況，一次上當受騙，這次被敲詐，真是心已冰涼冰涼的，只感覺前途渺茫難以用言語表達。華叢縣是去還是不去？去到底是喜還是憂？是福還是禍？我心里面根本就沒有數，只能是碰碰運氣了，要是禍也躲不過，何況已到了廣州也不好意思返回去，就是再艱難也要硬著頭皮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