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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我的爸媽永遠停留在了我高考那年。
大學畢業已經五年,我每天聽到最多的話就是:“你要好好學習。”
我不敢離開家、不敢出去旅游、不敢交朋友。
因為在他們封閉的精神世界中,我還沒參加高考,一直是個成績優異的好學生。
日復一日的嚴厲管教讓我窒息,但一次次的反抗只換來了一次次的巴掌和“我們為你付出了這么多,你憑什么不努力?”
我太累了,不想再努力了。
我把命還給你們,你們放過我,好嗎?
1.
“回來了,今天有多少錯題,我給你布置的練習題都做了嗎?”
“嗯,都做了,沒有錯題。”
面對滿意笑起來的媽媽,我只能拼命扯動僵硬的嘴角。
剛放下包,媽媽的聲音又從廚房傳來:“洗手吃飯,吃完飯趕緊去做卷子,你下次不要在路上耽誤時間,你看看今天晚回來了多久。”
我淡淡應下,看向墻上的鐘,明明才比規定時間晚了三分鐘而已。
今天店里的生意好,老板說會多給我些工資,所以我多留了一小會兒。
“你看看誰家孩子像你一樣,天天不好好學習就知道在外面浪!”媽媽一邊往我碗里夾菜,一邊嘴上不停數落著。
她似乎越說越生氣,干脆拿起桌上沒用過的筷子狠狠敲我的額頭:“今天必須多做一套卷子!我看就是我平時太縱容你了!你出去打聽打聽,哪個家長能像我一樣天天為你早起貪黑的。”
“是。”
是啊,和我同齡的人要么在讀研讀博,要么已經結婚生子,他們有屬于自己的人生,確實和我不一樣。
自從九年前我高考失利后,我就連一點過自己人生的希望都沒有了。
為了照顧因無法接受現實而記憶錯亂的父母,我被迫選擇了本市的普通大學,畢業后找了個飯店服務生的工作。
我和他們一起被困在了九年前的那個夏天。
2.
“怎么會?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我的人生徹底崩塌在高考出分的那日。
我的爸媽看著電腦上“638”的數字,直接將它砸爛了。
“你說啊,你為什么沒考七百分以上!為什么?”媽媽掐住了我脖子,用力搖晃著:“廢物!你這個廢物!這么多年我們白養你了!為什么不回答我的話?”
我說不出話,劇烈的窒息感將我包圍,但我一點都不難過。
可惜,最終我被聽到動靜趕來的鄰居救了下來。
爸爸將鄰居趕走,同媽媽一起對因缺氧暫時無法發聲的我歇斯底里地質問。
警察趕來時,他們已經抽斷了一桿拖布,兩個衣架。
“你們這下手也太狠了,再怎么樣也不能這么打孩子啊。”
“她就是個廢物!你們不知道,為了讓她成材,我們這么多年付出了多少!現在,現在都完了……”
爸爸喊完這句就暈了過去,然后是媽媽。
多年夫妻的默契連在這方面都能完美呈現,就像當初他們決定用心培養我時。
再醒來時,他們的記憶就出現了錯亂。
“許知音,你在這干什么,趕緊回去學習!今年你就高三了,愣著干什么呀,你是想氣死我嗎?”
“你又自殘了是吧?”媽媽看見我身上的傷口,一個巴掌落在我臉上:“我把你生下來不是為了讓你傷害自己的!”
“你的命是我給的,我不允許你擅自收回去!”
他們不允許我傷害自己,卻能一遍遍將尖刀捅入我的心口。
“說了多少遍了別打孩子!”警察站出來將我護在身后:“你們是打算讓她復讀,其實她這個成績已經很好了,有多少……”
“復讀?警察同志你說什么呢,我家孩子再開學才上高三啊。”
所有人都愣住了。
警察叫來了精神病院的醫生,經過診斷,確定我的爸媽是因為承受不住打擊,記憶錯亂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我身上,帶著濃濃的同情。
“這也太可憐了,這孩子多半有嚴重的抑郁癥,她的眼里一點生氣兒都沒有……”
醫生小聲和警察討論著我們一家的情況,雖然已經極力壓低了嗓音,卻還是鉆入了我的耳中。
“你父母這種情況,你打算以后怎么辦?”警察遞給我一杯溫水,語氣放得很輕。
“可以帶著他們一起去死嗎?”我歪了歪頭。
“別這樣想,生活還是很美,不,生活總會有希望的。”他匆匆改了不適宜的詞匯,帶著萬分的小心。
“那就……”我將視線投向被強制鎮定的父母,頓了頓道:“就這樣活著吧。”
3.
“許知音!你今天浪費了十分鐘!今天必須多學半小時!”
我剛將自己從回憶深處扯出,媽媽的咆哮聲就從耳邊傳來。
“好。”我把碗里的飯迅速扒拉到口中,囫圇吞棗般咽下去。
“你知不知道時間多寶貴,你一個要高考的人了,心里連一點數都沒有?”
帶著滿肚子的油膩和媽媽的數落,我回了房間。
“今天做五套數學卷子和五套物理卷子,睡前再背會兒單詞。”她自顧自給我布置好了任務,隨后一屁股坐在房間門口,一瞬不瞬地盯著我的后背。
我的房間門口一直擺著一張椅子,爸爸沒回來前,媽媽就坐在這監督我,而爸爸回來后會代替媽媽。
這一坐,就是二十年。
木質椅子的表面已經斑駁不堪,暗紅的漆再也扒不住椅背,露出里面干柴發黃的木屑。
我就是靠著每次起身落座時椅子那不堪重負的“嘎吱”聲判斷他們是否換人來監視我的。
房間不大,只有一張床、一張書桌,僅此而已,就連門也早早就被拆掉了。
我是不被允許有隱私的。
衣服是媽媽每天搭配好放在床頭的。
“給你吃給你穿就不錯了,你一個學生,心思就應該都花在學習上,臭美什么。”
所以除了校服,我常年只能穿灰色的運動服。
……
開門的聲音傳來,爸爸收攤回來了。
他的腳步聲放得很輕,而媽媽則迎上去低聲詢問今天的收入。
自從被單位開除,他們就弄了個小攤,平時靠賣些小吃補貼家用。
高中附近不允許擺攤,爸爸只能將攤子推到小吃街附近,最掙錢的地段其實不在那,但他們萬事以我為先,總想著能多留出些時間督促我學習。
我不在乎他們怎么樣,反正那個攤子不會去我工作的快餐店附近,這樣他們就不會知道我沒去上學。
“音音,你爸給你買了你愛吃的泡芙,快點吃完,今天爭取多背十個單詞好不好?”
媽媽將一盒泡芙放到我面前,順勢坐在了我的床邊。
在她慈愛的目光下,我一口一口吃完了那盒泡芙。
其實我已經不愛吃泡芙了,從九年前就不喜歡吃了。
外皮不夠蓬松、內餡又太膩,哪怕過了很久,那股甜膩的味道依舊會在口腔和食道中徘徊不去。
從前我愛吃,是我覺得生活還有那么一點盼頭,我以為只要考上大學,就能逃離他們的掌控。
可我再也不能了。
就像這盒泡芙一樣,明明膩得要死,卻還是要微笑著一口口吞下。
4.
在我家的事情被放在新聞的頭版頭條上后,爸媽就失業了。
盡管家里有不少存款,可記憶錯亂的爸媽根本不允許我動用那筆錢。
一時間,我的學費和生活費都成了難題。
因為家里的情況,我問遍了所有招暑假工的單位,可沒有一家愿意要我。
最后,還是一家快餐店的老板看我可憐,讓我在她店里當服務員。
可即便如此,錢也還是不夠的。
直到住在鄉下的外婆從報紙上知道了家里的事,腿腳不怎么好的小老太太翻出了所有的積蓄,獨自一人坐著搖搖晃晃的大巴車趕來城里。
見到我的第一面,她就說:“小音啊,別擔心,外婆這有錢。”
那一瞬,哪怕被爸媽打到遍體鱗傷也沒掉一滴眼淚的我突然就模糊了視線,抱著外婆瘦小的身子“哇”的一下哭了出來。
外婆一共帶了四萬塊錢,外公走得早,大舅和媽媽又不孝順,我都不敢去想,腿腳不好的外婆是用了多長時間才攢下的這些錢。
我只拿了五千,加上助學金和勤工儉學的錢,足夠了。
當我和外婆一起出現在爸媽面前時,我們一起被我媽罵了一通。
她一向不喜歡外婆,更不喜歡外婆到家里來。
“你已經毀了我,難道還想再毀了音音的一生嗎?”媽媽又拿出了她百試百靈的這句話。
媽媽一直怨恨著外婆沒能供她讀完高中,她一直認為以自己的成績,只要能堅持讀下去,一定能考上大學。
可我知道那不是外婆的錯,當時的外婆家,外公早逝,大舅早早出去闖蕩,一直沒有音訊,那樣的家庭,連吃飯都成問題,拿什么供媽媽讀書?
媽媽很不甘心,所以她把所有的不甘心都轉嫁到了我身上,她用盡全力培養我,就是為了我能出人頭地,成全她心中的那份不甘。
以往聽到這句話時,外婆臉上總是充滿了愧疚。
可外婆這次沒有黯淡著神情離開,而是一把丟了拐杖,叉著腰大吼道:“我看毀了小音一輩子的是你!”
和從前提起過去就神情傷感滿臉愧疚的外婆不同,那次的她,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光。
媽媽臉上閃過的錯愕與震驚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可她很快就將那些情緒都丟到一旁,以更大的音量吼了回去:“我是她媽,我還能害她不成?”
可外婆到底是年紀大了,她最終還是被我爸媽強硬拖去了車站,塞到了開往鄉下的大巴車上。
我被他們反鎖在了家里,想要去送一送都不能。
外婆走前的話一直回蕩在腦海中:
“都是我不好,要是我當初能再多干些活,要是我能再堅持一下,你就不用受這些苦了……”
5.
鬧鐘的聲音將我喚醒,我抹了把臉,才發現已是滿臉潮濕。
九年了,我還是會經常夢到那時的外婆。
外婆沒有手機,要想看望她,就只能坐大巴車去鄉下。
可從這里坐大巴往返一共要十個小時,一天時間根本來不及。
所以這九年來,我一次都沒能回去看望過外婆。
“這是今天給你布置的題,記得在學校做完。”
吃完豐盛但清淡的早餐,媽媽同往常一樣,將一沓A4紙塞進我的書包里。
“嗯。”
我每天五點起床,五點二十出門,五點四十到店開門。
店里不賣早餐,所以老板和其他員工基本會在八點之后才到店,為了讓我能有個去處,老板將店里的鑰匙給了我一把。
休息間里有張供老板休息的折疊床,在其他人到店之前,我還能稍微補會兒眠。
伴著濃重的油煙和飯菜味道,我經常能在這張折疊床上夢到以前的事。
剛在快餐店打工的那陣兒,總會有人認出我,用帶著輕蔑和同情的語氣詢問我家的事。
“哎呀,問這個做什么,人家家里好著呢,那些個媒體你又不是不知道,慣會夸張的。”
每當這時,老板總會站出來幫我應付。
她的丈夫前些年死在了一場車禍中,留下了這間快餐店。
“知音,我女兒要是還活著的話,應該和你一樣大了。”說這話時,老板的眼中滿是慈愛。
老板的女兒和她的丈夫一起,消逝在了那場車禍里。
我時常想,她要是我的媽媽該有多好。
6.
“怎么回事?”
當媽媽布置的額外習題掉進污水桶時,我就知道今天晚上完了。
看著因泡水而發皺并留下摻著暗黃油污的紙張后,媽媽的臉一下子就冷了下來。
“被同學不小心扔到臟水桶里了。”
“許知音,你現在可真會找借口啊。我天天費心費力為你做這為你做那,你就是這么回報我的?”
“不小心?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耳朵間的嗡鳴聲和媽媽的咆哮聲同步著逐漸增大,我沒再去反駁她的話。
“今天必須多做十套卷子,做不完不允許睡覺!”
見我沒什么反應,她干脆直接收了我的碗筷:“現在就去做卷子,做不完不許吃飯!”
屁股剛挨上椅子,她的聲音又從背后傳來:“白養你這么多年了,養條狗都比你強。”
這么多年了,還是喜歡用不許吃飯這招來懲罰我。
要是在十幾年前,這樣的招數還會讓我恐懼,可對現在的我來說,什么懲罰都已經微不足道了。
我的世界早就和現實隔了一層厚厚的玻璃罩,一層怎么樣都擊不穿的玻璃罩。
……
從前也是這樣,我的卷子經常會被同學故意撕碎,然后扔到垃圾桶里。
因為父母的嚴厲管教、我的孤僻不合群,所以剛上高中時,我就被全班人孤立了。
“怎么他們不欺負別人就欺負你?我看你就是不好好學習人家才看不起你的。”
我想向爸媽尋求幫助,可換來的卻只有這樣一句話。
班里對我的霸凌愈發嚴重,可每次在看到我身上的傷口時,只會換來他們的一句責罵和一個耳光。
“我告訴你,想靠這招來逃避學習不可能!你這輩子,只要還活著,就必須給我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