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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貓偵探的名推理》:在生命與廢棄物之間
1
今晚是個完美的“貓月”之夜。人類好像稱“貓月”這種月亮為“蛾眉月”,真是個奇怪的稱呼。
我的主人“播本夫人”,即“播本忍小姐”,正在床上呼呼大睡。
我鉆進夫人塞滿寵物貓用品的瓦楞紙箱翻找領結。
“找到啦!”
我把找出的領結系到項圈上,“噌”地從瓦楞紙箱里跳出來,飛快地跑過榻榻米,猛地躍上梳妝臺。我盡可能挺直后背,從頭頂到后爪,將自己全身上下檢查了一遍。
“還是瘦點兒好啊!”
我照了照鏡子,鏡子中的圓眼茶色虎紋貓比上個月又胖了一些。
“這一定是我的錯覺。”
流浪貓時代,我的毛因沾滿污跡與汗漬總是濕漉漉的,而現在,我用寵物貓專用香波洗澡。
托寵物貓專用香波的福,我現在身體清爽,毛發蓬松,因此看起來胖了一些。
“嗯,領結也系得很漂亮嘛!”我對自己點點頭。
我“呼呼”地打著響鼻兒夸獎自己,愉快地從梳妝臺上一躍而下,跳到榻榻米上。
“哦!我的天!”
著地的瞬間,我感到爪子所受到的沖擊比想象的還要強烈,我打了個趔趄,后悔自己裝模作樣地用兩只爪子著地。
算了,我也該承認了,我確實胖了,但只胖了一點點。
我穿過貓瓣門來到外面,向“鰹魚之丘公園”走去。
不溫不涼的清風吹動著我的胡須,我感到十分舒適。
“鰹魚之丘”這片街區的夜晚“既昏暗又明亮”。
在自然景物較多、娛樂活動較少的鄉村街區,人類熄燈的時間也相對較早。
取代燈火的是夜空中的月光與星光。在這美麗的貓月之夜,月光與滿天的星光比街燈還要明亮。
天空之所以如此高遠,似乎就是因為喵爾摩斯所說的“這里沒有高大的建筑物”。
喵爾摩斯今天在哪里呢?自從我決定擔任喵爾摩斯的故事講述者那天起,他就有些不高興。他今天中午就出去了,至今未歸。
這個靦腆的家伙!
“晚上好!”
“您好,喵生先生!我很期待您今晚的演講啊!”
“不不不,請不要太期待!”
“您太謙虛啦!”
距離公園越來越近,我在路上遇到的動物們都熱情地跟我打招呼。
鰹魚之丘真是個不可思議的街區。這里飼養寵物的居民相當多,而且他們的寵物基本上都是放養。在其他地方很難看到許多家養動物在街上走來走去,在這里卻可以看到。
我穿過來來往往的動物,走進公園。
“啊……”
公園里聚集了比我預想中還要多的動物,貓尤其多。
連我都被貓們閃閃發亮的眼睛嚇了一跳,人類要是目睹這一場面,豈不是要嚇癱?
不過用不著擔心,只要許多的貓聚在一起默禱:“人類今夜不要來!”人類基本上就不會來。
貓們舉行各種“貓集會”的次數遠比人類想象中的多。別說人類不知道這些貓集會的存在,他們有時連自家養的貓不見了都注意不到。貓們這種來去無蹤的神奇力量,很難用科學解釋。
我看了看聚集在一起的動物們,跳到放置于公園內的水泥管堆的最上方,穩穩站住。這水泥管堆就是我的舞臺。
我很有演講家的氣勢,揮揮爪子,算是跟觀眾打過了招呼。
“喵喵”“汪汪”“嘰嘰”“啾啾”……各種動物的叫聲此起彼伏。
“喵——”
看到臺下那么多觀眾,我慌張起來,后悔如浪潮般涌向我。要不是受到了警部[1]的慫恿,我也不會接下當喵洛克·喵爾摩斯的探案故事的講述者這個活兒。現在看來,我真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我覺得自己這會兒連話都說不連貫了。
“喵生先生,開始吧!”
“嗯……”
罪魁禍首是警部,我現在很后悔接受了他的邀請,我做了兩個深呼吸,舔了一下嘴巴,總算張開了口。開場白我早已想好。
“我叫喵生,我……我要聊聊我的好友偵探喵洛克·喵爾摩斯。”
我把心一橫,把牙一咬,開講!
我叫喵生。
我……我要聊聊我的好友偵探喵洛克·喵爾摩斯。
我的好友兼搭檔喵爾摩斯擁有一身微微發灰的銀色毛發,他是只體形瘦長的帥貓。雖然他的種族不詳,但是在身為雜種貓的我看來,他全身上下都散發著令人艷羨的高貴氣質。
這個故事從那時還是流浪貓的我踏入“鰹魚之丘市鰹魚之丘街”開始拉開序幕。
穿過茂密的森林,我終于來到這片土地——鰹魚之丘。我將要在這里開始新生活啦!我感慨萬千。
我能感受到,這里有種令我的胡須微微顫動的東西。
初來乍到,我要先找個睡覺的地方。
貓有很強的領地意識,如果我隨處落腳,一定會引發紛爭,我不喜歡任何紛爭。
于是我開始搜集各種小道兒消息,運氣不錯,我遇上了鰹魚之丘的中介貓,并問他“有沒有適合居住的地方”。
“嗯……有只名叫喵洛克·喵爾摩斯的貓正在物色一起住的室友,你見見他如何?和他搞好關系,在這一帶生活會很方便的。不過他不太好相處……他倒也不是只惡貓,只是性格古怪,不容易親近,他和別的貓之間,仿佛有堵看不見的墻。”
“看不見的墻……他叫喵爾摩斯,是嗎?”
對于找室友一起住這件事,身為單身貓的我多少有些無法接受,但現在我也沒有別的住處。
看來這只名叫喵爾摩斯的貓深得附近的貓們的信賴,讓他記下我的長相和名字也不是壞事。
“我很想見見他!”
“好,那我準備準備!”
我和喵爾摩斯約定,晚上八點在鰹魚之丘公園的水泥管堆上見面。
“您是從南邊來的吧?”喵爾摩斯看了我一眼后隨口問道。
他的目光銳利,全身散發著讓人不禁后退幾步的壓迫感。
在華美的銀色毛發的襯托下,他那雙祖母綠的眼睛熠熠生輝。
他的氣質可謂超凡脫俗,無疑,他是我的貓生中遇到的最帥氣的貓。
原來如此!就是他的這種氣場令其他貓難以與他親近。此刻的我的確感受到自己與他隔著一堵看不見的墻,但我不想停下踏入這只貓的內心世界的腳步。
要一起住,我們就必須先成為朋友,而朋友間必須平等真誠。如果就此退卻,我將無法與他成為平等真誠的朋友,于是我向前移動了一只貓爪的距離。
“確實如此……您跟別的貓打聽過我的事嗎?”
喵爾摩斯像被什么嚇了一跳,他稍稍睜大眼睛,輕輕地“哦”了一聲。
“沒有。天氣還涼,您的毛上卻粘著虱卵,今天握爪就免了吧!”
“原來如此,我是只地道的流浪貓嘛……不好意思!”
我仰面躺在水泥管上,身體不停地與水泥管摩擦。
“這么蹭根本沒用,你這樣不用多久就會患上脂溢性皮炎。你應該注意一下,再怎么不喜歡水,也不能偷懶不洗澡。”
“脂溢性皮炎?我從來沒聽過這個名詞……”說到這里,我終于回過神來了。
他怎么知道我不喜歡水?
“我們以前在什么地方見過嗎?”
“毫無疑問,今天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那為什么……”
“推理……不,只是觀察。你的眼窩深陷,這是脫水的癥狀。倒不是說你的病有多嚴重,但在它發展成大病之前,請勤洗澡、多喝水!”
喵爾摩斯對我肌膚的光潔度、說話時可見的口腔內干澀狀態等情況做了進一步說明,他甚至還用力揪了揪我脖頸兒處的皮毛,指出其缺乏彈性。
“這些證據足以說明您不喜歡水。”
“真令人驚嘆,這簡直就是魔法!”
“我說了,只是觀察嘛!喵生先生……算了,不介意我叫你喵生吧?我決定了,你可以跟我合住!”
對我來說,他這個決定既讓我高興,又令我大惑不解。
“你為什么要跟會得那種病的我……”
“很簡單,因為你是離家出走的貓嘛!這一帶有很多流浪貓,他們不習慣跟人類一起住。因為我的個人原因,我無法接受適應不了與人類同住的合住貓。”
我大吃一驚,他怎么連我離家出走的事都知道?
“太失禮了!我不是說過嗎?我是地道的流浪貓!”
“喵生君,有些場合是不可以說謊的。你剛才仰臥的時候,露出了去勢手術的疤痕,這是你曾是家貓的證據之一,你的左耳沒有小切口,說明你不是做過去勢手術的流浪貓。我喜歡安靜,不愛聽貓發情時的叫聲。這一點,你應該沒問題,就這么定了!”
我啞口無言。
“喵生君,還發什么呆呀?快來!這里是貓集會的會場。今晚是貓月之夜,貓們很快就會陸續聚集過來。你這只新來的外來貓長時間逗留此處并非明智之舉,對吧?”
“喵爾摩斯,這是怎么回事?”
“這都是為你準備的,喵生君!”
我被喵爾摩斯帶進某棟公寓的一個房間里。
公寓的大門上有精巧的貓瓣門,屋里還擺放著貓糧和貓玩具。我們無視幾只原住貓好奇的目光,用濕毛巾擦了擦爪子,“嗖”地跳過玄關的臺階。
我一進房間就被女大學生房主——“播本夫人”捕獲,并被她帶進浴室涂上了香波。
夫人身穿睡衣,頭上扎著馬尾辮,眼睛又大又亮,她那炯炯有神的雙眼讓我不禁想到貓的眼睛。
“喵生君,不必擔心,夫人是個行家。”
“喵——”
“別亂動,小貓咪!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孩子啦!”
“小貓咪?小貓咪是個什么玩意兒?”
“喵生君,在夫人眼里,所有的貓都是‘小貓咪’,別計較啦!”
“她的動作很輕柔啊!可是……”
洗澡水不涼不熱、溫度適中,夫人的手指輕柔利落又不失優雅,這一切都令我感到吃驚。雖然我的臉被她洗得干干凈凈,但是眼睛、鼻子、嘴巴里卻一滴水都沒進。
我能看得出,夫人是在用最少量的水和香波,盡可能快地、盡可能小心地為我洗澡。
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連最不喜歡水的我也覺得洗完澡后神清氣爽。
她給我洗澡時用的就是正宗的香波嗎?她的確是個行家。
“好啦!變漂亮啦!接下來……”
“夫人的款待開始啦……”
“款待什么呀?”
眼前的一幕驚得我魂飛天外!
夫人右手拿著吹風機,用吹風機的風嘴戳了戳我的腦門兒,我隨即仰面朝天倒下,夫人的手指尖輕柔地愛撫著我的肚子和下巴,我舒服得簡直像飛上了天。
“喵嗚……呼嚕呼嚕……”
不知不覺間,我的喉嚨里發出呼嚕聲,就在我舒服得發愣時,她又給我掏貓耳朵、剪爪子,并給我戴上了內側寫有這里的地址和聯系電話的項圈。
“我說得對吧?夫人是個行家!”
喵爾摩斯看著正享受著夫人款待的我,眼睛瞇成了一條線。
“討厭啊!愛怎樣就怎樣吧!”我什么都不想計較了。
接著,我又津津有味地吃光了盛在舊盤子里的貓食,這盤炸雞口味的貓罐頭味醇且多汁,似乎價格不菲。接著,我第一次喝上了沒有雜味兒的干凈水。
那水涼涼的,甜甜的……我太震撼了!
“這是水嗎?太好喝了!”
“家里的凈水器相當不錯呢!”
所謂凈水器,似乎是將水處理干凈的機器。從前,我住在愛貓的老婆婆那狹小的家里,我以為被貓群圍著的水盆中渾濁且帶有血腥味的水就是水,而現在,我對水這種東西有了新的認識。
這樣的水,每天喝也無妨!
飯后休息完,喵爾摩斯給我講了一下這個地方的規矩。
“這里是廁所,你用這個黑色的貓砂盆。那個板是磨爪子用的,我不需要那玩意兒,還有……”
“夠了,夠了!”
“喵生君,你不高興了?”
“當然!沒想到你竟然有主人。我本以為會和你一起住在某個神社的屋檐下……喵爾摩斯,你為什么要找合住貓?”
“嗯……我想請你做我工作上的幫手。”
“工作?是什么工作?”
“用不了多久你就會明白……”
“小貓咪們!小貓咪們都不在嗎?”
頭發散亂的夫人已經換上了印有許多貓臉的粉紅色居家服。此刻,她正在呼喚我們。
“夫人正在叫咱們呢!她肯定是想找陪她睡覺的伴兒。喵生君,你去看看如何?”
“開什么玩笑!”
“喵生,如果你自詡為貓紳士,就至少陪她一次,作為她給你飯吃的謝禮,這不是挺好嗎?而且,夫人照顧貓睡覺也是個行家!”
“我從來沒自詡為貓紳士,不過你說得也沒錯,就陪她一次!”
說老實話,我很久以前就想在床上睡覺了。
“你挺痛快嘛。那么,晚安。”
喵爾摩斯將放在安樂椅上的毛毯裹在身上,安樂椅好像是喵爾摩斯的專屬位置。
“嗯……”
“哎呀,忘了跟你說……”
“什么?”
“喵生君,今后就拜托你了!”
“嗯。”
我伸出爪子,喵爾摩斯卻只是輕輕抬了抬爪子。他似乎還是沒有跟我握手的意思。
我都洗得這么干凈了!哼!
“好暖和啊!”
正如喵爾摩斯所言,夫人照顧貓睡覺也是個行家。
我躺在溫暖的被窩兒里,肚子和下巴享受著天使般的撫摸,好久沒睡得這么踏實、這么香甜了。
2
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里,我并不知道喵爾摩斯的“工作”具體是什么。
喵爾摩斯每天要么似睡非睡地聽著夫人忘記關掉的收音機,要么在街上閑逛,要么在幾處中意的磚墻上或滑梯上暖暖地曬太陽,要么一邊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一邊觀察來往的人。我待在他身邊,對偶爾開口說話的喵爾摩斯“喵喵”地附和幾句。
時間飛逝,我對喵爾摩斯的情況有了個大致的了解,總結如下:
人氣:在附近的居民中非常高。
貓拳:強。
欲望:無。
食欲:低下,但喜歡吃洋蔥和巧克力。
知識:非常豐富。
盡管喵爾摩斯沒有去勢,而且又帥又招母貓喜歡,但他看起來沒有一絲欲望。
他說:
“我沒時間跟母貓尋歡作樂,貓擁有的時間少得可憐……唉,說了你可能也不理解……”
他的這番言論讓我有點兒生氣。喵爾摩斯的確很聰明,但他好像有點兒瞧不起別的貓。
也許正因為這樣,他才沒朋友吧,除了我。
至于喵爾摩斯的貓拳……他經常以夫人房間里的貓草[2]為對象苦練貓拳。
他的貓拳速度快、力量大,這證明喵爾摩斯絕非弱貓。
喵爾摩斯愛吃洋蔥和巧克力——這倒是個問題。
喵爾摩斯懷中常備小洋蔥片或小塊巧克力,他會不時地將其摸出來大嚼特嚼。
每當這種時候,平時沉著冷靜的他,或是拍著爪子大喊大叫,或是一邊嘶吼一邊摟抱著夫人的腳踝不松開,樣子十分可怕。
我也知道洋蔥和巧克力會危害貓的健康,于是多次以朋友的身份苦口婆心地勸他戒掉這一不良嗜好。
他總是強調:“少量的洋蔥和巧克力是我給大腦一定刺激的必需品,你們根本不明白!我的體質與眾不同,這點兒東西對我來說算不了什么!”話雖如此,我還是每天將爪子搭在他的肩膀上,盯著他的眼睛不斷勸說。
“沒有哪只貓會不擔心朋友的健康!”這話奏效了,至少在我眼前,他似乎不再嚼洋蔥了。
我的友情改變了這只高傲且自戀的貓。
那只“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喵爾摩斯在我的勸說下戒掉了洋蔥的爆炸性新聞瞬間傳遍鰹魚之丘,我雖然是只新來的貓,但已在鰹魚之丘的動物中成為獨一無二的存在。
哈哈!
一天,我問在安樂椅上裹著毛毯的喵爾摩斯:“喵爾摩斯,你很喜歡人類吧?”
喵爾摩斯將他那雙美麗的眼睛轉向我。
“我確實喜歡人類,喵生,不過我是將人類當作‘滿足我求知欲的存在’而喜歡他們的。天天看他們都看不夠,就算擁有貓類第一聰明大腦的我窮盡畢生精力,也僅能了解人類社會的冰山一角吧!”
貓類第一聰明大腦!哼!這家伙的措辭令我十分不快。
我真想對他說:“你太自命不凡了!”遺憾的是,他確實厲害,我無法這樣否定他。
“所以你才不發情?子孫興旺……你不想把你的基因留給后代嗎?”
“嘿嘿,喵生,要知道母貓這種生物是會撒謊的。子孫興旺?公貓和母貓一交尾,母貓就會懷孕,就會生小貓。小貓成年后再生小貓……這點兒事兒幾百年前就有答案了,根本沒必要再實驗了嘛!”
喵爾摩斯身上似乎缺乏感情這種東西。
研究對象和非研究對象……他僅從這種角度看待生命,難道不可悲嗎?
我突然覺得他很可憐。
他的內心一定是極為悲觀的,他終此一生都不知道情為何物。
“你的工作是研究人類嗎?”
“不,不是的。我的工作是……啊,咱們好像有活兒要干了!”
嘭!嘭!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怎么啦?”
出入這屋子的貓都知道喵爾摩斯立下的規矩,來者進屋前要敲門。來者敲門不足為奇,但敲得這樣又急又響,我還是頭一次遇到,感覺這完全不是貓的所為。
“喵生,淡定!是警部嗎?請進!”
“失禮啦,喵爾摩斯先生!”
“狗!”
一只滿臉通紅的狗從貓瓣門探進頭來。
我大吃一驚,“噌”地跳起來,接著“撲通”一聲向后摔倒。
“喵生,快站起來!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迷你雪納瑞犬警部,二丁目[3]那座公館的家犬。如你所見,他是只狗。警部,這個淘氣包是喵生,我的搭檔。”
狗?公館?二丁目的公館?
我知道!那里養了三只杜賓犬護院。在我的印象中,那座公館里還養了很多小型犬!
無論對方是哪種動物,見面時打個招呼都是最起碼的禮節。
我站起身,慢慢地點了一下頭。
“哈哈,您就是喵生先生?久仰久仰……哎呀,不好意思,現在可不是慢悠悠地做自我介紹的時候!喵爾摩斯先生,有新案子了!請您務必協助我們破案!”
警部從貓瓣門探進來的頭連連向這邊低頭敬禮。
這真令人驚奇,狗向貓低頭敬禮!看來連狗都無比信賴喵爾摩斯。
“喵爾摩斯,這案子是……”
“喵生,稍后我再跟你解釋!準備開工啦!警部,請您稍等!喵生,來,想了解我的工作就馬上洗臉磨爪,帶上一小塊巧克力……算了,不用了,就算沒那些刺激物,我現在也夠興奮了!”
原來洋蔥和巧克力是刺激物啊……
什么“洋蔥和巧克力在其他城市允許貓食用”啦,“它們是完全無害的靈丹妙藥”啦,他以前瞅準我在這方面沒什么常識就隨心所欲地胡說八道。那些話果然都是歪理。
難怪有一次,我說完“既然如此,那讓我也試試”之后,剛叼起洋蔥,就被他以肉眼難辨的速度,一貓拳將洋蔥打掉。
“喵爾摩斯,這是什么?喵爾摩斯!”
“來啦,喵喵!來啦,喵喵!”
喵爾摩斯“喵”地低聲一叫,夫人就抱著一個寫著“貓咪專用”的瓦楞紙箱跑了過來。
我還沒來得及逃跑,就被夫人輕松地擒住。她隨即用梳子梳遍我的全身,還從瓦楞紙箱里取出一個紅色領結系在我的項圈上。
“這叫正裝,喵生。我工作時戴領結,以后你也要這樣!”
“喵!這是什么呀?脖子癢得難受!”
“打扮好啦!”
“真丟臉啊!”
太過分了!不光是我的項圈上被系上了領結,頭上也被扣上了一頂小小的絲質高筒禮帽!這也太像只家貓了!以前,我曾自詡為自由的流浪貓,每次見到被迫穿衣服的狗和貓,總要嘲笑他們一番。而此刻的我,羞得連耳朵都抖起來了。
“很合身嘛,喵生君!從哪個角度看都是位很有派頭的貓紳士!”
項圈上系著同色領結,頭上戴著獵鹿帽的喵爾摩斯朝我擠了一下眼睛。
我和他的裝扮竟然十分相似!兩只貓的領結都是同款!這也太過分了吧!
我跟喵爾摩斯發牢騷,沒想到他竟撇著嘴說:
“你的領結是番茄紅,我的是鉆石紅,完全不一樣!你太沒品位啦!喵生君,咱們這就出發!警部應該安排馬車……哦,犬車在外面等著咱們啦!”
番茄紅跟鉆石紅……喵爾摩斯對顏色的叫法也太花哨了吧!這家伙!
“哼,管他呢!我哪里都敢去!我說喵爾摩斯,能說說你的工作到底是什么嗎?”
“當然可以!喵生,快走!先去趟廁所!”
所謂乘坐犬車,不過是騎在狗背上出行罷了。
我騎在體形較小的迷你雪納瑞犬警部的背上,喵爾摩斯騎在一只柴犬的背上,倆貓騎倆狗,盡管相當驚險,但因為從未體驗過這種刺激,我不禁興奮起來。
“喵爾摩斯,這是我第一次騎在狗背上!”
“喵生,很刺激吧!那我的工作以后再說?”
“別,你現在就說吧。你的工作是什么?”
“我的工作嘛……我是動物界第一個貓偵探!”
“貓偵探?”
“是的。想必你也清楚,跟人類社會一樣,動物界里也有必須遵守的秩序與法規。以警部為首的動物警察,簡稱‘動警’,負責抓捕、處罰試圖破壞這些秩序與法規的犯罪嫌疑人,而動警在偵查過程中遇到麻煩時找的顧問就是貓偵探,也就是我。”
“哦,你是受托辦案啊!那樣的話,就別叫什么貓偵探了,直接當個動警,助他們一臂之力,不是更好嗎?”
“喵生君,我不是說過嗎?我們擁有的時間少得可憐,我可不想被某一件事束縛住。我感興趣的只是動警們難以破解的疑難案件,而且動警們非常優秀,大多數案件他們都能自行偵破。”
“喵爾摩斯先生,聽您這么一說,我還真有些不好意思!”
警部搖著毛茸茸的尾巴,他應該很高興吧。
他的尾巴弄得我屁股很癢,要是我出門前沒去廁所,說不定現在就尿出來了。
“我可不是恭維你們,事實如此!”
“又來啦!”
喵爾摩斯的確不會說恭維話。
他那些稱贊的話語都是肺腑之言,因此才能直擊對方的心靈。
“警部,這次我們要去哪里呀?”
“啊,抱歉,剛才忘了告訴你們,各位要去的‘鰹魚之邊公寓’在稍往前一些的那條街,有點兒遠。”
“那里怎么啦?”
“死了一只狗,他死得很蹊蹺……喵生先生,不要緊吧?我們現在要去看的可是尸體啊……”
“啊,應該不要緊。”
說老實話,我沒有自信直面兇案現場,血這玩意兒確實有點兒……
我當流浪貓時曾在旅途中見過滿身是血的烏鴉尸體,雖然不想看,可閉著眼睛走路又容易撞到電線桿上。
當然,我并不膽小。
我正為自己辯解時,喵爾摩斯已經注意到我的臉色很難看,他用一種極為少見的關切的語氣說:
“喵生君,沒關系,看尸體也不是常有的事兒,你的反應很正常,或者說,你的反應是值得自豪的。”
“是呀。”
被他安慰一番后,我反而有點兒無地自容了。
顧名思義,“鰹魚之邊公寓”位于鰹魚之丘邊界附近的一條街上。
我們在路旁車來車往的人行道上停下來。
“我叫巴斯卡,如您所見,我是只流浪狗。請一定要抓住殺害我弟弟的兇手!”
提出這一要求的流浪狗巴斯卡瘦得皮包骨頭。他身材高大,但全身上下臟兮兮的。
與耷拉著的耳朵和呆滯的雙眼形成鮮明對照的是他那沾有血跡的鋒利牙齒,那牙齒令我不寒而栗。自稱流浪貓來扮酷的我根本無法與他相比,他給我一種“為了活下去而不擇手段的真正的流浪動物”的印象。
巴斯卡身邊有一堆被一塊落滿蒼蠅的茶色的布蓋著的東西……恐怕這就是尸體吧!
“你好,巴斯卡先生,我是喵爾摩斯,這位是我的搭檔喵生。”
“喵爾摩斯先生,久聞大名!聽說您相當聰明,動警束手無策的案子,您眨眼工夫就給破了……請一定要抓住殺害我弟弟的兇手!”
“兇手?”
“對!請看這里!”
“哦!”
巴斯卡掀開布,死狀慘不忍睹的狗尸體出現在我們的眼前。
“我弟弟比爾……”
比爾的尸體眼球突出,四肢不自然地扭曲,臟器從身體中流出。我拼命忍住嘔吐的欲望,差點兒把剛才梳理毛發時吞下的毛球吐出來。
“自行車或小摩托車不至于撞成這樣,如果是被卡車撞了,他的狀況會比現在的狀況更嚴重……”
動警的警部皺起眉頭,喵爾摩斯卻在尸體前面不改色。
他一會兒圍著尸體轉來轉去,一會兒吸著鼻子嗅嗅氣味,一會兒撿起落在遠處的石頭模樣的東西仔細觀察,不知是何用意。他先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套在比爾腿上的紅色圓環一動不動,接著又連連點頭。
他不會真的打算抓住兇手吧?為了避免被巴斯卡聽到,我壓低聲音,對喵爾摩斯耳語道:
“喵爾摩斯,不太可能抓住兇手吧……這里每天來來往往的車輛這么多……”
“確實有難度,這次可能得認輸了。”喵爾摩斯舉起爪子說道。
“喵爾摩斯先生,我們也這么覺得。這案子實在太不可思議、太罕見了,所以我們才把您請來。”
“不可思議?罕見?”喵爾摩斯揚起一側的眉毛。
他大概在思考跟我同樣的問題。
“雖然在死者親屬面前說這話不太好,可事實上,流浪動物在路上被撞死的事故并不罕見。”
很遺憾,這確實不罕見。
不知道人行道與車行道的區別,不知道被車撞后可能會死……這樣的動物為數不少。
“是這樣,喵爾摩斯先生,有一點非常奇怪,這具尸體,也就是死去的比爾,在一點點地移動。”
“你說尸體在移動?”
“嗯,比爾在一點點地朝我們的住處移動。”
“你說什么?”
“竟然有這么荒唐的事情!你是說尸體會走路嗎?”我不禁驚叫道。
“是的,比爾死后還想回到我們那充滿回憶的住處……嗚,失禮了!我忍不住了……”巴斯卡仰起頭來,擦干淚水。
“尸體會走路?太荒唐了……喵生君,這的確是個不可思議的罕見的案子!”
“尸體會走路!”
與因恐懼而后背發涼的我截然不同,喵爾摩斯目光炯炯,“噌”地豎起尾巴,對搓著兩只前爪,他似乎很高興。
一只狗死了,他卻這么高興,實在是太失禮了!
這時的我暗自琢磨,跟這家伙做朋友也許是個錯誤。
3
喵爾摩斯說:“巴斯卡先生,不好意思,你能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跟我和這位喵生講講嗎?”
巴斯卡說了聲“當然”,便激動地講起了案件的始末。
“五天前,我們兄弟倆吵了一架,我弟弟一氣之下離家出走,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嗯……”
“我們兄弟倆吵架拌嘴是常有的事,我當時并沒特別擔心,因為他一到晚上就會帶著一臉歉意回來。”
“他那天沒回來?”
“嗯,我左等右等也不見他回來……我實在太擔心了,就向動警提交了尋狗申請。這條路前頭不是有個被高墻圍起來的大停車場嗎?比爾就是在那里被發現的,太慘了……我后悔死了!我就不該和他吵架!”
“哦……”
“那天我接著就回家了。”
聽到這里,我心里“咯噔”一下,直截了當地問巴斯卡:
“您回家了?您沒有埋葬他?”
“埋葬?那是什么意思?”
我給他講了講什么是埋葬。
“哦,那是人類的做法吧!我們這些流浪動物死后通常都是被蟲子吃掉,回歸塵土,所以我那天夜里就回家了。流浪者嘛,為了活下去,水和食物都得靠自己找!比爾在回到住處前還不會完全死去啊!”巴斯卡轉向我,惡狠狠地答道。
他一張嘴說話就露出暗紅色的牙齦和令人毛骨悚然的牙齒。他說到最后,從他的嘴角流出的黏糊糊的口水“吧嗒”一聲滴落下來,我嚇得瑟瑟發抖。
我語無倫次地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是……是嗎?巴斯卡先生,祝您長壽!請接著說……”
我深知流浪動物有流浪動物的規矩。
我想起以前的主人——那位老婆婆。
每當有貓死去,老婆婆就把死貓埋在院子里,然后抬起布滿皺紋的手在胸前合十,嘴里念叨著“南無阿彌陀佛”。
我并不喜歡老婆婆,但不知為什么,我卻很喜歡老婆婆那時的樣子。
像我這樣認為“動物死后也應該埋葬”的動物,應該算是少數派吧。
“我決定每天都去看看比爾,直到他被蟲子吃光。結果,喵爾摩斯先生,第二天我來停車場一看,發現停車場里的比爾竟然向我們的住處的方向移動了十輛車的距離!”
“啊?”
“十輛車的距離?按人類的長度單位來說,那差不多有幾十米了。這真是不可思議!”
“我不知道‘米’是什么玩意兒,當時我嚇了一跳!按照動警的說法,他不可能是被什么動物叼著移動的,沒有那樣的痕跡,而人類又沒理由移動他的尸體。”
“嗯……沒有嗎?請接著說!”喵爾摩斯似乎欲言又止。他可能想先把他的話聽完吧。
“那天,我一直陪比爾待到天黑,第二天,我又來看比爾……這次他越過停車場的圍墻,移動到了草叢里!我恍然大悟:比爾是想回家呀!比爾的魂魄在這里啊!”
我的后背開始發冷,這實在太恐怖了!慢慢地,我后背上的毛發全都豎起來了。
我往喵爾摩斯的身后退了兩步,將自己的窘態遮掩住。
啊,我不想再聽了!
我正想打退堂鼓,喵爾摩斯突然靠近我耳語道:
“他是動物中少見的靈魂論者啊!莫非他以為有什么‘幽靈’?要是他信這個的話,更應該埋了死者啊。”
“幽……幽靈?”
幽靈……我也有所耳聞。
據說,那就是沒了腿的死貓或死狗以半透明的狀態飄來飄去……就算不相信這些鬼話,我也本能地覺得那東西是個可怕的存在。
“可今天,比爾居然移動到了這里……”
“它移動到了草叢旁邊的路上嗎?移動距離比第二天跟第三天短了不少啊!有一輛車的距離嗎?”
“距離什么的已經不重要了!喵爾摩斯先生,您能想辦法抓住兇手嗎?”
“巴斯卡先生,這很難說啊!比爾先生的旅程到今天就結束了,請埋葬他吧!我們會盡全力追查兇手的。”
聽喵爾摩斯這么說,巴斯卡又沖他做出剛才朝我做出的那種可怕的表情。
不知是不是無意識行為,巴斯卡突然嘶吼起來。
我們這邊只有一只迷你雪納瑞犬、一只柴犬和兩只貓,論武力,我們遠不如巴斯卡。要是巴斯卡胡鬧起來,后果不堪設想,而喵爾摩斯對他的舉動毫無畏懼。
“啊,你好像很不愿意埋葬他啊。”
“對,這事沒商量。我要一直守著比爾,直到他回到我們住的地方……”
“是這樣啊……我可給過你忠告了!喵生君,咱們現在去第一現場!”
“好的!”
“警部,停車場里的車輛應該都調查過了吧?”
“當然,沒發現沾有比爾氣味的車輛,兇犯應該是碰巧用了這個停車場的人吧!”
“不,不可能。”
“喵爾摩斯,感覺你說得很輕松啊,兇犯是誰?你好像已經有懷疑對象了啊。”
“嗯,大致是有了。”
“你說什么?”
“光是問幾句話就有懷疑對象了?喵爾摩斯先生,那現在就請您說說吧!”
“我懷疑的那個家伙應該是移動過尸體!我不想說得太含糊。走,去停車場!”
“兇手移動過尸體?荒唐!比爾是自己想回到我的身邊的……”
“喵生君?”
“嗯?”
喵爾摩斯沒理會驚訝不已的警部和不知所措的巴斯卡,又對我耳語道:
“我正犯愁呢……這次結案的時候,該不該將真相和盤托出啊……”
“喵爾摩斯,你太厲害了……不過,比爾的旅程真的是今天結束嗎?”
“嗯,沒錯!我也不想說這話……真郁悶啊,喵生!”
我們來到“鰹魚之邊”公寓的停車場。
“喵生,這里是需要簽約才能使用的停車場吧?”
“需要簽約才能使用的停車場?”
“嗯,需要簽約才能使用的停車場是只有跟管理者簽過合約的用戶才能使用的停車場。這里有閘門,僅憑這些就能大體排查出兇手。”
“真的嗎?”
原來這里是需要簽約才能使用的停車場啊!
為什么喵爾摩斯如此了解人類世界?
“這點你也應該知道,這要靠平日多觀察人類才能做到。喵生,對吧?”
“什么?你這是在讀我的心嗎?”
說這家伙能讀心也不奇怪。他不會真的是魔法師吧?
“是觀察到的,喵生!你的想法都寫在臉上了,僅此而已。嗯……看這條路!”
我的想法都寫在臉上了!
我有自知之明。
我本想不動聲色,但是想法馬上就都體現在表情上了。
如果注意力不夠集中……我用爪子“啪啪”地拍打著雙頰。
我打起精神來了!
“相當長的直線距離啊!”
“是啊!這么長的距離,車開得肯定很快!看,那里就是警部說的發現尸體的現場。在這里被撞飛到對面,那里是第二天比爾所在的某個簽約用戶的停車位……哎呀!”
“危險!”
突然,一輛行駛速度極快的車猛地急剎車,正好停在我們身邊。
“又是狗!哦,還有貓呀!滾出我的停車場!去!去!”
駕駛座旁邊的車窗玻璃搖到了底,一個老人探出身子,他的臉漲得通紅,手掌“嘭嘭”地拍打著車門。
太可怕了!我好不容易運足氣力繃起來的臉瞬間被打回原形。我又變回軟弱的樣子,腿也在發抖。
“喵爾摩斯,怎么辦?”
“該看的都看過了,撤吧!”
見我身子癱軟,喵爾摩斯用頭頂了一下我的屁股。
這多少給我鼓了點兒勁兒,我好歹能跑起來了。我們被那輛車驅趕著,從大門下面鉆出來,逃到了停車場外。
“我說警部……”
“什么事?請吩咐。”
“剛才那位老人是這個停車場的管理員吧?”
“管理員?你是說那個叫土居的人嗎?我不清楚,不過他總是在這里。你懷疑兇手是土居嗎?”
“不好說。”
“喵爾摩斯先生,說老實話,我很討厭他,不過他不可能是兇手。為什么這么說呢?因為他的車锃明瓦亮,不像出過事故。當然,我們已經做好調查的準備了。”
“請盡快調查,最慢不要超過一個月。請仔細查查他的車,說不定車上還粘著比爾的毛發呢!”
“你還是懷疑他嗎?喵爾摩斯先生,您不是已經弄明白尸體移動的原因了嗎?”
“嗯,算是吧。”
不知為什么,喵爾摩斯的表情很陰郁。
“知道了不該知道的情況,該如何面對這一事實呢?”從他一臉煩悶的樣子,我猜出了他的心思。
“喵爾摩斯,把事情說清楚吧!”
“喵生,世間有些事還是不知道為妙。好啦,回去吧!警部,我們走回去。巴斯卡先生,請多保重!”
“回去!”
這真令人難以置信!我覺得這只貓太缺乏誠意了!
“喂!喵爾摩斯,警部和巴斯卡可是在委托你查案啊!你至少給個解釋嘛!”
“大家還是不知道為好!就說這些!回家!夫人要擔心我們了。”
“喵爾摩斯!”
“啊,對了,巴斯卡先生,比爾左腿上套著一個紅色圓環,對吧?”
是嗎?看到比爾死狀慘烈,我的心情極壞,早把這個細節忘到腦后了。
“對,那是人類丟棄的一個不值錢的玩具,它滾落在草叢里,比爾卻喜歡得不得了,玩來玩去,不小心套在腿上摘不下來了……那又怎么樣?”
“他看起來難道不像家犬嗎?”
腿上套著紅色圓環的狗……看起來的確像是家犬啊!
或者說,他只能是家犬,因為流浪狗通常不會在自己的腿上套上個圓環。
“喵爾摩斯先生,這話太失禮了……”
巴斯卡怒目圓睜,瞪著喵爾摩斯。稱流浪狗為“家犬”是一種冒犯。
瞪著喵爾摩斯的巴斯卡樣子猙獰恐怖,而被瞪著的喵爾摩斯卻顯得滿不在乎。
他還真能承受得了那種眼神。
這是因為喵爾摩斯對自己的戰斗力很有信心嗎?
“這一點可能非常重要。啊,流浪狗也在劫難逃?這家伙太笨了……這樣就可以了?不可能,從結果上講沒什么區別……白忙活一場啊……”喵爾摩斯自言自語著,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似乎真的打算回去了。
“一邊走路一邊思考問題效果最好,喵生,對吧?”
“你給我聽著!”
我把我能想到的惡言惡語都用上了,對喵爾摩斯大罵一通,而他只是“喵嗚、喵嗚”地嘀咕著,我的話好像根本沒進他的耳朵。
第二天,如喵爾摩斯所言,比爾的尸體消失了。
4
比爾的尸體突然消失后的一周里,喵爾摩斯冷漠地趕走了前來尋求說明的巴斯卡和警部。我被他那毫無誠意的態度徹底激怒,隨即跟他開始了冷戰。
他跟我說話,同樣的話他必須說兩次才能得到我的回答,第一次我肯定不搭理他。
這是我唯一能對他表現出來的反抗。
今天,雖然心有不甘,但是我不得不主動發聲了。
“喵爾摩斯,聽警部說,土居的車回來了,之前我們看到的那輛車是輛‘代車’[4]。事故車好像開出去修理了,現在事故車檢測出了比爾的毛發,這樣就確定兇手是土居了吧?”
“嗯,你也夠倔強的啊,鬧了一個星期的別扭……你這樣來跟我說話,表示你已經鬧完別扭了嗎?”
鬧別扭……我真想怒斥他一番。
“才不是呢,除非你親口解釋……你要是不說,我就不跟你做朋友了!”
其實我只是開玩笑,我以為就算說不跟他做朋友,他仍會像巴斯卡沖他咆哮時那樣滿不在乎,然而沒想到喵爾摩斯卻像是受到了不小的刺激。
他雙眼圓睜,嘴半張著。
我第一次見他露出這種表情。
“你保證不生氣的話,我講給你這個朋友聽聽也無妨。”
“不生氣。”
我沒什么可生氣的。
“好吧,那么咱們去公園吧!”
我們到了初次見面的公園,喵爾摩斯跳上水泥管堆,站直了身子。
他那威風凜凜的樣子完美得令我連忌妒都感覺不到了。
“如果我們動物被車撞死了,尸體就會被人類視為廢棄物,也就是垃圾,然后被處理掉。”
“你說什么?”我厲聲叫道。
“喵生,咱們不是說好不生氣嘛!”
不生氣是不可能的,我覺得自己的血管因憤怒而發出“咕嚕咕嚕”的血液流動聲。
“動物的尸體怎么會是廢棄物?”
“因為那是對人類沒用的東西。”
“人類有什么了不起的!被當成廢棄物,還不如像巴斯卡說的那樣,讓尸體被蟲子吃掉回歸塵土呢!”
“請先冷靜下來,喵生,不然這話根本說不下去。”
“好吧!”
我做了幾個深呼吸,總算平靜了一些。即便如此,我的鼻子還是呼呼地往外噴著氣。
“對人類來說,地球上所有的地方都屬于他們,礙事的東西都是垃圾。有用的動物他們就利用,可愛的動物他們就飼養,好吃的動物他們就吃掉……非常殘忍。”
“那你為什么要研究人類?”
“現在要談比爾,不是嗎?”
“是啊。”
“對他們來說,被撞死的動物的尸體就成了廢棄物。鰹魚之邊公寓的停車場上有一堆名叫比爾的廢棄物,可以這樣說吧?”
“接著說!”
“這種情況該怎么辦呢?該負責清理的機構接手處理了。”
“清理……”
我們死后還真就成了人類的廢棄物了。
我白白生了一肚子氣,現在才算徹底冷靜下來。
“給那個機構打個電話就有人收拾了,兇手為什么要移動比爾的尸體呢?”
“為什么?”
“那里如果在他的管理范圍之內,聯系、處理動物尸體等事宜必須由他去辦理,這就要管理員土居去辦。土居沒打電話,卻將比爾的尸體移動到了私家車位上,也就是他的管理范圍之外。”
“為什么?”
“我想,他大概是覺得把尸體移到私家車位上就可以推卸責任了,因為死狗被放在了私家車位上,車位的主人不可能坐視不理。”
“太過分了!”
“確實過分,其實這樣做毫無意義。盡管沒有證據證明是他撞死了比爾,但如果比爾只是在停車時被卷入車底,尸體不會看起來那么慘。其他居民要是把這件事報告相關部門的話,土居最終還是會被追究管理責任。”
“土居意識到這一點了嗎?”
“不可能意識不到吧。停車場的用戶應該是投訴過了。于是他又慌里慌張地將比爾的尸體移到了停車場圍墻外的草叢里。”
“他這樣做就只是為了逃避管理責任?”
“是的。遺憾的是,就算尸體移出了停車場,想必也難逃管理責任,因為停車場圍墻外的草叢還是屬于停車場的地皮,除非尸體被移到人行道上。”
“人行道?怎么講?”
“人行道屬于公共道路。他將比爾的尸體扔在人行道上,有人舉報的話,負責清理的機構就可以將其處理掉。土居將比爾的尸體移到自己的管理范圍之外,當然也就不會被追究管理責任了。”
“因此,你才說比爾的旅程到今天就結束了?”
“是的。事實上,尸體不在那里了。不知是誰給相關機構打了電話,尸體被人清理掉了。”
“你全都知道了啊!”
“‘靈魂’‘幽靈’什么的我都不信!如果比爾的尸體移動了,那肯定有使它移動的東西,因為沒有動物咬住拖動尸體的痕跡,所以我推斷是人類移動了它。在只有簽約用戶才能使用的停車場上,竟沒有車輛有比爾的血跡、毛發和一丁點兒氣味,所以很可能是車主將事故車輛交給維修清潔人員了。那么,駕駛代車的人很可能就是兇犯。再就是尸體的移動路徑和那個紅色圓環……”
“你從那個紅色圓環上發現了什么?”
“喵生君,流浪狗被車撞了,有人報警,警察有時也會出動,但兇手沒有報警,為什么?因為他以為腿上套著紅色圓環的比爾是家犬。”
“比爾是家犬又怎樣?”
“家犬被撞,其主人可能會追究兇手的責任……他應該是怕麻煩,想逃避責任吧!”
“這才是比爾的尸體移動的真正原因啊……”
“憑這點,我懷疑土居就是兇手。”
“太可悲了……這樣的真相真沒法兒跟巴斯卡說啊!”
這世上既沒有“靈魂”,也沒有“幽靈”。
兇手土居奪走一條生命,為逃避責任,他竟多次丟棄比爾的尸體……
“所以說,巴斯卡還是不知道真相比較好。”
“原來如此,我總算理解你的心情了,對不起……”
我誤解了喵爾摩斯。
即使失去警部和巴斯卡的信任,即使要面對我的冷暴力,喵爾摩斯也還是守口如瓶。為避免引起我們的憤怒和傷感,他最終將真相藏在心里。
“不過,喵生,剛才說的只是我的推理。除了土居,兇手既有可能是毫不知情的簽約用戶,也有可能是將尸體遺棄在停車場的外部人員。我們無法像人類那樣利用機器進行深度調查……任何可能性都存在。”
“但土居的車上粘著比爾的毛呢……”
我總算明白了,喵爾摩斯其實是希望兇犯并不存在吧!
他那填滿洋蔥和巧克力的大腦的“推理饑渴”已獲得滿足,這就足夠了。
擁有不凡的大腦的他也有他的苦惱吧!
“回去吧,喵生。抱歉,讓你也背上了沉重的精神負擔。”
“你不必道歉,是我硬逼你說的……”
“喵生君……”
“嗯?”
“我們可能算是‘在生命與廢棄物之間的生物’吧。”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作為生靈的我們無法像人類那樣獲得尊重,死后便是垃圾……是誰在那里?”
樹叢里發出“沙沙”聲,接著就是疾奔而去的腳步聲,聲音很快就消失了。
那是個腳速相當快的家伙啊!
“咱們的對話被偷聽了嗎?不過沒關系,不知內情的人聽了也聽不明白。”
“那就好……”
偷聽了我們對話的巴斯卡瘋狂撕咬土居,致使土居身受重傷、生死未卜,而巴斯卡則被人們捕殺。
不久之后,我們便聽到了這些傳聞。
“是我的失誤!我沒想到咱們的對話會被巴斯卡偷聽!”
喵爾摩斯深感自責,情緒極其低落。
“喵爾摩斯,不是你的錯。土居撞死比爾什么事都沒有,巴斯卡咬他卻被人們捕殺……”
這個世界的規則是以人類為中心的,我心有不甘卻不得不面對現實。
“喵生,即便如此,我仍不會放棄研究人類。人類無疑擁有比我們更強大的力量,而且這種力量還可能進一步增強。我相信總有一天,人類會將這種力量的好的一面奉獻給大自然和動物,有人也開始這樣做了。是的,就像她一樣。”
喵爾摩斯用爪子指了指我們的主人播本忍小姐。
“為什么……貓兒只愿跟隨你……”
“她唱的是什么呀……”
我不清楚她為什么這么開心,夫人早晨總是特別吵鬧。
她搖頭晃腦,手舞足蹈,動作極快地跳著莫名其妙的舞,唱著莫名其妙的歌。
她上身穿著T恤衫,下面穿了一條短褲。
雖然經常赤身裸體的我點評她的著裝有些不妥,不過她這穿著也太不成體統了!希望她快點兒換好衣服。
雖然我們貓害怕聲音太大、動作太夸張的人,但夫人這些奇怪的言行,我竟可以忍受。
盡管我反感她的這些言行,卻無法討厭她,這大概就是喜歡吧。
這里的貓都是這么想的。
今天也有很多貓聚集在她的身邊,有討飯吃的,有要水喝的,也有被帶進浴室按摩后才離開的。
的確有像夫人這樣的人。
“也許還有值得信賴的人。”我暫時還不能丟掉這樣的想法。
“咦?”
我聽到一直開著的收音機里有兩個女人正在聊一個很有意思的話題。
“……是出現在喜愛動物的人面前,帶來幸運后又離去的幸運貓。”
“莫非是招財貓?如果你友善地對待出現在你面前的貓,貓可能就會帶給你幸運……”
招財貓啊!
人類只在對自己有利時才把貓當作吉祥物。
“我認為這只是巧合罷了……”喵爾摩斯嘟囔道。
“巧合”是什么意思?
關于幸運貓,他知道些什么嗎?
“貓帶來幸運——這也是個值得研究的課題。我也想像招財貓那樣給夫人帶來幸運,當個招財貓也不壞。我對她的研究興趣正濃,又遇上了頗有人情味的喵生君。我可沒有你這種人情味。住在這里很安逸啊。”說著,喵爾摩斯飛身跳上他最喜歡的安樂椅。
我也跟著他跳起來,雖然很勉強,但總算跳上去了。
“喂!我有‘人情味’是什么意思?‘住在這里很安逸’又怎么講?你以前是流浪貓嗎?”
喵爾摩斯只是瞇起眼睛,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不知為什么,他向我伸出了右爪。
這是什么意思啊?我以為能拿到什么東西,便也伸出了右爪,喵爾摩斯用他自己的右爪使勁兒按了按我的右爪。這叫“貓握手”。
“看來你以前沒這么做過。”
“確實如此,你拒絕了。”
“你耿耿于懷啊!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心和外界之間有一堵看不見的墻,但你很輕松地翻墻而過了。你是第一個斥責我的動物,也是第一個帶著人情味跟我說話的動物。盡管你沒注意到,這些事都令我又震驚又開心。我覺得你的人情味總有一天會拯救我和其他人。喵生君,今后也請你多多關照。”
這個油嘴滑舌的家伙!
不過,他平時倒真是不會說恭維話,這些應該是他的肺腑之言。
這只絕頂聰明的貓都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了,我是不是該說句“請你多多關照”呢?
“也請你多多關照啊!”
“嗯。”
“糟啦!都這個點了,上課要遲到啦!小貓咪們回頭見!今天也要乖哦!”
夫人連襪子也沒穿,用橡皮筋兒束起長發便出了家門,連門都沒鎖。
她嘴里叼著面包的樣子十分滑稽,我不禁笑起來。
喵爾摩斯也開心地瞇起了眼睛。
“我們也開始今天的生活吧!平平安安地過完這不特別、不新奇、波瀾不驚的一天之后,喝一些順滑爽口的水休息一下!”
“就這么辦!”
“講完了……”
“哇——”
我講完和喵爾摩斯相遇的故事以及“在生命與廢棄物之間”這個案子,一直鴉雀無聲的觀眾爆發出歡呼聲。
沒想到我的演講這么受歡迎。
“喵生先生,請在下個貓月之夜也講點兒什么吧!”“警部,別開玩笑了,也別叫我先生。嘿嘿!”
任務完成,放松下來的我已經疲憊不堪。
無數爪子發出了經久不息的掌聲。
注釋
[1]警部:日本警察官之階級之一。
[2]貓草:貓愛吃的草的統稱。
[3]二丁目:即第二個十字路口的意思。丁目就相當于街區。
[4]代車:車主的車在維修或清潔期間,車行提供給車主的代用車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