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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完美世界
“跟你說過多少遍了,跟我走萬事大吉。”
狄卓又在貧嘴。如果當初我敏銳一點,察覺到我媽在問我對“有個弟弟”的意見時已經懷孕了,我肯定會有不同的回答。但是沒有如果。
我懷疑我現在能聽到他說話是因為我早產兩個月,有部分靈魂還呆在那個出生前的世界里。這也可以解釋我學習總是走神的原因。
“你沒討論取等。”
我在卷子上把括號里a≠0劃出來給他看。把第一問寫完,我還要翻回去看一眼最后一個選擇題。
——
確實我有點貪玩。我雖然是請假回家養病但是我回家就開始刷視頻。
我不知道自己開學以后又要落下多少。我不能焦慮,我的身體支撐不了太多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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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大半個月前跳樓了。我從那個時候開始失眠。狄卓說,我對這件事情沒有責任。只是每一天,我一個人從樓梯走下來,往旁邊看,都看見她穿著深紅色校服,短頭發,跟我一起下來。我走一步,她就走一步。我回頭,她就回頭。我沒辦法走近她。
我開了藥不想吃。失眠是會好的,但是安眠藥是戒不掉的。
狄卓告訴我,在我身上發生過一件不好的事,我去做了催眠,把這件事忘記了,也忘了其他一些事。我忘記了很多關于她的東西,也許那件事就與她有關,但我想,她死了還這樣出現在我身邊,我們一定有很多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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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卓說他喜歡我的前桌危塵子。從此我每一次查智學網都連她的一起看,想辦法跟她說上話,但她其實有點冷淡。直到她告訴我她和另一個叫戴的女生在談戀愛。狄卓一定是失戀了,但他還是跟我貧嘴。
“你笑我,難道你就沒愛過?”
“我沒有。”
當我以為他不會再回應我的時候,我聽見他說,“對不起。”
我有點莫名其妙。
——
我爸每次回家,我媽都會提前把我送走。我知道他打我媽。狄卓跟我說不要報警,這可能會影響我以后考公務員。他說得對,只是這么說太勢利了。我身體太弱,打不過他。更不應該拿刀子,有可能傷了自己,就算殺了他我也要坐牢。但有天我還是拿了刀去找他,我問他,你會不會跟我媽離婚。他說不會。狄卓說得對,不能動刀,只會對我不利。于是我走了。
危塵子閑聊時告訴我戴認識混混,我就這么自然地找到了幫手。我說,我想請戴幫我想個辦法,我爸家暴,我要逼我爸媽離婚。危塵子盯著我眼睛看了兩秒,然后低下頭去。她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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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是哪天晚上化學奧賽初賽,我不是搞競賽的,但學校同意每個人都去,所以我也去了。
我坐在那里考試時想起了一些事。
我以前和言林一個初中。我的初中是公立的,很差,但就是這樣的初中也有言林那樣的學生。她一直考第一名,從未失手。
言林就是后來跳樓的那個人。我們去考西交的前一天晚上,我還是拿了學校圖書館鑰匙。我先去的,然后等她。
我那天晚上讀的書我記不起名字了。那是一個以豬的視角寫的一本很短的悲慘的童話故事,我看了很痛苦。
言林叫我把書給她看,我給她了。她好像沒什么情緒波動。然后她快要把整本書翻完的時候說,她考不上西交,她有點恨我。我說我也考不上。她說那不一樣,我是在糊弄,根本沒想去考,可是她想考,卻發現自己這么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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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離婚的那件事上一直很感激她們幫忙。戴告訴我,我的父親違法經營***挖礦。他很看好,也很看重虛擬貨幣的生意,如果我拿這一點跟他提要求,他會答應的。
我去停車場找他的時候,戴陪我一起。
“狄先生,這是您的兒子,也是我的朋友。有些話,他說了沒用,那我就再說一遍好了。我們認為您和您夫人協議離婚比較妥當。您做不了一個好丈夫,卻未必做不了一個好父親。”
我以為戴會繼續說下去的。也許她是對的,什么都不用說,我父親就會聲音顫抖,好像突然老了很多。
他同意了。真是奇妙。
好像這種事讓第三個人知道,他才會軟下去。他的體面破碎了,于是他也破碎了。
只是這件事了斷的太晚了。我成年后一直在試著治愈自己因為原生家庭產生的性格缺陷。后來我想,也許我永遠都不可能有正常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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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后來去北師大讀地理科學。我想學天文學,但我分數不夠。
高三的時候,我把知乎上一個“在南京大學天文系就讀是怎樣的體驗”問題的回答扣了下來,貼在桌上。
這座全國設備最好的教學天文臺,矗立在校園制高點,隨處都能一眼瞥見。一日傍晚從食堂出來,晚霞赤紅漫天。遠望天際線,山尖的圓頂閃著動人的金色。我頓時想到某次拜訪孝陵衛的中國首座太陽塔,美麗的建筑形似古堡,由方成院士當年一手促成。光束從塔頂射入,穿過十幾面透鏡。凝成漆黑暗室里一道鮮亮的彩虹。
那座億兆噸的核熔爐中心一千年前迸發的電磁輻射,經過高空液態晶體中絢麗的散射,最終被我們小小的成像儀器捕獲。
那個瞬間,我仿佛感到一股電流在心底涌動。桑德奇在海爾望遠鏡主焦點艙里穿梭時空時,必有同感。用卡爾薩根的話來說:
Wow,I thought,“This is it!I'm hooked!“
寫得生動又有理想,讓我每次讀都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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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后來翻到自己以前的日記,才想起來有狄卓這么一個人存在。他去哪了呢,為什么現在不在了呢。
我學心理學的朋友問我,有沒有想過他是我受到創傷后分裂的人格。我愣了一下,然后說,沒有。
也許這就是答案。但是它太平常了,沒有一點奇幻色彩。
我還是覺得他應該是我被打胎打掉的弟弟。他通過我的眼睛經歷我的人生,他聒噪一點,我也就不孤單。
嗯。我一直都不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