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茹，你媽病了，我現在在人民醫院幫你媽辦理住院手續……”昨天我回娘家的時候，母親還好好的，我們還到市區玩了半天。今天卻接到父親的來電，說母親生病了。

我一聽懵了，身體一直很健康的母親，怎么突然就病倒了？我不敢多想，拿起包就往醫院趕……

快步走到問口時，聽到院外的婆婆叫喊：“唉喲！你咋跑這么快啊！你現在有身孕呢，要慢點走……”

母親在醫院，我哪顧得這么多？只是盡量用平穩的腳步快速往醫院趕，然后對婆婆說：“媽，我媽住院了，我得去看看……”

我火急火燎地趕到醫院，父親把母親的病歷給我看，告訴我母親得的是阿爾茨海默病，俗稱老年癡呆癥。

我問父親：“爸，好好的一個人，怎么突然就變成老年癡呆了？”

父親捂著臉說：“也不是沒有前兆，只是我們都認為記憶力下降是正常的；我以為她經常坐在院子是在乘涼的；我讓她上街買東西，是鄰居領她回來的……

昨晚，她飯都沒吃就睡了，我讓她吃飯，她說她吃過了。我也沒多想，誰知她半夜起來說要給你送雨衣，說你在鎮上上學，下雨了怕你回不來。我說你已經結婚了，她聽不進，我攔都攔不住，我找到她后才發現她病了……”說著說著，我發現父親眼眶通紅了。

我聽后淚止不住地往下流。是啊，昨天在市區的時候，她迷了路，差點找不著，我以為她是第一次出遠門，不認得路很正常的，從沒多想……

現在回想，我都有點后怕了。

父親又說：“昨天，她穿著雨衣掉進溝里幾個小時，還好有雨衣擋著，不然她肯定得發高燒……”

母親給我送雨衣的事，至今我依然記得清清楚楚。那是剛上小學的時候，那天是星期五，下午不用上課。烏云壓頂的時刻，我看到一道道電光閃現而過，接著雷聲響起。那聲音，好像解放軍用炸藥包炸碉堡般的響起。漸漸雨小了，就在這時，我看到了母親穿著透明的雨衣，雨衣上還沾滿了泥土，孤零零地站在學校門口的走廊里東張西望。

身邊的同學都在說：“那是誰的母親啊？臟兮兮的，穿著透明的自制的雨衣……”。

我當時還覺得特別丟臉，多希望她不是我的母親啊，一點都不想去見她。在同學的議論紛紛中，我迫不得已地走向母親。我還埋怨她說：“媽，你以后別再穿成這樣過來了。你看他們都在笑話我呢。”

母親笑嘻嘻地說：“好好好，媽知道了。媽給你做了你最愛吃的雞湯，趁熱喝。你拿好，媽這就回去。”

聽母親這樣說，我心里很是內疚，可聽到同學的話，我又很難過，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母親才走出去兩步，雨又開始下大了。我想喊住母親，告訴她等雨停了再走，可是話到嘴邊又給我咽回去了。

在迷茫中，母親已經走出了我的視線。

在我低下頭的那一瞬間，我發現了剛剛母親站著的地方有幾滴血，這一刻，我無比的后悔。我連忙追出去，可哪里還能找到母親的身影……

可如今的母親，卻變成一個癡呆的人了。

我反復問了好幾次醫生，他都很肯定地告訴我，我母親真的是得了老年癡呆癥。

得了老年癡呆癥的母親，如同一個嬰孩。不是尿床就是口水、鼻涕一起流……住院一個星期后，母親的病情好了一些，父親便把母親接回家照顧了。

我也跟著往娘家走，母親洗澡、大小便都是我處理的。這時我懷孕已經五個月了，父親心疼我，請來一個保姆照顧母親，讓我回婆家去安心養胎。

可不到三天，就把母親弄丟了兩次。父親才告訴我，母親一直找我，說怕餓著、凍著我，嚷嚷著給我送飯、送雨衣……

讀書那會兒，每當雷雨天，母親都會給我送飯、送雨衣。上高中的時候，不用送了，也會打電話問我有沒餓著，下雨了冷，要加件風衣……

我知道，母親現在活在過去里，走不出來……

可我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照顧好她。給她做飯、洗衣，盡量讓她看起來像一個正常人。

問過很多醫生，他們都說老年癡呆是治不好的。我也知道老年癡呆不是那么好治的，可我也不能放棄啊。

我在網上查找治療癡呆癥的辦法，也嘗試過很多方法，可都不見效。

二

產前一天我給母親洗澡，還把母親又長長的頭發給剪短了……當我忙完后，肚子疼得厲害。父親知道后，趕緊叫了車，帶著母親，送我去醫院，在去醫院的路上給我丈夫打電話……

當天晚上，我生下了兒子，取名樂樂。夜里十二點，丈夫帶著雞湯來到醫院，我只喝了幾口湯，便讓父親母親喝了。父親帶著母親坐在房門外的排椅上過了一夜。天未亮，父親便帶著母親回家去了。

坐月子期間，我不間斷地往娘家打電話，了解母親的情況。

丈夫阿豪和婆婆知道了說：“別太累了，你母親的情況，也不是一時能解決的，眼下是要顧好自己的身體。到時候有得你累的……”

我紅著眼睛說：“嗯嗯，我知道了。”可轉過身，我又給母親打電話了……

坐完月子后，我第一時間就是趕往娘家，母親還是會坐在院子里，不過現在有父親陪著她。

父親母親見我來，母親第一時間走上前抱著樂樂。她就像小時候抱著我一樣說：“小茹，乖，餓了沒？”說著便想把衣服掀起來。

我趕緊攔著母親說：“媽，我在這里呢，那是你外孫呢。他叫樂樂。”

母親聽后，愣了一下。我趕緊抱回樂樂，讓父親抱著他去玩。這時母親的病情還不是特別嚴重，是間接性的。

我拉著母親去廚房弄吃的，母親堅持要自己炒菜，只是炒菜的時候她放了好幾次鹽，這菜我沒放上桌，我偷偷重新炒了一盤。

每當母親尿失禁、流口水、流鼻涕時，我都及時給她換洗。她那時候，偶爾還能說上兩句話……

有一天，我到陽臺外面涼衣服，回來后發現母親不見蹤影。我趕緊給外出買菜的父親打電話，我們來回找了幾次都沒找到，后來還是在小學學校門口找她。

她一個人站在學校門口，伸長脖子往校園里探尋著。我知道她那是在等待著我下課呢。

因為上小學的時候，每當走到校門口時，就能見到那張探尋的面孔。

我走上前對母親說：“媽，我早就下課了，我到外面買東西去了。”

母親回頭看我，微笑著說：“下次不可這樣了，要買什么可以等我到了一起去買。”

我拉著母親的手，像小時候一樣撒著嬌說：“知道了，下不為例。”

可如今的母親，只記得以前的事，現在的事忘得一干二凈。

三

發現母親病情嚴重是在樂樂百日那天。她跟樂樂一樣躺在沙發上，尿失禁、口流、鼻涕流到了衣服上……問她卻一句話也說不上，只是在那里傻笑個不停。

這時父親已經外出買菜。我覺得不對勁后，把樂樂放進嬰兒床里。給母親擦洗干凈后，換上干凈的衣服。

也許是累了，我像小時候那樣抱著母親。母親卻用喂兒子剩下來的奶來喂我，母嘴上還不停地說：“小茹，乖，快點喝，就剩一點點了，喝完就可以睡覺了。茹茹，怎么了？這個不好喝嗎？快點喝，不然等會沒得喝了……”

我不知道該怎么辦，只好由著母親。

她也許高興壞了，坐在沙發上慢慢睡著了。從此以后她每天都要喂我喝一口，就像樂樂一樣，讓我省了不少心。有一天，她搶過奶瓶自己喝了起來，還說不能跟她搶。

我知道母親的病情越來越嚴重了，可我一點辦法也沒有。

這時，丈夫和婆婆卻出現了，婆婆擺著一副高高在上的臉說：“親家，我看我們家孫子還得上親家這邊來才能看到，這是哪門子事啊！”

父親的臉像變色龍一樣，一會紅一黑起來。我知道這讓父親丟臉了。可那是我最親的人，我不管誰管呢？

我讓父親進去看看母親，然后對婆婆和丈夫說：“阿豪，你帶媽先回去，我過兩天就回去。”

丈夫想說什么，婆婆卻搶先開口了，說：“不急，我們才來，還沒見到我的乖孫子呢？就想趕我走了？”

無奈，我只好說：“媽，那你坐會，我和阿豪去買些菜回來。等會樂樂該醒了，你先照看一下。”

“好，你們去吧，我去看看我那乖孫子去了！”看到婆婆那渴望看孫子的眼神，我也不好再說什么，只好拉著阿豪出門去了。

去菜市場的路上，我對丈夫又重復說：“阿豪，等下，你先帶媽回去，我過兩天再回去。”

丈夫說：“小茹，你也知道我媽的脾氣了，誰的話也不好使，她決定的事誰也蠻想改變。要不，你就讓樂樂給她帶兩天。你看你，要照顧樂樂，還要照顧你媽，都瘦了。這樣，你也不用那么累啊，對吧。”

我也知道他說得沒錯，可樂樂一直都是我帶的，她可以嗎？我帶著疑惑說：“我也知道媽的脾氣，可樂樂肯嗎？”

丈夫說：“你放心，媽是過來人，肯定帶得比我們好。”

他都這樣說了，我還有反駁的意義嗎？

父親知道后，硬是要我跟著婆婆他們回家去。我不想回去，可父親卻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媽有我呢，你就放心吧。實在不行的話，就讓你媽去養老院吧。”

回去后，沒多久，父親又來電說，母親為了找我，又讓母親自己把自己給弄丟了。

我知道消息后，帶著樂樂也在尋找。在尋找母親的路上聽到一首歌，歌詞是這樣的：

女：我養你長大，你陪我變老，陪伴的滿足，不是多少錢能買得到

男：你養我長大，我卻不能讓你不老，天真的以為努力讓你驕傲就算做得好

男：直到我有了我的寶兒，才明白那句常言說得好

女：不養兒不知父母恩，這一份情不求回報……

聽著聽著，我覺得特別對不起母親，她那么辛苦把我喂養大，難道照顧她真的有這么難嗎？

曾聽過一個典故，出自《增廣賢文》：鴉有反哺之義，羊有跪乳之恩。

烏鴉、羊都懂得感恩，更何況是我們人類呢？

樂樂已經睡著了，我讓父親在家照看著，說：“爸，你就別出去找了，你看著樂樂。萬一媽自己回來了，家里卻沒人，那不更不好找人了。”

父親點點頭，說：“好吧，如果她自己回來了，我也好通知你們。”

那天凌晨三點才找到母親，她一個人坐在一條漆黑的小巷子里。那條巷子已經荒廢很久了，都沒人想起還有這么一條巷子，還是經鄰居芳姨提起才想起來。

我找到母親的時候，她抱頭坐在巷子里最暗的角落里。燈光照向她時，她起抬頭。也許她認出了我，微笑著向我招手，示意我坐下來。

母親趴在我身上，露出久違的笑容。那一刻我在想，如果母親好了，變回一個正常人，那該多好啊！

母親睡著后，我輕輕地背起她往家走。每走一步，都重如千斤。我不知道未來會怎么樣，但我知道子欲養而親不待，會讓我更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