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頂的第十七盞水晶燈開始發燙。

楊安品在速寫本上標注這個發現時，巴赫的賦格正從舞臺流淌而來。迎新晚會的人造星光落在她發間，建筑系新生的身份讓她本能地丈量空間——穹頂半徑12.8米，哥特式肋架拱在32度角交匯，這讓她想起昨夜未解開的懸鏈線方程。

琴聲突然變得具象。穿白襯衫的男生正在拆解《哥德堡變奏曲》，左手聲部帶著數學系特有的精密，每個裝飾音都像被計算過振動頻率。當他在G弦上敲出第四個泛音時，楊安品在穹頂剖面圖旁寫下備注：共振頻率異常。

掌聲驚醒了休眠的灰塵。男生起身時襯衫下擺掠過琴凳，露出半截黑色腰封，像給這架施坦威鋼琴系了條嚴謹的證明題?！皵祵W系，如初。“他鞠躬時目光掃過前排，忽然定在她膝頭的速寫本。

散場時秋雨初歇，空氣里漂浮著被淋濕的桂花香。楊安品在禮堂東側門廊駐足，仰頭望著雨水在飛扶壁上織出的光網。忽然有陰影籠罩圖紙，松香混著雪杉氣息漫過來——是鋼琴漆面的味道。

“用傅里葉級數解拱頂應力分布，很聰明的做法?！叭绯醯氖种笐以趫D紙上方，修剪整齊的指甲泛著冷金屬光澤，“但忽略了材料疲勞系數。“

她猛然合上速寫本，卻被他抵住邊緣。那張屬于數學系的手骨節分明，虎口處有道淡青色淤痕，像是長期握計算尺留下的印記。“考慮泊松比的話...“他直接翻到圖紙背面，用她的2B鉛筆寫下：μ=0.26。

銀杏葉擦著公式末梢墜落。楊安品注意到他腕表是反戴的，表盤緊貼脈搏，秒針跳動頻率竟與禮堂穹頂的共振頻率同步。

“建筑系不需要理想模型?！八榛貓D紙時碰到他發燙的指尖，“實際施工要考慮混凝土澆筑的...“

“離散性誤差?！八麄儺惪谕?。如初忽然笑起來，眼尾折出兩道證明題輔助線般的細紋，“要不要去工程實驗室驗證？現在應該沒人?！?

凌晨兩點的結構實驗室泛著藍光。當如初將第六組傳感器貼在石膏模型上時，楊安品正盯著他解到第三顆紐扣的襯衫領口——那里藏著段若隱若現的鎖骨曲線，比她畫過的所有懸索橋拋物線都優美。

“82.3Hz?！叭绯蹩粗l譜分析儀皺眉，“和穹頂實際共振頻率偏差4.7%，問題出在哪？“

楊安品將石膏碎屑掃進托盤，燈光在她睫毛下投出交叉拱的陰影：“你彈琴時踩了延音踏板?！?

他們同時轉頭看向對方。實驗記錄儀還在吐紙帶，鋸齒狀波形里藏著某個心跳過載的瞬間。如初沾著石膏粉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表盤，楊安品發現他的瞳孔竟會隨頻率變化收縮——像貓科動物遇見未知公式時的應激反應。

破曉時分，他們蹲在實驗樓露臺啃冷掉的三明治。如初用番茄醬在包裝紙上畫波動方程，突然說：“你知道穹頂的十七盞吊燈是保險裝置嗎？“

楊安品捏著三明治的手停在半空。晨霧漫過他沾著醬汁的嘴角：“當共振超過臨界值，吊燈鏈條會率先斷裂，像電路保險絲?！八赶蛱祀H線處未完工的環球金融中心，“那座大廈的阻尼器也是...“

“用560噸配重塊消減振動。“她接話時，露臺鐵門突然被風撞開。如初的白襯衫鼓成風帆，露出腰間黑色腰封上繡著的暗紋——是道提花織就的貝葉斯公式。

后來楊安品總在想，如果當時沒看見他藏在襯衫下的繃帶，沒聽見他手機震動時傳來的德語債市新聞，或許就能忽略那些散落在細節里的命運伏筆。

但2012年的秋陽已經升起，將兩人的影子釘在露臺排水管交錯的網格里。如初背光站著，把計算結果折成紙飛機射向晨霧：“下周建筑力學課，要不要組隊做穹頂共振改造方案？“

紙飛機撞碎在楊安品的速寫本上，展開的草圖紙寫著他們第一個共同創造的概念——用碳纖維弦重構承重體系。直到十年后在巴黎圣母院腳手架間，她才明白這竟是“琴弦定理“的雛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