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邃的星空之中，漂浮著一個身影。

身影無比龐大、無比絢爛，其展開身形之時，燦爛的星光也要失色。

其代表著最圓滿的光明，一切黑暗在其面前都要消融，一切正義都要以祂為原典。

但此刻，祂的身軀卻被無數鎖鏈捆鎖，無法移動半分，而祂的身前，一團微小的火焰在燃燒，那不是個體，只是另一位至高者的投影。

在火焰之中，傳出神言：

“光明與正義之神——玻彌斯，你真的已經決定了嗎？”

“是，我已經決定了，我走之后，替我照顧好多元宇宙，潘格勞斯。”

“可是，為什么？”那火焰躍動著，表達出自己的疑惑。

“光明與正義，這本是我們抵抗深淵的第一把利刃，可如今，這柄利刃卻銹蝕了。”

那人影看向身上的鎖鏈，哀嘆到：

“于是我開始懷疑，我所堅持的真理……是否真的是真理。

“我開始思考，我自出生起便是光耀四方的神祇，從未經歷過自微末中崛起的旅途，也就從未見過那微末的‘正義’，所以，我的真理并不完全。”

“于是你要去補完你的真理？”

“誰知道呢？或許是補完、或許是重塑，或許，我將永遠消逝，而我的遺骸之中，會誕生新的至高。

“但總之，我必然要去走這么一遭——將現在的一切忘卻，從卑微的凡人做起，重新登臨我如今的位置。”

“那么，你要去哪？”

“去至高封印的中心，那顆被凡人們稱作‘地球’的星球。期待我回來吧，當我歸來之時，說不定就是一切的終結。

“對了，如果不出所料，我下一世的名字應該是‘墨禹’，如果可以的話，替我照看好他，但不要過分拔擢，也絕對不要告訴他真相。”

“祝你好運。”

“祝我好運。”

于是，在群星之間，一位至高失去了靈魂，祂的軀體仍舊被捆鎖著，用以維持某個偉大的儀式。

同時，在地球的一家醫院中，一個嬰兒發出了第一聲啼鳴。

————————

“轟————”

劇烈的爆炸聲中，墨禹呆愣在窗邊，看著窗外的一切。

窗外的爆炸聲連綿不絕，遠比新年時放的煙花震耳，玻璃窗嘩嘩作響，整棟公寓樓似乎都在震顫。

玻璃窗外、視線的遠處，一座座居民樓在爆炸聲中倒塌，那堅實的高樓只是矗立在那里，整棟樓的結構就都如同流沙鑄造一般崩潰，沒有崩潰成粉末的的碎塊在火光中落下，激蕩起漫天煙塵。

高樓從遠及近，一層一層的被摧毀，繁華的都市化作灰白的廢墟，從市中心開始，似乎有一道無形的浪潮在涌動，浪潮所過之處，萬物崩滅。

少年看著那道無形浪潮逐漸逼近自己的公寓樓，腦中思緒不止地翻涌，但最終融匯成一串動作——他立刻隨手拽過衣架上的外衣，沒有管什么貴重物品，直接奪門而出。

墨禹快速奔跑到公寓樓下，浪潮還沒波及到這邊，除了漫天煙塵和倉皇的人群，小區并沒有什么不同，他看向樓下的停車位，正看到一輛轎車正在啟動。

他認識這輛轎車，正是常照顧他的鄰居老宋——一個比他大二十多歲的大叔的轎車。

墨禹和老宋也算忘年交，互相就住對門，墨跖在搬來這里不久后就跟這個豪放的鄰居交上了朋友，兩人意氣相投，很快就無話不說，經常一起打游戲一起看番——對，這人是個大叔級老宅男——更別提已經認識四年、天天見面了。

老宋四十多歲，光棍兒一個，一身灑脫，身上總有種意氣用事的不穩重感，和一種對什么事情都滿不在乎的無賴感，但或許是因為人長的老成，所以并不令人反感。

墨禹問過他為什么沒有妻子，只有這時，老宋會露出一副憂郁的表情，長吁短嘆的說他的妻子已經去世，卻從未說過去世的原因。

墨禹覺得窺探人家的傷心事不禮貌，也就從未追問過，只是對這個四十多歲的老光棍多了一份同情。

“小墨！上車！”

一聲呼喊將墨禹的思緒打斷，是老宋打開了車窗在向他喊，墨禹也沒客氣，拉開后車門就坐上了轎車，“砰”一聲關上后門。

后門關上的那一刻，車子也隨之迅速加速，以投胎一般的速度開上了灰暗的街道。

大街之上，失去理智的人群在奔跑，有人甚至已經開始砸路邊的車窗，試圖搶一輛交通工具逃命。

而有車的那些車主則在擁擠的馬路上不斷加速，將安全問題置之不顧，在視線的角落中，甚至有殷紅的血與火光，或許是爭搶交通工具的遺留。

墨禹緩了一口氣，抬起頭看向正開車的老宋。

老宋感受到目光，看著車窗外擁堵的街道和人群，沒有回頭。

兩人都沒有說話，實在是因為不知道說什么，墨禹活了小半輩子、老宋活了大半輩子，可都沒見過這陣仗，哪怕是那些地震、臺風之類的天災，恐怕都不及這場難以理解的災難恐怖，他們都在緩解心中的震撼，找回自己的理智。

車子在馬路上疾馳，老宋的車技了得，在亂成一鍋粥的城市里仍舊能夠保持較快的車速，但……碰上堵車就沒辦法了。

車子開到一個十字路口，車流變得熙攘起來，車輛之間幾乎是挨上，墨禹家離市中心不近，通常情況下不會發生這樣的擁堵，但現在所有人都急著離那道浪潮遠點兒，反倒讓這塊并不繁華的地塊擁擠起來。

車速慢了下來，老宋抬起頭，看向窗外。

由于堵車，周圍的視野很狹窄，但老宋和墨禹還是能夠清晰的看到，就在他們左邊，有一臺白車的前輪染上了殷紅，那是什么不言而喻，而并未做防窺處理的車窗中，后座上一個女人正懷抱著嬰兒，嬰兒正在啼哭，而這位年輕的母親則面如死灰。

老宋收回視線，沉默了一會兒，然后嘆了一口氣，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唉……小墨，”

“怎么了？”

墨禹也抬起頭，表情并不好看。

“我跟你說過，你嫂子是怎么走的嗎？”

“我嫂子？”墨禹愣了一下，突然反應過來：

“為什么突然說這個？”

“只是…觸景生情？呵。”老宋搖了搖頭，在墨禹疑惑的眼神下，猶豫了一會兒，但還是繼續說起：

“11年前南門區發生的那場火災，你聽過嗎？”

火災？

墨禹搜索了半天自己的記憶，終于在邊角料中找到了一點點印象……

“是那場人工林著火？”

事實上，墨禹能夠記住這場火災，還是因為這事兒規模太大，近些年發生火災時常被人提起，畢竟那年墨禹可才六歲。

“對……當年那場火災，死傷人數236人，我的妻子……你嫂子，就是其中之一。”

“這……”墨禹不由得微微睜大雙眼。

老宋再次嘆了一口氣，看了一眼窗外擁堵的車流，如同末日一般的漫天煙塵，目光飄忽地講述起那令人悲傷的往事。

“其實，本應該死在火場中的人，是我。

“那場火災發生的時候，你嫂子28歲，我31歲，我們剛剛新婚不久，趁著周末去城郊過二人世界。

“誰知道，災難突然降臨了。

“我們兩個本來在火場較外圍的地方，逃出去的希望很大，我還活著就是證明。

“當火焰燃起，濃煙滾滾之時，我拉住她的手，頂著熱浪全力奔跑，正當我們來到煙氣稀薄，即將離開火場的時候……火焰之中傳出了一個哭聲……一個小女孩的哭聲。

“我猶豫了，不知道該頭也不回的逃跑，還是回去救人，但你嫂子沒有。

“她立刻堅定的止住步伐，向火場中邁去，而我拽著她的手，并沒有移動腳步。

“或許是因為她不想牽連我，她……松開了我的手，沖進了火焰中，而我卻愣在原地。

“消防人員趕到現場后，熄滅了外圍的火焰，我的妻子被救出，那時候，她的皮膚已經被燒的不像人樣，整個人奄奄一息。

“而她懷里，抱著一個安全、健康的小女孩。”

他回頭，看向墨禹：“比你小一些，她那年五歲，現在……應該已經上高中了。”

“那天的天空也是這樣，漫天的灰黑色煙塵，在嗆人的濃煙和熱浪中，我親眼……親眼看著她，不治身亡。”

說到這，一向吊兒郎當的大叔，眼角似乎變得晶瑩，語氣有些哽咽。

墨禹不知道應該說什么，只是低下了頭，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在默哀。

“自那以后，我就一直在想，如果當時沖進火場的是年輕力壯的我，而不是瘦弱的她呢？是不是我們就都能活下來？如果……當時我稍稍堅定那么一點…是不是……故事就能有一個完滿的結局？呵……”

以一聲苦笑作為結尾，老宋也不再說話，沉默的氣氛充塞在并不寬敞的車中。

時間流逝，城市崩潰的巨響離他們所在的車流越來越近，或許是因為堵了太久，急著逃命的車主們都看出了相互爭搶是逃不了的，所以，在協調之下，擁堵的公路上逐漸開始流動。

老宋的車混在車流中，也開始緩慢的加速，在穿過了十字路口之后，周邊的一切豁然開朗，車速重新提了上來，老宋把著方向盤意氣風發，汽車以七十邁的時速開始在公路上疾馳，似乎將剛才的一切哀傷都拋在了腦后。

建筑崩滅的聲音在逐漸遠離，甚至由于離那災難越來越遠，天空中的煙塵開始稀薄了起來，也逐漸不那么灰暗，透出沁人心脾的蔚藍。

“可惜啊，雖然咱們逃出來了，但以前的房子可就不能住了，住了十多年了……唉。”老宋看著天空感嘆到。

“嘿，你租房子的可惜什么，可惜的不應該是房東嗎？哦，還有搞房地產的，這回他們可虧麻了。”墨禹心情也好了起來，甚至有閑心打趣兩句。

“這一場大災過去，誰不虧麻了？”

“……倒也是。”

“別想這么多了，咱們可還沒逃出危險呢……萬一那玩意不停下來，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沒用。”

越往城市外圍，車流越稀疏，老宋看了一眼失靈的紅綠燈，踩了一腳油門，車子在呼嘯聲中沖向一個路口，向城外奔馳，準備開上高速路，逃離這座城市。

“吱——”

就在這時，一聲凄厲的剎車聲從路口拐角處傳來，老宋剛剛踩下油門，來不及反應，車輛就沖上了路口。

然而，就在那剎車聲出現的拐角，另一輛白色的轎車沖了出來，依靠著慣性在馬路上橫沖直撞，眼看就要撞上老宋的轎車！

這一瞬間，老宋瞳孔睜大，他幾乎來不及反應，只是在本能間，做出了一個決策——

他將方向盤奮力向右一打，車輛橫轉，車頭沖向了那輛沖過來的白色轎車！

在最后的一刻，他回頭看了一眼后座的墨禹，目光似乎在說著什么。

墨禹知道他在說什么。

“孩子，活下去。”

“砰——！！！”

劇烈的碰撞聲響起，火光沖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