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州

雨夜

豆大的雨滴被狂風裹挾著，傾撒在大地上。

它們在雷霆的煊赫中，熱情的撲向世間萬物，與其相擁，發出清脆的聲響。

但凡是個正常人，這種天氣基本不會選擇出門。

楊奉覺得，自己大概還是個正常人的，但雨水敲擊木板的聲響不斷在他耳邊回蕩，聲音離他是那么近。

他兩眼無神的坐在地上，雙腿伸直攤開，兩手反撐著地面。

楊奉腦子一片混亂。

撓了撓腦袋，現在明顯能感覺到，自己坐的地方抖動的厲害，讓他屁股都有點發痛。

邆！又是一陣抖動，他屁股都離開地面了。

“你會不會趕馬！哪不好走你就專走哪是吧，小奉可還在車廂里呢！”

“我...我冤枉呀磊爺，這雨大成這樣，馬受驚了，我能讓它們上路已經很不容易了。”

外頭傳來一位中年男子和一位青年的對話聲，前者聲音粗獷洪亮，后者則是小心翼翼的。

中年男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語氣松了下來，無奈的嘆了口氣。

“哎，不怪你，這該死的兇獸.....還是注意點吧。”

“我明白...磊爺，相信我，我也不想小奉出事。”

二人對話后，傳來的又是一陣馬鞭撕裂空氣的聲音，中間還夾雜著馬的嘶鳴聲。

有人？

對話讓楊奉緩過神來，在他記憶力，家里應該只有自己才對。

而之前的對話聲，還有木質車輪碾壓道路傳來的吱呀聲，無不在告訴他，這不是他家。

我不是在家里頭睡覺嗎？

“小奉....是叫我？”

他呆呆的坐著，仿佛還在接受外界的信息。

“唔，身體也不舒服，怪的很。”

狠狠甩了甩腦袋，此刻他感覺腦子，像是里壓了塊石頭，又沉又暈。

甩甩頭，還能感覺到一陣陣刺痛，跟發燒了一樣。

這不是我家，這看起來……是個車廂。

楊奉茫然掃視了一圈四周，摸了摸，木質的，隱約能聽見外頭暴雨聲與馬匹的嘶鳴相互交織交織，還能聽見馬夫用皮鞭抽打馬匹的聲音。

等等，趕車的車夫？馬？車廂？

這哪是是我家，分明是在馬車上！

楊奉猛的一激靈，本來還混沌的大腦瞬間清醒了起來。

睡意也消失了大半，他用手撐住馬車木板，掙扎的想要起身。

下一刻，一陣撕裂般的疼痛從身體傳來。

撕裂的疼痛由迅速傳至大腦，讓他齜牙咧嘴的。

“嘶！”

痛的他差點喊出來，他緊咬著牙關，手攥的緊緊的，總算忍了下來。

“搞什么鬼？”

楊奉趕緊低頭去看身體情況，一看不要緊，映入眼簾的場景讓他六神無主。

好家伙，這壓根不是自己的身體！！

一具孔武有力的身體映入了楊奉的眼簾。

只見自己之前宛如瘦排骨一般的身體，此刻已經變成一身線條分明的肌肉，無比醒目。

每一塊肌肉的比例無比完美，宛若希臘神像一般。

他有些發蒙，不說別的，光是這身腱子肉，都可以拉自己被應酬拖垮的身體好幾條街。

但比起身體的變化，身上那些零零散散的傷口則是更為讓他無措。

“這些傷口，到底怎么回事！”他有些驚慌。

方才劇烈的疼痛感，應該是腹部的傷口導致的。

低頭看去，此時自己腰腹部位給層層白色紗布扎的嚴嚴實實。

紗布上一攤巨大的污血格外醒目，顯然不是什么小傷，但也還沒到致命的程度。

陌生的環境，陌生的自己，莫名的傷口，種種不明的因素，讓不安的情緒在楊奉心里瘋長。

他心里已經隱隱有了猜測，但還不確定。

綁架？做夢？穿越？

反正應該不是做夢，那股疼痛感太真實了，要是做夢早痛醒了。

能有面鏡子就好了。

楊奉用左手架著身體，盡量不讓受傷的部位發力，在車廂里尋找可以當鏡子的東西。

他要驗證自己的想法。

這有本線裝書……這年頭怎么還有這東西？大宣雜聞錄是什么，小說嗎？

視線所及的第一個物品，就是一本線裝書。

隨手把書丟到丟在一邊，他繼續東翻西找，茶幾，茶具，酒壺，護腕，袍子還有一張掛著的大弓。

除此之外，就是角落里一張白色的面具了。

車廂被他翻了個遍。

“這個面具...”

他拿起角落的面具，放在手里端詳了一番，之所以對它感興趣，主要是它的造型實在奇怪。

面具通體呈現出一種慘白，但若仔細看著，還有種晶瑩剔透的感覺，上面有一根根紅色的血線，這些線隱藏的很深，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來的。

“什么破東西！”

楊奉仔細看了片刻，就把面具丟到了一邊。

因為他好像看了一個沒有五官，面孔蒼白的人。

這讓他難免不寒而栗。

“先找鏡子吧。”

強行把造型詭異的面具從腦海里擠了出來，他繼續翻找。

但車廂里的東西被他看了個遍，也沒找到啥能當鏡子的東西。

他倒也沒太意外，畢竟想啥來啥也不太現實，但難免有些失望。

不對，酒壺！

楊奉猛然提起桌上的酒壺，這酒壺看起來是銀鑄的，磨的還頗為光亮。

通體銀色的酒壺正好勉強能照出個人形。

他把頭湊近，酒壺中隱約出現了一個劍眉星目的少年的輪廓。

真的不是我！

他有些不知所措，銀酒壺雖然不是鏡子，但是大致的輪廓還是比較清晰的。

這根本不是自己的臉！

要知道自己早就是個年過三十的油膩大叔了，早就沒了年少時的器宇軒昂。

而這倒映出的清爽少年和自己可完全不搭邊。

……真是是穿越了么？

楊奉心里有點不是滋味。

也許不該喝那頓酒。

自己從小在孤兒院長大，靠著努力學習改變了自己的命運。

大學畢業后在大公司里兢兢業業的干活，靠著過硬的技術，勉強熬到了主管的位置，眼看關系戶都要輪完了，自己也該熬出頭了。

誰知道又空降了個新的主任，這也就算了，自己還得罪他了。

沒過多久，自己就被直接調崗，自己一手操辦的工程也給別人當了嫁衣。

郁悶之下，楊奉一人在家里喝起了悶酒。

喝醉了倒頭就睡，一睜眼，就是現在這個狀況了。

楊奉苦笑，日子雖然不順心，但還有二十萬，自己的房貸車貸就還完了。

可如今……

他想到這，也不知道該開心還是難過。

雖然在那里忍氣吞聲，但畢竟那里的一切自己都熟悉。

而現在，自己卻對所有事物都一無所知。

“郁悶啊...”

狠狠地抓了幾把自己的頭發，楊奉努力平復著自己的心情。

畢竟現在在這怨天尤人也沒用了。

不知道多少次深呼吸后，惶恐不安的心也稍微安定了一點。

車廂內淡淡的檀木香氣縈繞在他鼻腔，讓他感覺頗為舒服。

此刻，他才開始仔細打量周邊環境。

放眼看去，四面用藍紫色絲綢包裹著的墻壁首先映入他的眼簾，看起來不是什么簡單的布料。

地板上沒有絲綢，鋪著一張巨大的毛毯，整體程紅棕色。

把手掌放上去，仿佛還能感到一絲絲溫熱，看上去像是什么野獸的皮，

順著光源向上看，車廂頂端有著一盞燈，雖然沒有電燈那么明亮，但是照明也綽綽有余。

“看起來還不錯。”

楊奉心里嘀咕，就算是穿越，也得有個好點的開始才行。

要是自己一身傷，睜開眼發現自己還在臭水溝子里，那才是真的難受了。

眼下看來，自己的處境貌似還能接受。

“嗯，能坐馬車，應該身份不低吧。”

哐撻。

“！”

車廂很不識趣的再次發生了劇烈的抖動。

措手不及下，他差點再次失去平衡，但就在身體傾斜之際，他猛然穩住了自己的身體。

“？”

楊奉托起雙手，驚奇的看著自己。

“我的平衡能力什么時候這么好了？”

他有點迷糊。

但沒過多久，他便猛然想到，自己如今可是妥妥的精壯少年，只是自己還沒接受身份的轉變，才帶著之前的認知去看待自己。

念頭到此，他不禁興奮了起來。

打量著車廂里的物件，盼望著能有個可以展現身體力量的機會。

這種好奇的新鮮感已經許久都沒有過了。

就好像是小時候拿到家里的菜刀，就迫不及待的手持另一把菜刀對砍了起來。

那固然只是把菜刀，沒砍兩下肯定就卷刃了，但那種新鮮感卻會驅使他迫切的去展現自己的獲得的“神兵”。

及時明知道結果，也想去嘗試。

此刻，他對自己的力量也有著強烈的好奇，想要搞清自己到底有多大的力量，就像兒時想知道兩把菜刀到底誰才是“神兵利器”一樣。

“對了，弓！”

車廂掛著的大弓引起了他的注意。

這是一張牛角弓。

弓身將近有一人高，顯古銅色，握手處是山木鑄造的，仔細看去，弓梢處還雕刻著猛獸圖案。

彎腰伸手，楊奉把掛著的大工取了下來，放在手里仔細端詳。

好在車廂夠大，不然還沒空給他把玩這張弓。

哪個男孩子心里沒有過一個縱橫天下的夢想呢。

看到這張弓，就好比前世看到玩具槍一般，不過不同的是，這不是玩具，這是真貨。

細看之下，弓梢以及握把處的猛獸圖顯得更加清晰，淡銀色的弦緊繃在弓上，絲毫不顯得松弛。

越看越喜歡，楊奉索性把弓橫了起來，兩只手指搭在弓弦上面，做拉弓之狀。

吱...

耳邊牛角弓傳來的傳來的聲響，他微微一愣。

拉...

拉開了？

可是。

自己壓根就沒怎么用力！

咽了口唾沫，他再次雙臂鼓起，手臂再次用力。

這張質地精良的牛角弓已經呈現滿月狀了！

拉開這張弓，似乎不比拉開玩具困難多少。

磬！

松開手指，弓弦清脆的聲音在耳旁炸開。

“我的力氣這么夸張的嗎？還是說，這弓有問題？”

楊奉此刻又是驚喜，又是懷疑。

“等等，外面的人聽到動靜會不會來看。”

此刻他猛然想到，自己還在陌生環境里，驟然制造動靜，可不是什么聰明人干的事情。

想到這，他索性又躺回了原處。

“先躺著觀察一下吧，有人進來，我也好裝暈。”

楊奉苦笑，為了避免麻煩，不再多做別的動作。

事實證明他的舉動多余了，躺了好一會，也沒人進來看他。

“別說，這樣躺著還蠻舒服的。”

“沒準我這一趟，不用多久就到了一處大宅子里了，周圍都是迎接我的人。”

遇到沒法改變的糟糕事，那就把它想好點，這樣自己就舒服多了，逃避現實誰不會嘛。

外面風雨大作，車廂里頭雖然顛簸，卻也明亮溫暖，讓他感到頗為舒坦，躺久了，他也逐漸閉上了眼睛，睡了起來…

等等，睡個屁啊！

這情況還不明呢，我為啥就能困了啊！

楊奉感到不對勁，他想阻止自己入睡。

甚至還伸出手來，想掐一把大腿。

但無濟于事，他的手才放到腿上，就已經耷拉了下來，好像有人拽著他一樣。

太困了！

好像來自靈魂的疲倦！

睜眼啊！睜眼啊！

楊奉拼命睜眼，然而眼皮就像在打架，盡管他非常想保持清醒，但不知道為何，掙扎片刻，還是睡過去了，或者說，昏過去了。

閉眼后，他做了一個漫長的夢。

夢里，自己是滄源武館館長的獨子，從小受盡寵愛。

武道上，父親為自己投入大量資源，自己十六歲就成為了一品練血巔峰的武者，風光無限。

在這小地方，十六歲的一品巔峰，那確實少見。

....

后來，自己選擇外出歷練。

可說是外出歷練，自己可沒少帶人，前前后后有十來個，甚至還有一輛馬車。

因為一行人多數都是武者的緣故，一路上也算順風順水。

直到一次路過山頭的墳墓時，看到一伙黑袍人鬼鬼祟祟的在那刨墳。

……隨后到記憶再次變得胡亂不堪。

爭執，戰斗，廝殺，爭奪

自己也拼命的戰斗，似乎是為了一件東西。

無數紛亂的記憶碎片交織在一起，如同海浪般涌來。

最后拼湊成一個完整的畫面，自己手持一張白色的面具，緩緩戴在了臉上……

隨后的畫面就徹底的陷入了無盡的黑暗。

等等！這面具……

楊奉只感覺腦袋仿佛要燒掉了一般，痛苦的灼燒感席卷了整個夢境。

夢境到此，已然發生扭曲，整個世界天旋地轉，周圍一切變得模糊，周圍的光線暗淡了下來。

一聲聲嘶吼從楊奉腦海里傳來——我還那么年輕！我還沒干出一番大事業!我怎么能死！還不能死！

不甘！悔恨！痛苦！

無數情緒如同潮水般涌來，在夢境中咆哮著，黑暗中仿佛有一只手，在把楊奉拖入黑暗。

啊！！

楊奉猛然驚醒，惶恐不安的大口穿著粗氣。

雜亂的情緒淹沒了所有其它的想法。

此刻他緊張的四處張望，想找到熟悉的事物，把他從那無比逼真的夢境中帶回現實。

還是一樣的車廂，同樣還在顛簸之中前行。

前一刻還無比陌生的環境此刻卻給了他無窮的安全感。

呼...呼...

楊奉再次深呼吸了幾次。

片刻后，他驚恐呆滯的瞳孔恢復了正常，流露出一絲復雜的神情。

我是新時代的楊奉，我是....滄源武館的楊奉！

此刻他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緣由，不用懷疑，他確實是穿越了。

來到了這個記憶里武道獨尊的世界。

夢里無數紛亂的記憶碎片，雖然給自己帶來了巨大的痛苦，但也帶來了無數的信息，此刻，對周圍的一切，他已經不再陌生了。

甚至已經能頗為淡定的看待自己的特殊際遇。

然而他沒能淡定多久，很快，他又像見了鬼一般的瞪大了眼睛。

“這面具！和夢里的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