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序章

熙和三年，我十一歲，祖父將我叫到文淵閣，問我想不想和他進宮去玩，我笑著點頭應好

然后看著祖父拉著我的手一路乘攆進入皇宮。

透過轎輦的窗子我看到阿娘與阿爹站在宅邸門口，靜靜的望著我們離去的轎輦。

阿爹的面容凝重，眼里似有化不開的漣漪，阿娘瞧著阿爹，伸手撫上他的鬢角，用手將阿爹的發絲別進發髻，阿娘抬頭看著轎攆，瞧著我伸出轎窗的頭笑了。

我喜歡看著阿娘的眼睛，溫柔似水，眼波流轉時總是透露著愛意，但今日阿娘的眼里似乎閃過一絲擔憂。

阿娘是江南水鄉的人兒，阿爹隨祖父去江南替皇上體恤民情的時候正值舞象之年，滿心的壯志想要大展拳腳，卻在途中遭到刺殺，不慎落入水中，阿爹說，落入水中的時候他腦海飛速閃過許多畫面，從孩緹到那個時候的他，一生的光景都浮現在眼前，他伸手想要抓到些什么，卻只有無盡的水流在指縫中流走。等阿爹再次醒來的時候就在一個船舫上瞧見了阿娘。

阿爹說，只一眼，就叫他此生眼里再融不進別人。

阿爹一定愛極了阿娘，自打我有記憶以來，阿娘很少掉過眼淚，嘴角總是掛著淡淡的笑，阿爹每次下朝回來，第一個叫的準是阿娘的名字，無論多累，阿爹都會給阿娘去城南酥心閣買江南糕點。

阿娘有舊疾，在冬日里總是膝蓋疼痛難忍，阿爹不知從哪里聽來的，只道是北方極寒之地有雪狐，皮毛制成護膝自會發熱，可治腿疾，其血具有驅寒功效，于是那年，阿爹利用職務之便，去極北之地弄來了雪狐護膝，記得阿娘當時看見阿爹拿著護膝站在院子中央傻笑時，一下紅了眼眶，還與阿爹氣了許久，我偷偷問過阿娘為什么哭的那樣傷心，她卻拿著護膝珍寶似的笑著，后來啊，每年冬日，阿娘腿上都會帶著護膝，一定很暖所以阿娘的腿疾才再也沒有犯過吧。

阿娘性子極好，待人待物無不溫柔耐心，記得醉香樓里的伙計還對我說起受過阿娘的恩惠。

冰冷的雪落在了我的臉上，冰冰涼涼，看著逐漸倒退的身影，我透過飛雪，伸手去抓，因為我實在瞧不清阿娘的眼睛了，我想替阿娘拂去頭上的浮雪，告訴她，即使宮里的點心再好吃我也不會拋棄阿娘的，這樣她就不會擔憂了。

“念念，當心掉出去，祖父老了，可抱不動你嘍”祖父看著我不安分的樣子，伸手將我攬到轎攆里面。

“祖父才不會老，圣人喜歡祖父，您說過圣人是真龍天子，真龍天子會護著您的，祖父會長命百歲的”

“念念，不許胡說”祖父笑的開懷，卻伸手示意我噤聲。

我歪著頭瞧祖父的臉，看到了絲絲細紋，在往上看，因為笑的開懷眼角堆滿了皺紋，紫色的官服顯著祖父的頭發越發花白，祖父可能真的老了，曾經輔佐太子直至其成為圣人后又隨圣人出征收服失地，策馬揚鞭的祖父如今只能坐著轎攆去皇宮。

我心有不滿，凝眉看著祖父。

“念念是瞧著祖父如今身子不好不能騎馬帶著念念進宮玩了，不開心了？”祖父從懷里掏出奶糖給我吃

“念念，吃了糖就不會不開心了，你是不是覺得圣人總是詔祖父進宮而不夠體恤祖父啊？”

我含著奶糖，品味著在口腔中散開的甜，點點頭頗有疑惑。

“圣人是開朝以來最賢明，最禮賢下士的君王，自登基以來，國力逐漸強盛，外族不敢來犯，每年朝貢，進貢屬國數不勝數，但再厲害的君王也需要臣子的輔佐，承蒙陛下厚愛與信任，遇到困惑不解之事總是詔祖父商議，大多時候都將我的想法采納，從不讓君臣離心，這樣的君王稱之為圣人”祖父的每每談到圣人，眼里總是會出現贊賞的光，就像看到了明珠熠熠發光。

我曾在祖父的文淵閣看到了圣人親自提筆寫的御賜之物，黃色的錦帛上寫著：遇君識君，實乃幸事。

錦帛旁還有的圣人為太子時的玉佩，以表對祖父曾經識人之能的贊賞。

祖父瞧著我似董非懂的樣子，摸摸我的頭，我笑著跟祖父要奶糖，然后看著祖父在糖匣子里拿出許多奶糖開心極了。

到了坤德宮皇后娘娘問我想不想要住在宮里，這樣會一直有蜜粉丸子和江南點心。

皇后娘娘對我說，她很喜歡我天真爛漫的樣子，希望我可以多陪陪她，她的宮中有江南廚子，我對皇后娘娘說住在宮里可以吃到江南的菜，阿娘好久沒有回家了可以拿回去給阿娘嘗嘗。

皇后娘娘看著笑的明媚的我，眼里一瞬如釋重負一般，抬手喝了口茶，告訴我“不急，慢慢來，還可以在宮外住好久，等你長大了，皇娘娘就去接你”

我努努嘴，皇后娘娘笑著給我擦嘴，拿著蠶絲縫制的手帕，輕輕給我擦去嘴邊的碎屑，皇后娘娘可真高貴優雅，時刻注重著自己的舉止言行，就連她笑的時候也只是用手輕掩，輕易不叫旁人看了去。

每每進宮最喜歡的便是宮中點心，就是房子里有些悶熱，皇后娘娘寢殿里燒著上好的煤炭，地磚下都是整日燒著的地龍以保持寢殿里的貴人不受寒風吹拂，卻總是讓人透不過氣來，呆久了我就總是感到疲乏，正想著告安回去睡個懶覺，就聽見外面有瑣碎的聲音，將沉悶打破。

是皇后娘娘身邊的掌事姑姑從外面進來了，身上還帶著些許薄雪，看見我規矩的行禮，然后繞到皇后娘娘身邊說了幾句話。

有些事我是不會對任何人說的，就比如幾年前我救人落水后，回府大病一場，也許是上天垂憐見我有如此善心，在我生病后我耳朵比常人敏感許多，以前從不見的聲音現在竟能聽得十分真切；又或者有些東西我不甚喜歡，但若是別人覺得以我的心性定是喜歡，那我便就是喜歡。

我偏過頭，去看窗外的景色，幾個小公公低頭掃著地面上的積雪，皇后娘娘對我說“念丫頭，剛才玉溪告訴我外面種了好多紅梅，你一向喜歡紅梅，去看看吧”

紅梅？對了，我差點忘了，我最喜歡紅梅了，我問皇后娘娘可不可以折幾枝回去，皇后娘娘滿意的笑了，看了一眼玉溪姑姑，我不等玉溪姑姑過來就歡快的跑出去折梅了。

宮人說沿著這條路就可以看見紅梅，可是這次雪下的太大了，而皇宮對于我來說，每個地方都是一樣的，即使來過了數次，我依然覺得不熟悉，為了能快點看到剛種的紅梅，我拐了幾個彎，直到我發現漸漸的一直低頭將腰身埋的極低的太監越來越少，而穿著繡著彩線太監服的公公越來越多，一時感到陌生，便又繞道走過，正思慮自己迷路回不去家的時候，回頭便看見祖父從遠處走來，祖父的后面是那些宮女和太監每每走過都要低頭不敢言語的宮殿，我記得祖父對我說過里面住著真龍天子。

看著祖父不太開懷的樣子，我覺得我又要被責罰了，因為祖父從不讓我在這里亂走。可是祖父這次看到蹲在墻角的我，卻只是摸了摸我的腦袋，然后牽著我的手，對我說“平時來宮里玩了這么多次，怎么這次下雪怎就迷路了”。

我低頭看著地上祖父走過來的腳印，透過雪上的腳印能一眼看到平整的地磚，眼睛里不知怎的就起了水霧，于是嬌聲告訴祖父雪太大了，看不清路。

“好念兒，跟祖父回家罷”

回去的路上我問祖父可不可以給我堆個雪人，祖父卻說雪太小了，讓我再等等。

可在我的眼里這場雪好大好大，大到我從皇宮娘娘宮里出來迷路看見祖父的途中，就被風雪吹得眼睛酸痛，心里也被灌滿了雪，只覺得前方的路有些令人迷惘。。

回到暖香閣，我看到阿姐在我的梳妝柜前等著我，看見阿姐我就歡喜，阿姐長得可真好看呀，像是畫里的仙女，阿姐在府中很少粉黛，倒是讓人覺得淡妝濃抹總相宜，眉眼溫柔，唇色淡淡，阿姐的十指尖尖如玉筍一般，我時常好奇這樣看似不沾風流物的手是如何做出比皇后娘娘宮里的廚子還要好吃的吃食來的呢。

春桃常常說阿姐很喜歡我，全家也都很喜歡我，就連春桃也覺得我明媚單純的樣子十分美好。

這話當然不能讓阿姐聽見，不然我又要被罰寫抄寫德馨經了，一想到這，我的手腕就暗自發痛。

我笑著和阿姐要點心，阿姐眼里皆是藏不住的寵溺，但我問春桃為什么這次瞧著阿姐的眼睛有些紅呢。

春桃和我說，阿姐一定是也想吃宮里江南廚子的點心，但我告訴春桃，不能讓阿姐和我進宮，因為吃多了點心會發胖的，阿姐這樣溫柔的人兒，可不能吃胖。

阿姐笑著摸我的頭，她給我做了好些的新衣，還把阿娘不讓我經常吃的杏仁酪給我拿了過來，笑著想與阿姐說今日迷路的事，可我嗓子突然不太舒服，哽咽了一下，阿姐忙過來給我拿一碗姜湯，告訴我外面風雪大，喝了姜湯就不會受風寒了。

看著姜湯上面飄浮的熱氣，我的眼睛也被熏的亮晶晶的，抬頭看著阿姐，問她“阿姐，我餓了，什么時候吃飯呀？”

阿姐用手指點點我的額頭，叫我貪吃包。

我忙轉過身，似乎在鏡子里看到了臉上有淚珠劃過，拿起在宮里摘得紅梅，想要送給阿姐一枝，阿姐有些驚訝“念兒，什么時候你喜歡紅梅了？”

“阿姐，你是不是不愛我了，我一直都喜歡紅梅的呀”我看向春桃，想要她幫我證明，可春桃這個傻丫頭似乎也不記得我的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