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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縹緲的路
秋天黃昏,樹上蟬兒不時響亮地叫幾聲,是本能,再晚些,恐怕再也叫不出口,它好似也想到自己的生命快要到盡頭,不禁“吱”地聲音更大些,打破了路上行人不絕,卻只有腳步聲的寂靜氛圍。有一具餓殍倒在路中央,大路上行人各顧各地走著,目不斜視,蕩起塵土,迷住了人們的眼。在后腳尖踩前腳跟的擁擠人群中,不時傳來一聲聲小心地咒罵。這些人群中,有一個看似不諳世事的女孩,花著臉,扭著頭看著一旁地上躺著的人,不禁扯了扯旁邊人的衣角,抬起頭,顰著鬢天真地說道:“娘,那人和爹爹一樣,喝了酒就趴到大街上睡覺!”那婦人聽罷,抱起女孩兒,緊了緊步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走著走著,婦人空洞的眼角微濕,有了些許生氣,想起自己對自家姑娘說的話——丈夫落難時,姑娘還小,匪兵把丈夫砍倒在門前。藏在地窖的婦人怕姑娘叫,就低頭,用手擦了擦沾有淚珠的臉龐,努力擠出一張不堪的笑臉,用自以為平和的聲音,近乎無聲,帶著哭腔對姑娘說:“丫頭,玩木頭人咯,不許說話,不許亂動,開始!”可婦人卻哭了,身子控制不住地顫抖。姑娘不懂,正要發問,一只手急忙捂住了她的嘴,婦人連忙打出“一二三”的手勢,姑娘懂了,欣喜地一動不動。
地窖中冷得異常,村中以此堆放雜物和儲存蔬菜,如若不是情非得已,沒人愿意來這里。婦人和丈夫在挖地窖前,沒想到自家的地窖還有第三種作用——避難。如今地窖作為避難所終于“重見天日”,可婦人卻寧愿它就僅僅用作儲物。母女兩人蜷著身子,在微小的空間里,茍且偷生。婦人此時想到自家男人死后,以后娘倆該怎么活,又想到外面還有匪兵,娘倆是否能度過這一劫。不禁悲從中來,哭得更厲害,無聲而泣,身子難以避免地顫抖。突然,身體因顫抖而撞擊頭頂的木板發出響聲,那響聲驚得婦人忘記哭泣,忘記顫抖,忘記這令她無望的世界。可下一刻,女孩兒似累了,輕輕地一下蠕動令她重新面對現實。
屋中,婦人聽見血從刀刃滴到地上的“滴答”聲和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婦人的心猛地停了一下,她知道,她娘倆要完了,要是落到那群匪賊手上,肯定是要被糟蹋完,再殺了她娘倆。這時,婦人不禁想到領居家喜鳳和大柱,開始,男人的哀嚎聲和女人的尖叫聲響徹整個村子,后來,嗓子喊啞了,兩人叫不出了聲,那群王八蛋居然,居然!拿起刀子捅向喜鳳鼓起的肚子,終于大柱在喜鳳的慘叫聲中死去。在痛苦中,喜鳳似想起,這屋,那夜,她溫柔地撫摸著肚中尚未出世的小生命。大柱在一旁樂呵呵地傻笑,想摸摸喜鳳肚中的孩子,可又怕他那雙糙手傷到孩子,不知所措地搓著手。喜鳳看到自家男子窘迫的模樣,滿是幸福地看向他。她臉上滿是期待,輕輕地問大柱:“柱子,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大柱對于這道送命題,不假思索地張口答道:“男孩女孩都是我的仔,老子都喜歡?!毕诧L聽到這么霸道的話,眼中噙滿笑,卻又裝作不在意地對大柱說:“柱子,睡吧。”在睡夢中,喜鳳,大柱和他們的孩子相遇。孩子呀,叫做喜柱,是個男娃。
且說那婦人,此刻輕輕地握著刀子,她把它豎起來,透過刀子,她看到她的姑娘,正滿心地做著游戲。她顫抖地摩挲著姑娘的發絲,殺死自己女兒的痛苦比手刃仇人的仇恨要大一萬倍??伤?,可她不得不這么做。難道自己走后僅剩女兒一人在這世上?我的女兒怎么活?她怎么活?。D人心想,等到自己徹底沒了念想,就和那些王八蛋拼命??墒菤⑺缼讉€能換來丈夫的命?能使女兒忘掉能重新換來村子的安寧?婦人心里想到,能殺死一個就行!兩個?她不敢想,她也做不到。
她看著女兒,眼在流淚,心在滴血,姑娘不會想到自己的娘親正拿著刀懸在她的頭上吧?要是一會兒母女黃泉相見,姑娘可千萬別恨娘啊!想罷,婦人兩手緊握刀,顫抖著把它抬高。姑娘別恨娘!她把刀懸在姑娘的頭頂,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婦人聽到了“吱吱”聲。是一只老鼠!她平常恨不得把它千刀萬剮的老鼠救了她娘倆的命!伴隨著“吱吱”聲的,還有那推門而出的破門聲和幾聲怒罵。
她娘倆在“老鼠洞”里待了幾天呢?婦人不知道,只知道在這鬧饑荒的年代,腐臭味從地上不斷地從她的嘴中落到姑娘的口里。婦人把腐臭味送進口中時,痛苦得面部扭曲,不是因為口感和氣味,而是……可是,那時她明白一個道理——活著的終歸要活著。
在地窖昏不見光的幾天里,每分每秒都是度日如年。在這里負罪感和對未來的迷茫猶如地窖般深不見底??伤?,為了女兒,她必須要找到一抹光,讓女兒能順著這抹光往前走。
她常聽說,南方好呀,有好多大米呢,而且,而且還沒有這令她每每想到便感到蟲子在身上爬的回憶。匪賊離開了村子,朝北直奔。婦人和女孩行走在大路上,向南走去。
婦人弄花了姑娘的手和臉,一路上用身子換取糧食和庇護。盡管女孩兒總能透過縫兒看到各樣的男人走入娘在的房間,總能聽到破爛木板響的聲音和男人低沉的賤罵聲。可姑娘卻不說,一如既往地聽話、沉默,似從前,卻也不似從前。婦人知道這些,因為她總能看到姑娘緊握的雙手和顫抖的身體,可婦人也只能沉默,她別過頭,身體麻木不仁。那時婦人在心頭想著南方的好,她的精神上得到了慰藉。
趕著路,在婦人充滿全部希望的期許和女童的懂事和沉默中,好似南方的路通了,光明的路也找到了!婦人緩過了神,一滴淚從婦人臉上劃落,滴在女童黝黑的臉上,露過一道白色,卻不知這道白色能停留多久,亦不知這是否是真正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