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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天邊最后一抹晚霞被黑灰色的云朵漸漸取代,厚厚的云層好似將這個城市與整個宇宙隔離開來。今晚又是一個沒有星光的夜。在這座大城市里高樓林立,華燈初上,街上依然車水馬龍,人群川流不息,甚是喧囂。太多的樓,太多的車,太多的人,久了,繁華也就變成了浮華,久了,激情也就變成了無情……
晚上七點半,林蘭和往常一樣準時踏進自己的公寓。公寓是父母為她買的,怕的是女兒婚后和夫家財產牽扯不清,提前為女兒安排了一個最基本的保障。五十多平方米的小窩,被林蘭布置得浪漫雅致。生活在這個國際大都市里,沒有一點小資情調是丟人的事,更何況,林蘭曾經在法國留學,墻上的架子上還有一個迷你埃菲爾鐵塔,一旁是她當年親手在普羅旺斯薰衣草莊園采摘并制成干花的薰衣草花束。
夢幻的淺綠色紗窗,淡雅素凈,和她的人一樣。林蘭,長得并不十分漂亮,卻五官清秀,肌膚白皙,給人一種清爽秀麗的感覺,同時也有種與生俱來的“冷”感。
和往常一樣,林蘭拉開冰箱門,拿出母親為自己準備的晚餐,放在微波爐里加熱。隨后,她將裹了一天、猶如盔甲般的職業(yè)裝褪了下來,換上柔軟舒適的純棉居家裝。
翻看手機是大部分現(xiàn)代人的習慣,各色各樣的聊天群、五花八門的興趣部落……林蘭倒在舒適的床上,瀏覽著八卦新聞。現(xiàn)在的新聞當真是千奇百怪、樣樣俱全、真假難辨,也只能純娛樂的消遣消遣。
“叮咚——”微信聊天框里彈出一個頭像,是自己的閨蜜——梁晶晶。
“小妞,郭庭輝回國了,在我一朋友的公司里做高管呢,好像還單著,要不要我?guī)湍懵?lián)系聯(lián)系,收集一下情報?”
郭庭輝?想起這個名字,林蘭心頭就有說不出的滋味。梁晶晶真是太擔心自己嫁不出去了,竟然把這個早就在林蘭心中成了墓志的名字提了出來。
她并不想回憶曾經的種種,可是人的記憶卻沒有一鍵刪除功能,有些痛苦,越是想要忘記,就越會刻骨銘心。
郭庭輝是林蘭畢業(yè)后,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男朋友,當時兩人都剛參加工作,在一次行業(yè)會議上認識。郭庭輝,人如其名,俊眉朗目,身材挺拔,談吐瀟灑,有他在,沉悶的會議大廳頓時變得熠熠生輝。
兩人從相識到相戀并沒有什么驚心動魄的故事。林蘭很享受這種安定平靜、相依相偎的感覺。她愛他,很愛,很愛,即使他們的愛情其實平淡無奇,在林蘭的心里,這卻是一段無法忘懷的感情經歷。
就在她憧憬著和他走進婚姻殿堂的時候,郭庭輝卻毅然選擇了出國留學。離開前兩人的海誓山盟,在他出國半年后,就變成了一堆諷刺的廢話。他在美國愛上了別人,還不止一個,在以后的四五年時間里,他起碼換了三個女友。當然這些都是林蘭后來才知道的。
郭庭輝向她提出分手。她哭得像個沒有閘門的水龍頭,神情呆滯,不吃不喝,胡言亂語,亂扔東西,甚至想飛到美國挽回。父母被她嚇得不輕,好說歹說地將她安撫下來。她花了整整兩年的時間才將情緒調整過來,接受了自己被拋棄的事實。
如今再去見他,林蘭打心眼里覺得沒意思,時過境遷,自己也早就不是那個二十出頭的純情姑娘了。
“別多事了,這個星期六,我和高詠約好了去見他父母。”林蘭手指快速地打完這句話,發(fā)送出去。這時,微波爐“叮”的一聲,晚飯熱好了。
林蘭把手機丟在一邊,在桌子上放了一塊竹編的隔熱墊子,從微波爐里拿出了飯盒。為了少洗一個碗,她索性拿了一把勺子,直接在飯盒里扒著把飯菜吃了。
高詠,算是林蘭現(xiàn)任的男朋友吧。說是“算是”,是因為有時候林蘭覺得有這個男朋友和沒這個男朋友差不多。高詠是喬氏集團的高管,高高瘦瘦,儀表不俗,典型的事業(yè)型男人,收入頗豐。兩人在一起時,高詠甜言蜜語,殷勤備至,倒也哄得林蘭心花怒放,但是兩人一分開,高詠就跟斷了線的風箏一般,很少主動找林蘭,有時甚至一兩個星期也沒音訊。林蘭抱怨幾句,他就會倒打一耙說林蘭不夠體貼,為什么不主動找他。可是男女之間,如果長期要女方主動追著男方,也總覺得不是個事,尤其林蘭本身就是個比較內向的女子,所以兩人的關系進展得緩慢而反復。
就是這個星期六的“上門”,也是在林蘭發(fā)了一通脾氣后,逼出來的結果。強迫出來的東西,總是讓人覺得味道不正,猶如雞肋,但是自己到了這個年齡不能再計較太多了,必須在三十三歲之前完成她的人生大事——嫁人。
晚餐是母親的拿手菜——糖醋小排。林蘭一邊津津有味地嘬著那酸甜可口的醬汁,一邊看著一部眼下很火的都市言情電視劇,還是男男女女的那些事。林蘭和這個城市里的很多大齡單身女子一樣,在電視劇里找尋著自己的影子。
正看得起勁,電話鈴響了,林蘭心頭一顫,拿起手機一看,是高詠。她看了下時間,快九點了,心想,估計他是因為餓了,才想起辦公室外還有一個世界,還有一個她的存在。
林蘭接通了電話,對方先是長吁了一口氣,顯然自己的猜測沒錯,他一定是剛停下手中的工作,“老婆啊,要不要一起吃飯?”
林蘭并不是很喜歡高詠叫自己老婆,她覺得“老婆”這個詞應該是婚后才叫的,結婚不積極,老婆喊得那么積極,不是自欺欺人嗎?
“我剛吃完。”
“這樣啊,那你那兒還有什么能吃的?你做給我吃。”
林蘭心中有些不情愿,倒不是她不愿意做,是因為高詠曾經挑剔過她的廚藝。而且現(xiàn)在快九點了,做飯、炒菜,起碼也要十點了,等他吃完,還得洗碗,這樣一折騰,估計今晚不到半夜自己是沒法睡覺了。而明天一早,林蘭還有一個早會,必須七點半就到公司。
可是她喜歡他,想念他,而且難得他主動聯(lián)系她,于是還是愉快地應下了。好在冰箱里還有幾個燈籠椒、幾個雞蛋、幾個土豆和一袋速凍蝦仁,林蘭趕緊將蝦仁解凍,將飯燜上后,開始加工土豆和燈籠椒。
林蘭的廚藝其實很不錯,只不過高詠是個吃慣了山珍海味和五星級飯店的人,飯菜樣樣要求精致,所以給他做飯,真的是有些膽戰(zhàn)心驚,生怕他待會兒又抱怨飯菜做得不好吃。
在像豆腐干大小的廚房里忙活了半天,總算是一切準備就緒。電飯鍋里的米飯噴香,燈籠椒絲、土豆絲、雞蛋汁都準備就緒,只等高詠一來,就可以開火炒菜。
林蘭看了看時間,九點四十,她走到衛(wèi)生間里,對著小鏡子略略整理了一下妝容,怕待會兒高詠說自己不注重儀表。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已經十點了,高詠還沒出現(xiàn),土豆絲已經發(fā)黑。林蘭很疲倦,一直打瞌睡,只好打開手機,找閨蜜梁晶晶聊天,以解困乏。
“晶晶,陪我聊會兒天,我快困死了,但是高詠待會兒要來吃飯。”
“什么?這都幾點了?你為啥不讓他自己在外面吃?”
“唉,他難得來一次……你知道的……”
“嗯,我知道,你啊,哪里是談了個男朋友?分明是談了個祖宗!就差把他供起來了。”
林蘭看著屏幕,“撲哧”一下笑了出來。她知道梁晶晶說話犀利風趣,還好自己有這個閨蜜,一直在身邊給自己做參謀,聽自己發(fā)牢騷。
“蘭,你去給他打個電話吧,那個高詠啊,我看著是虛頭巴腦的,做事一會兒一變,一點都不靠譜。”
“我知道,這回我是上了心的,如果今年他再不和我結婚,我就不和他耗了。”
“嗯,你也就嘴巴里說得響亮,我還不知道你,發(fā)發(fā)脾氣,他哄你兩句,你又心軟了。”
梁晶晶和林蘭是大學同學,畢業(yè)后,林蘭去法國深造,梁晶晶則嫁了人。三年后,林蘭學成歸來,梁晶晶卻離婚了,如今享受著單身貴族的生活。
“這次是他提出去見他父母的,事情總算是有了進展。”
“難說,還是等見了他父母再說吧。”
聽梁晶晶這么一說,林蘭心中“咯噔”一下,因為梁晶晶似乎每次都料事如神,她猜的事情十有八九都會發(fā)生。有時候林蘭都有些怕和梁晶晶聊天。或許是經歷過婚姻,所以梁晶晶對男人和婚姻的看法總是有些悲觀,或者應該說是透徹。
和梁晶晶聊了一會兒,林蘭心亂如麻,便匆匆結束了話題。
那天夜里,高詠到林蘭家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半了。林蘭一肚子的氣,開了門,白了他一眼。
高詠一邊解著西裝扣子,一邊走了進來,嘴角帶著一個抱歉又不是很認真的微笑,“對不起老婆,剛要走,就接到一個美國的電話,處理了一些事情。”
“那你還吃飯嗎?”林蘭嘆了口氣,她也是知道他忙的,也會心疼他,只是這樣無序的日子,任誰都會覺得疲累、辛苦。
“有點餓過頭了,不過還是吃點吧。”他坐在床沿上脫了鞋子。
“好吧,那你先去洗個澡,我去炒菜了。”林蘭轉身進了廚房。
油熱了,放入準備好的燈籠椒絲、土豆絲,發(fā)出嗞啦的聲音,林蘭不停地翻炒著燈籠椒絲和土豆絲。不知為何,越炒她心中就越煩躁,電視劇沒看完、自己還沒洗澡、疲倦的身體、漸濃的睡意、明天的早會,都讓她有種焦慮感。
油煙機也不太好使,雖然開到了最大的一檔,卻依然無法將廚房里的油煙完全吸出去,她只得將廚房的窗戶打開。
總算是把蝦仁炒雞蛋和辣椒土豆絲這一葷一素兩個菜做完了,林蘭又盛了一碗白米飯,放在小飯桌上。
浴室里傳來高詠吹頭發(fā)的聲音。過了一會兒,他穿著一件藏青色的真絲睡袍出來了。說真的,他是林蘭這幾年遇到的條件最好的男人了,兩人的年齡、樣貌、學歷、工作、家世都很般配。交往了兩年多,感情也算穩(wěn)定,所以林蘭很珍惜這段緣分,希望今年年底能夠開花結果。
“喲,怎么那么大的油煙味?”高詠將手指放在鼻子下,皺著眉,一臉嫌惡地說。
“油煙機有點問題。”林蘭邊說邊將筷子放在碗旁邊。
“那就請人來修一修嘛。”
“知道了,你快吃吧,我快累死了。明天還有早會。”
高詠上前微笑著從背后擁住她,在她耳邊輕輕說:“老婆辛苦啦。”隨后,又將她輕輕推開說:“你也快去洗洗吧,一身油煙味。”
林蘭不自覺地蹙起眉頭,油煙味,如果不是為了做飯給你吃,自己身上哪里會有油煙味?
花灑里噴射出來的熱水,總算是讓林蘭精神一振,腦子里掠過剛才梁晶晶說的話,自己好像真的是談了個祖宗,事事都得小心伺候著,事事都得小心忍耐著。
其實她并不是個沒脾氣的人,在這個繁華大都市里,獨生子女的一代,誰不是爹媽的心頭肉?誰會沒點脾氣?要是放在十年前,林蘭估計早就發(fā)作了,只不過,如今的她,已經三十一歲,雖然看上去好似二十七八的模樣,但是外表從來也只能騙騙別人,騙不了自己。
三十一歲的大齡剩女,能找到這樣一個各方面條件都不錯的男人,應該覺得慶幸吧。再說,誰還沒點缺點毛病呢?能忍就忍了吧,這也是這幾年里,她聽到最多的勸慰。
吹干了頭發(fā),林蘭穿著睡袍走出浴室,看到高詠已經躺在了床上,正蹙著眉看著手機,臉色有些陰沉。
小餐桌上的米飯是吃光了,蝦仁炒雞蛋吃了大半,辣椒炒土豆絲基本沒動。
“米飯硬了點,下次多放點水,蝦仁不大新鮮,辣椒和土豆都沒熟透。”他像個美食評論家一般苛責起來。
林蘭瞪了他一眼。高詠抬起眼來,臉上立馬堆起了微笑,從床上爬了過來,一把將她摟住,“但是這是我老婆辛苦為我做的啊,所以你看我還是吃了那么多。我老婆最好了,最賢惠了。”
高詠是做銷售出身的,那張嘴簡直能把死人都說活。林蘭搖搖頭白了他一眼,“你需要的不是老婆,是五星級酒店的大廚!”說完轉身將桌子上的碗、盤收拾進了廚房。
她將剩菜裝進了飯盒里,打算明天帶到公司里當午餐。
洗涮完畢,已快半夜,總算是可以躺在床上了,高詠刷了牙也跳上床來,臉上帶著一抹笑意,眼底是一片欲火。林蘭知道他的意思,卻沒興致。
男人有時候真是很不懂女人。說真的,林蘭原本是很期待今晚有個浪漫之夜的,可是白白等了近兩個小時,又被這么嫌棄挑剔之后,還能有多少激情去做那最親密的事?
但是他們還是做了,熟男熟女的,生理需要。每次親密過后,她都會覺得他很愛自己,這種感覺大概能維持一夜,直到他第二日離去。
不過今晚,她心中更擔心的是周六的“上門”。縮在高詠的懷里,她輕聲問道:“禮拜五下班的時候,你來接我,我們一起去買禮物吧。”
“禮物?……什么禮物?”高詠已經睡意蒙眬,眼睛已經合上了,嘴里含含糊糊地說著,他的思維已經開始遲鈍模糊起來。
“當然是周末去你家要買的禮物啊,我總不能空著手去見你爸媽吧。”
“嗯?周末?這個周末嗎?”他糊里糊涂地說,“我還沒和我爸媽說呢,這個星期太忙了,改天吧。”
“什么?!”林蘭睡意頓消,猛地轉過身來,睜圓了眼睛瞪著他,“你說什么?!今天已經禮拜三了,你還沒和你爸媽說?”
她用力推了他一把,“你給我說清楚,怎么回事?”
高詠正要入睡,被她這么一推,只覺頭腦發(fā)脹,心底不由得很是煩躁,沒好氣地說:“什么怎么回事?我說了,這個星期太忙了,星期六我還得去深圳一趟,談項目。”
猶如一大盆的冷水從天而降,傾倒在她頭上,林蘭再也沒有睡意,因為這已經不是高詠第一次出爾反爾了。她失望至極。
林蘭翻身從床上跳了下來,想要發(fā)作,想把他揪起來問清楚,但是她知道他的脾氣,曾經就因為她說了一句重話,他就足足和她冷戰(zhàn)了將近兩個月的時間。現(xiàn)在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她必須忍耐,如果此時和他鬧,他會轉身走人,兩人將再次陷入漫長的冷戰(zhàn)。她必須忍耐,原因只有一個,他是個合適的結婚人選。
跑到廚房里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她不知道自己的情路為什么會如此坎坷,不過是想找個自己喜歡的男人結婚生子過日子而已,怎么就這么難?
在廚房里深呼吸了七八下,強行將自己的怒火壓制了下去,林蘭再次走到床邊,想平靜地問高詠,去他父母家的安排,可是他竟然發(fā)出了均勻的鼾聲。林蘭氣得只想落淚,拿起手機給梁晶晶發(fā)了一個信息:“周六上門已取消。”
梁晶晶回了一個沮喪無奈的表情過來。
“鈴——”刺耳的手機鬧鈴響起,根本就沒睡幾個小時的林蘭此時覺得自己的腦袋就如一個大西瓜。看看窗外蒙蒙亮的天色,她后悔昨晚伺候高詠吃喝、獻身而沒好好睡覺,真應該讓這個“祖宗”滾蛋。
對于打工族來說,睡到自然醒是一種奢侈,奢侈不了就起床吧。林蘭坐起身,卻發(fā)現(xiàn)身邊是空的,腦中一愣時,聽到廚房里傳出鍋碗瓢盆的聲響。
廚房門一打開,高詠光著膀子系著圍裙,一手拿著平底鍋,一手拿著鍋鏟,走了出來,咧嘴笑著說:“快起床吧,不然要遲到了。”
吐司烤箱“叮”的一聲,彈出兩片烤面包,他熟練地在吐司上抹黃油、涂果醬,倒咖啡,當真是一副絕世好男人的模樣。兩年多前林蘭就是被他的這個模樣給打動的,她認為這樣的溫馨畫面將會出現(xiàn)在每一個睡意蒙眬的清晨。
后來才發(fā)現(xiàn),這不過是高詠心中有愧時的一場表演。
林蘭起床梳洗完畢,坐到餐桌前,看著頗為豐盛的早餐,心中并沒有什么喜悅之感。這種事就如狼來了一樣,次數多了,就沒感覺了。
“還生氣呢?”他邊用刀叉吃著煎蛋,邊快速地斜瞄了她一眼。對于高詠來說,他并不是不喜歡林蘭,只不過人到中年,現(xiàn)實肯定比愛情更有意義。他也知道林蘭是個很適合自己的女子,兩人成長背景相似,都是本地人,家庭環(huán)境、生活習慣、審美品位也差不多,林蘭工作穩(wěn)定,收入理想,而且性格溫順,又很會生活,所以他才選擇和她在一起。
只不過……唔,只不過……他有他的心病……林蘭越想結婚,他就越有種陷阱在前,誘惑在下的感覺。他認為目前的生活狀態(tài)很好,他找不出足夠的理由來改變,或許可以換一種方式來說,林蘭其實并沒有讓他愛到非走進婚姻里的地步。
“你打算什么時候讓我見你父母?”林蘭面無表情地咬了一口果醬吐司。
“……下星期吧。”他又蹙起了眉頭,一臉的煩躁,“等我從深圳回來再說行嗎?”
“不行,你總得給我一個時間吧。”她的語氣很輕柔,態(tài)度卻很堅定。
“我不喜歡被逼,你是知道的。”他的語氣很平和,態(tài)度也同樣的堅定。放下了刀叉,他從鼻子里呼了一口氣,皺著眉頭起身快速地穿戴。
林蘭不想在上班前和他吵架,只得保持沉默。兩人之間立刻凍水成冰,寒意森森。
高詠穿戴整齊,板著臉抓起椅背上的西裝,拿了手機、車鑰匙,就往門外走,嘴里冷冷地說了句:“我走了。”
每次他說這三個字的時候,林蘭總覺得他是在和她永別,一開始她會很傷心難過,然后漸漸地變成一種習慣。她知道他還會回來,他倆還會沒事人似的一起吃飯、睡覺,只要不和他提結婚,那就什么都好說,一提結婚,就是這么個鬼樣子。
收拾完家務,林蘭拎了飯盒坐地鐵上班去了。
果然,昨夜沒睡好,一整天都是昏昏沉沉的,開會的時候,她縮在角落,哈欠打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會議室里的燈突然亮了,投影儀被關上,經理在講臺上朗聲道:“現(xiàn)在有請馨蘭化妝品公司的肖志明經理上臺講一下他們今年的新產品推廣計劃。”
肖志明?!林蘭全身一顫,這個名字是那樣的熟悉,是同名同姓嗎?她好奇地抬頭朝講臺上望去,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中等身材,五官俊秀,發(fā)際線有點高,到底是天庭飽滿還是早禿,有點分不清了,戴著一副無邊眼鏡,鏡片后是一雙含笑的雙眼皮眼睛。
就是這雙眼睛,一下子讓林蘭整個人坐直了起來。她細細地打量了他一番,不敢確認他到底是不是當年那個拉著自己的手在公園的樹林里奔跑的白凈男孩。
思緒回到很多年前一個秋天的下午,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和男同學單獨逛公園。兩人都是那樣的青澀,緊張得全身僵直。她還記得在長長的沉默之后,他突然抓起她的手,拉著她在樹林里漫無目的地狂奔。他手心里全是黏糊糊的汗水。直到她再也跑不動了,兩人才氣喘吁吁地停下腳步。然后,他就是用這雙含笑的雙眼皮眼睛看著她,紅著臉,極快地在她的臉頰上印了一吻。
林蘭驚奇、興奮地看著講臺上的肖志明,突然覺得有些好笑。天,他怎么變成這個樣子了?當年他可是班上的美男子啊,好吧,其實他現(xiàn)在長得也不差,只不過比林蘭想象的要矮了些,頭發(fā)少了些。
林蘭忍不住低下頭,輕輕捂住嘴“嗤”笑了一聲,人生真是充滿了無法預測的可能。
會議結束后,眾人漸漸散去,林蘭猶豫著要不要去和肖志明相認,十多年沒見,想想也是挺尷尬的事,她不是那種熱情活潑的人,心想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來得好。
沒想到自己剛走到過道上,身后就傳來一個男性的聲音:“林蘭!”
轉過頭來,時隔多年,這對初戀情人終于再次見面了,生疏、尷尬,又有些激動,兩人都不太自然地笑了笑。
“你沒認出我來嗎?”肖志明笑問。
“認出來了,沒想到這個世界這么小。”林蘭用手指將耳旁的一撮頭發(fā)撥到耳后,微笑著說。
“我可是一進會議室就認出你了。哎,多年老同學了,怎么也得吃頓飯、敘敘舊吧。”他依然和當年一樣,語氣溫和,眼中帶笑,讓人難以拒絕。
林蘭點頭答應,這實在是太難得了,這樣的機緣人生能有幾次。于是,肖志明開著自己的那輛現(xiàn)代轎車載了林蘭到附近的一家餐廳用午餐。
和大多數大齡未婚女性一樣,看異性的無名指已經成了一種自啟程序,林蘭一早就已經瞟見了肖志明無名指上那枚閃亮的鉑金婚戒。
車子里的卡通貼紙和印著米老鼠、唐老鴨的座墊,還有那粉紅色花邊的紙巾盒套,都在告訴她一個事實,他已經是個有家室的男人了。
“結婚幾年了?”林蘭問。
“快八年了。”他說,“孩子都快上小學了。”他輕嘆一聲搖搖頭,無奈地笑了笑,似乎是在感慨歲月的流逝。
林蘭暗嘆,自己的初戀情人竟然已經結婚八年,孩子都要上小學了,而自己依然在尋覓歸宿。這不禁讓她感慨又自憐起來。
“你呢?”他短促又輕聲地問了一句。
林蘭嘴角一揚,自嘲地一笑,“未嫁。”
“哦?”他的眼神瞥向她,將車駛進了商場的停車場里。停好了車,他轉頭打量林蘭,她保養(yǎng)得很好,妝容也很精致,看上去就像二十六七歲的樣子,只是臉上有些倦意和消沉。
“呵呵,不可思議。”他笑起來。
“什么不可思議?”
“怎么可能沒人追求你?”
“也不是沒有,只不過這年頭要遇到一個情投意合又心智正常的男人并不容易。”她的這句話其實有些刻薄了,卻也是她這幾年來在情場上的真實感觸。她邊說腦海里邊想起另一個人——錢風,一個人如其名的奇葩男人。
兩人下了車,走進商場,坐著扶梯,邊聊邊往餐廳走去。等到點完了菜,林蘭已對肖志明這十多年來的人生軌跡有了基本了解。大學畢業(yè)后,他一直在一家化妝品公司做市場策劃。說真的,肖志明做這行還是挺符合他的性格的,典型的巨蟹座男人,婦女之友,女人緣好得很,說話溫柔耐心,善解人意,又細致入微,女人和他說上幾句話,就會自然而然地打開心扉,同時,他對女性客戶的心態(tài)掌握得很好,所以業(yè)績一路扶搖直上,在公司里自然平步青云。
說也奇怪,兩人多年來都生活在同一個城市,相距也不太遠,卻從來沒有碰到過,今天則是因為工作碰到了一起。
“我記得你最愛吃糖醋排骨,每回去春游、秋游,你都會帶這個菜。”他彎著眼睛笑著給她的杯子里續(xù)了些茶水。
“你記性真好。”她笑。
“是因為你曾經分過幾塊給我,你媽媽的廚藝當真是好。”他的確很會說話,簡短的兩句話,又把她的青春記憶勾了起來。
她抬起眼簾再次打量他,其實他只是有些中年發(fā)福,發(fā)際有些高,五官卻依然漂亮,最重要的是他一如既往的白凈、整潔。林蘭喜歡干凈的男人,而肖志明就是這樣一個看上去干干凈凈的男人。
“你有幾個孩子?”林蘭繼續(xù)發(fā)揮著女人的八卦天性。
“兩個,大的女孩,今年夏天上小學,小的男孩,三歲。”肖志明說著拿出手機,劃開相冊,選了幾張妻子、兒女的照片給林蘭看。
一張張的溫馨家庭照,讓林蘭充滿了羨慕,同時也有了些忌妒,如果當年他們沒有被父母和學校拆開,現(xiàn)在照片里那個笑靨如花的女人應該就是自己吧,她心里胡思亂想著。
“沒想到我們兩個人的公司有業(yè)務來往,以后可要你多多提攜了。”肖志明夾了一塊糖醋小排給她。
林蘭笑著說:“我不過是個小秘書,哪里談得上提攜。”
“總之,我很高興與你重逢,人生無常,緣聚緣散都是常態(tài),不過我是個惜緣的人。我珍惜每一段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有些矯情肉麻的話從肖志明的嘴里說出來,伴著他那雙帶笑的桃花眼,卻讓人覺得他像個人生導師,頗有境界。
肖志明果然很懂女人,幾句云里霧里的人生感慨,立刻讓林蘭覺得和他說話很有共鳴。
一頓飯吃下來,兩人之間久別重逢的生疏感竟然一掃而空,林蘭甚至覺得他比梁晶晶更聊得來。
兩人交換了微信,從此林蘭生命里又多了一個“男閨蜜”。
如林蘭猜測的一樣,高詠又開始和自己冷戰(zhàn)了,連續(xù)幾天,兩人誰也沒聯(lián)系誰。其實林蘭很想他,但是自己又沒做錯什么,主動先去聯(lián)系他,未免太掉價。
于是周末林蘭請梁晶晶來自己的小窩里享受閨蜜時光,說白了就是想找個人吐吐苦水。
這個周末的陽光很好,林蘭賴在床上不想動。陽光從窗口透進來,像一只溫暖的手,輕撫著她的頭發(fā)和肩膀,掃去了她心中的一些失落感。今天原本是她期待已久去拜見未來公婆的日子,卻變成了一個慵懶的單身假日。
看著窗外的陽光和參差不齊的建筑物,林蘭久久地發(fā)著呆,突然想起一個人的詛咒。
大約四年前,林蘭剛剛愈合郭庭輝帶給她的情傷,在親戚的介紹下認識了一個讓她大開眼界的男人——錢風。
后來,在與那個男人分手時,他用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滿是嘲諷的語氣對她說:“林蘭,我告訴你,你嫁不出去的,除了我,不會有人娶你的!”
這些年來,每次感情上受到挫折,林蘭就會想起錢風當年這句詛咒,心中惴惴,感覺詛咒將要變成事實。
一陣敲門聲,林蘭掀開被子,隨意地用手指梳了兩下頭發(fā),起床開門。梁晶晶一頭微卷的中長發(fā),眨巴著一雙神采奕奕的眼睛,拿了一袋子水果,笑吟吟地走了進來,“怎么,想我了吧?”
林蘭嘆了口氣,點了兩下頭,把門關上,轉身去衛(wèi)生間洗漱。
“你呀,每次想我,都是和男人出問題了。”梁晶晶熟門熟路地將水果拿到廚房,又拎了一袋夾心面包出來,對著衛(wèi)生間的門說,“我給你買了一袋面包,我就知道你今天肯定起不來,傷心的人兒——”梁晶晶說著說著,居然帶著音調唱起來,走到一邊開了咖啡機煮咖啡。
林蘭換了一身居家裝走了出來。梁晶晶將兩杯熱咖啡端到了小餐桌上,搖頭道:“吃吧,吃飽了就吐。吐槽的吐!”
林蘭笑笑,吃著面包,喝著咖啡,已經迫不及待地開始“吐”起來,把高詠那出爾反爾的德行和與初戀情人肖志明的重逢,都說了一遍。
說完后,梁晶晶支著下巴,蹙著眉頭,眼睛直盯著林蘭,拉著嘴角,又是嘆氣又是搖頭,嘴里發(fā)出“嘖嘖嘖”的聲音。
林蘭疑惑地問:“做什么?我臉上有螞蟻啊?”
梁晶晶搖頭,手指頭在空中一轉,指著林蘭,一本正經地說:“本大師看你今年是命犯桃花,桃花泛濫啊。”
說完,兩人對視著“撲哧”一下笑出來,林蘭知道梁晶晶頗愛瞎琢磨一些亂七八糟算命的東西,什么星座、塔羅……樣樣都會那么點,又似通非通。
“那梁大師看看我今年嫁得出去嗎?再嫁不出去,我都不敢回家了。”林蘭端起咖啡杯,放在唇邊抿了一口。
“難,這桃花啊,開得少、開得正才是好事,像你這般滿頭的爛桃花,想要結果估計難咯。”
“去去去,不準詛咒我哦,我打算年底結婚的。”林蘭假裝生氣地白了梁晶晶一眼。
“結婚?和誰?高詠啊?”
“當然啦,年頭我倆就說過這事了,他也說年底。”
“哦……行啊,那我可得開始存送紅包的錢了,只不過,那個高詠……你真覺得他是你的真命天子?三天兩頭和你冷戰(zhàn),一言不合就翻臉,也虧你忍得住。”
“哎呀,他就是那個脾氣,過兩天就好了,哪有情侶、夫妻不吵架的嘛。”林蘭其實心虛得很,卻依然本能地維護著高詠。
梁晶晶鼻子里“嗯哼”了一聲,斜了她一眼,也不多說什么了。她知道林蘭需要婚姻,就如很多圍城外的人一樣,總覺得走進這個“城”是必須完成的人生使命。
而像梁晶晶這樣離過婚的人,看著這些削尖了腦袋拼命要往“城”里鉆的人,總會覺得他們有些愚蠢,但是想想當初的自己不也是如此的愚蠢嗎?
梁晶晶的離婚原因一直令林蘭無法理解,因為梁晶晶的丈夫——衛(wèi)藍,和她們是大學同學,當時在校園里,他倆就是出了名的金童玉女,“狗糧”撒在校園的每一個角落,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他們的愛情。
然而兩人婚后第三年,梁晶晶就提出了離婚。原因有很多,老套的婆媳問題、夫妻問題、子嗣問題,最終所有的問題變成了一個問題,就是梁晶晶覺得婚姻束縛了她在事業(yè)上的追求,所以毅然地結束了那段人人稱羨的婚姻。
有得有失,梁晶晶做出了自己的選擇,無怨無悔,結束了與衛(wèi)藍的婚姻。梁晶晶得到了自由,開始了自己的寫作生涯,在各種雜志上初露鋒芒。
她知道人各有志,林蘭和自己不一樣,林蘭對婚姻依然有種迷思,而隨著年紀的增長,這種迷思漸漸地變成了一種迷茫。
兩人剛喝完咖啡,林蘭的手機就響了,來電顯示竟然是被這閨蜜倆私底下稱為“絕世奇葩”的錢風。
林蘭睜大眼睛看了梁晶晶一眼,對她剛才那番關于爛桃花的預測有些驚訝。
梁晶晶嘴角揚起一個得意的笑,端著咖啡杯走進廚房去了。
現(xiàn)在林蘭對這個錢風剩下的只有好奇和莫名,想看看他到底還有什么奇葩劇情要上演。
“喂?”林蘭接起了電話。
“怎么樣啊林蘭?我最近買房了。”
他急得甚至連與林蘭虛客套一下的時間都免了,就已經說出了重點。
林蘭靠在椅背上,悠悠道:“嗯,那恭喜你。”
“我早和你說過,你不夠聰明,眼光不夠遠,當年如果你不鬧脾氣,你現(xiàn)在已經是有家的人了。”
錢風還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盛氣凌人的語氣。和錢風在一起的一年時間里,林蘭清楚地體驗到了什么叫作無恥。
她只是靜靜地聽著,因為她了解錢風,人如其名,為錢發(fā)瘋,如果哪一次談話里他沒有提一個“錢”字,那太陽一定是打西邊出來的。
“唉,林蘭,回來吧,如果你肯回來,我們馬上結婚。你看現(xiàn)在我房子也有了,你把你那套小公寓賣了,我們買輛車,裝修費也搞定了,日子馬上就過起來了。”
林蘭打開了揚聲器,讓晶晶一起聽。
“我倆的工資加起來還個房貸,也夠花了。”
“哦,我沒理解錯的話,你的意思是說,我得把我賣這套房子的錢全貼給你,婚前財產全都變成婚后財產,替你買車、裝修,還得給你還房貸?錢風,你的如意算盤打得可真夠精明的。”林蘭在金錢上還是很敏感的,畢竟已經不是天真幼稚的小女孩了,三十出頭,每天起早摸黑,都知道金錢來之不易。
“你看你,那么計較,我告訴你,你年紀不小了,生活需要妥協(xié)知道嗎?你年紀大了,性格又不好,有人肯娶你,已經很不錯了。難道你還想和小姑娘一樣,幻想霸道總裁來迎娶你?”
這個錢風又開始說教,緊跟著又是他那句惡毒的詛咒:“我告訴你,林蘭,除了我沒人會娶你的!你好好想想吧!”
林蘭生氣道:“我告訴你,我今年年底就要結婚了。帶著你的如意算盤做你的大頭夢去吧!”
林蘭剛想掛掉電話,錢風突然在電話那頭哈哈大笑起來,狂妄地說:“算了吧,你不用騙我,我勸你,還是好好考慮一下嫁給我吧。我等著你打電話給我。”
梁晶晶在一旁氣得都要噴出火來,一把搶過電話,對著電話大吼一聲:“喂!你有病吧!就你這種精神病患者,還想娶老婆?誰嫁給你誰倒了八輩子血霉了!”
錢風也不甘示弱,立刻回擊:“嘿嘿,是梁晶晶吧,你一個離婚女人插什么嘴?林蘭,我告訴你,你要想嫁人就得遠離這種離婚女人,這種女人是天生的災星,知道嗎?在古代就是克夫!……”
“放屁!”梁晶晶“蹭”的一下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吼道,“你才是災星呢!就憑你還想挑撥我和林蘭之間的關系,滾蛋吧你!”
說完干脆地掛掉了電話。
梁晶晶雙手環(huán)在胸前,一臉怒容,“拉黑,拉黑!這種有病人士,你以后別再接他的電話了。”
“我已經拉黑很多次了,我不接電話,他就換號碼打,煩死了。”林蘭心中很是郁悶,可憐兮兮地看著梁晶晶,一把抓住梁晶晶的手,“就為爭這口氣,我也得把自己嫁出去。”
“哎,你跟個有病人士置什么氣?不過呢,如果你想給高詠發(fā)個信息,那就發(fā)吧,我看你也憋得難受。”梁晶晶又跑進廚房,切了一個火龍果出來。
林蘭激動地拿起手機打開高詠的微信聊天畫面,剛打了兩個字,心里一陣別扭,又刪了,將電話扔在床上,煩惱地支著頭。
“天啊!為什么這些男人這么煩人啊?”林蘭仰起脖子大聲吼道。
梁晶晶邊笑邊將一塊火龍果塞進嘴里,“人生三苦之一,求之而不得!”
“你倒是瀟灑,說真的,你就不想衛(wèi)藍?”
衛(wèi)藍,也就是梁晶晶的前夫,人長得帥氣,對梁晶晶是死心塌地的,可歸類為經濟適用男,工作穩(wěn)定,沒有野心,黏人,孝順。婚前兩人感情一直很好,直到結婚后才發(fā)現(xiàn)兩人對婚姻生活的理念和期望大相徑庭。
衛(wèi)藍想要過的是簡單快樂的家庭生活,兩人住著父母的房子,母親包攬所有的家務,樣樣不用愁,而他只需要和梁晶晶兩人吃喝玩樂,膩歪在一起就是幸福了。
偏偏梁晶晶是個有夢想,需要個人空間的人,她既受不了衛(wèi)藍成天拉著自己到處玩,也受不了婆婆天天催著她生孩子。
尤其要命的是,所有人的觀點都是那樣符合主流價值觀,梁晶晶則變成了反叛,變成了另類。
愛情被反反復復的矛盾漸漸蠶食,直到梁晶晶發(fā)現(xiàn)自己被婚姻束縛得無法呼吸,毅然提出了離婚。衛(wèi)藍哀求了很久,但是梁晶晶明確了自己要走的路,并沒有給他任何機會。于是,一段令周圍所有人都羨慕不已的天作之合就這樣落幕了。
當所有人都覺得梁晶晶終有一天會后悔不已的時候,梁晶晶的文章在某雜志上成功發(fā)表。但是林蘭和周圍的人一樣,依然看不透這里面的玄機。
梁晶晶嘴角揚起一個輕松的笑,“不想。我在想我長篇小說中的男女主人公。”
“你可真是事業(yè)型女性。”
“婚姻是人生的可選之路,并非必選。”梁晶晶悠然地坐到一旁的躺椅上,伸了個懶腰,喃喃道,“哎喲我的腰,唉,作家三大職業(yè)病:近視、頸椎炎、腰椎突出,估計我都有了……”
“可是,你還這么年輕,真的不想再婚了嗎?”
“隨緣,我現(xiàn)在需要的男人,不是有多帥、多有錢、多愛我,而是理解我、理解我工作的人。如果遇不到,我寧可一個人,耳根子還清靜些。”
“那孩子呢?也不要了嗎?”
“也隨緣,我沒時間花二三十年養(yǎng)一孩子,有那工夫,我寧可寫十幾二十幾本書,流傳后世,名揚千古。”梁晶晶躺在躺椅上來回扭動著脖子,齜著牙,說著自己的偉大夢想。
“你啊,如果人人像你這樣想,人類就絕種了。”林蘭從抽屜里拿出一個電動按摩儀遞給她。
梁晶晶打開按摩儀放在自己的肩頭,頓時覺得舒服了許多,抬眼看著林蘭說:“不可能,除非地球毀滅,不然的話,總會有像你這樣渴望結婚生子的人存在。”
林蘭想想也是,她這幾年對婚姻愛情的看法也通透了許多,她不是一個思維僵化的人,只不過有些事情一旦輪到自己身上,和看熱鬧時就完全是兩碼事。
兩人在家里追了一上午的電視劇,午飯的時候便一起出去吃飯,順便逛街買東西。
一直逛到傍晚時分,兩人在黃浦江畔一家新開的法國甜品店里坐下來喝飲料、吃蛋糕,滿是花卉植物裝飾的店面,充滿異國風情。上海,從來都是一個海派文化的集散地。
蛋糕吃到一半,梁晶晶突然開口說道:“我覺得,你還是盡快和高詠來個了斷吧,總比這樣鈍刀子割肉來得強。你也別矜持了,主動約約他,把該談的事談清楚了,總好過這樣冷戰(zhàn),浪費時間。我總覺得他有點神秘莫測,如今這世道,男人的花花腸子多了去了,你自己可得留心點。”
“嗯。”林蘭慢吞吞地將一勺慕斯蛋糕送進嘴里,眼神依然是猶豫的。
“三十五歲的人竟然一點結婚的念頭都沒有,孩子也不想要,你不覺得奇怪嗎?”梁晶晶的確是為林蘭擔心,她知道林蘭不是一個愚蠢的女人,只是當人被欲望蒙蔽雙眼的時候,再聰明的人也會智商下降。林蘭太想結婚,太想有個家了,這就是她的軟肋……
梁晶晶吸了一口果汁,瞇著眼睛笑,“哎,我和郭庭輝聯(lián)系上了,那家伙比以前更帥了,而且已經是金領了,貨真價實的高富帥,而且還是單身,要不要我給你們牽線搭橋,讓你們重溫舊夢?”
林蘭心亂如麻,抬起眼皮來。她想見,卻又不愿意見,想見是因為她好奇,不愿意見是因為心底深處那道花了兩年時間才愈合的傷疤依然時不時地滲血。再說現(xiàn)在自己和高詠已經進入談婚論嫁的階段,再跑去見舊情人,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
林蘭皺著眉頭思索良久,終究還是搖了搖頭,“不見,我想活得簡單些。”
梁晶晶托著腮注視她良久,也不再言語。
高詠坐在自己的獨立辦公室里,在電腦前寫完市場分析報表的最后一行,直了直腰,站起身來,做了兩下擴胸運動,踱步到窗前,看著窗外的燈火閃爍。在這個城市,有一個好處,就是無論白天還是黑夜,你都能感覺到生機盎然。
他很快又可以升職了,如無意外這個分公司總經理的位置非他莫屬。加班已經成了他的工作常態(tài),沒有所謂,他從口袋里拿出香煙,點燃后熟練地吸了起來。
工作給他帶來滿足感,位置越高,權力越大,拍馬屁的人越多,成就感也就會越大,他喜歡這種感覺,試問又有幾個人不喜歡?
他知道自己的價碼,無論在職場還是情場,他都是炙手可熱的標的。看了一下手機,有好幾個電話及微信、QQ找他,卻唯獨沒有林蘭的。
他嘴角揚起笑意,這女子果然有些與眾不同的地方。不過女人太過傲氣,在他眼里不是什么優(yōu)點,他沒時間和女人斗氣猜啞謎,也不喜歡女人太過犀利、精明,因為他怕自己被騙。
所以林蘭并非他結婚對象的唯一選擇,雖然他喜歡她,但是在心底,他覺得自己可以找到比林蘭更好的。
電話響起,高詠看了下來電顯示,嘴角勾起一個笑容,劃開屏幕接聽了。
“嗯,我知道,不過我今晚有點累,改天聯(lián)系吧。”
另一個候選人,謝琴,一個剛畢業(yè)沒多久的姑娘,青春靚麗,熱情主動,一開口就是“我想你了,想見你”。
高詠挺喜歡她,不過謝琴是外地來的,家在一個三線城市,家境普通,這是讓高詠比較介意的地方,所以對謝琴也就比較冷淡。
目前在他的候選人名單上,林蘭依舊是綜合條件最優(yōu)秀的人選,所以他還是希望和她保持聯(lián)系。
父母并不是不催他結婚,只不過他和家人的關系并不密切,獨來獨往慣了,哪怕是父母嘮叨嘀咕,他也不太在意。
收拾了一下桌子上的東西,高詠拿著手提電腦和車鑰匙走出了公司。剛坐進他那寶藍色的寶馬車里,手機就“滴滴滴”地響了幾下。
他低頭一看是林蘭發(fā)來的微信消息:“下班了嗎?吃過飯了嗎?”
他嘴角不由得又勾起一個笑容,心中有種安定的感覺,很快回了一條消息:“我現(xiàn)在過來。”
對方回了一個笑臉。
高詠心中一陣振奮,正要啟動車子,突然手機又響了,瞥了一眼屏幕,譚文麗!他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兩條濃眉緊緊絞在一起。這是個他最不愿意看到和聽到的名字,他猶豫著,電話鈴就像是催命符一般不停地響,良久,他還是接了起來……有因就有果,該來的總會來,該還的也總得還。
林蘭今天煲了鴿子湯,洗好了四季豆,等著高詠到了就炒菜。她有點后悔忘了找人來修一下抽油煙機,但是此時已經晚上九點多鐘,也只能先將就著用了。
林蘭邊等高詠,邊看著電視劇。這時,手機響了幾聲,微信上彈出肖志明的消息:“明天去你公司開會。”外加一個笑臉。
林蘭有些奇怪他的這條消息,也沒多想,就回了個笑臉。
沒想到肖志明接著又發(fā)了一條:“中午一起吃飯,有事和你說。”
林蘭愣了幾秒,隨意地回了一個“好”字。她此時的心思都撲在高詠身上,對其他人并不太在意。
但是肖志明又發(fā)了張落葉繽紛的小樹林的圖片過來。林蘭看著那意境浪漫的圖片,明白過來,他這是在懷念過去。
林蘭嘆了口氣,嘴角揚起一個無奈的笑容,沒有再回復他。往事已矣,何必再敘,況且現(xiàn)在他已有了一個美滿的家庭,自己也有了可心的男朋友,男女間友誼的界限是很容易模糊的,還是保持距離為好。
直到九點四十五分,高詠總算來了,手里捧著一束粉紅色的玫瑰花。林蘭接過花束,臉上綻放出比花朵更嬌美的笑容。兩人緊緊地擁吻了一下,總算是雨過天晴了。
今晚高詠沒有挑剔油煙味和飯菜不夠完美,反而贊美起林蘭的廚藝來,喝了兩大碗的鴿子湯,把整只鴿子都吃了。
兩人的心情都大好,魚水之歡也自然更為和諧。
接下來的幾天,高詠都會回林蘭這里過夜,兩人的關系變得甜蜜溫馨,似乎什么問題都沒有了。但是短暫的平靜并不能消除根本問題,幾天過去后,林蘭的心里又開始不踏實起來。
高詠沒有提結婚的事,林蘭心中的不滿和恐慌又開始如滴進清水中的墨汁般蕩漾開來。當這種情緒漸漸地占領了她的心房之后,兩人的相處又變得不和諧。
還有讓林蘭很奇怪的一點是,高詠從來沒有邀請過她去他的高級公寓,只是相處初期他提過自己在寸土寸金的陸家嘴有一套公寓。有時候想想自己似乎對高詠還很陌生,卻已經和他渾渾噩噩地耗了兩年多,難免有些心慌。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每年的五月二十日竟然變成了一個情人互表愛意的節(jié)日,商家、店鋪、網絡上充斥著“520等于我愛你”的信息。
今年的這一天,果真是應了梁晶晶前陣子的預言,林蘭交了桃花運了,好幾個男人都在微信上給她發(fā)紅包表白,但是卻沒有一個能讓林蘭高興得起來。第一個竟然是公司的一個客戶,林蘭只記得他的名字,連他長得是方的還是圓的都不記得,卻突然地發(fā)了一個五百二十元的紅包過來,還非得林蘭接受。
林蘭以為他發(fā)錯了,問了幾遍,對方信誓旦旦地說,就是發(fā)給她的,而且還借機一訴衷腸。林蘭只覺得一只烏鴉從自己頭頂飛過,最終還是沒有接受他的紅包,而是婉言拒絕了。
到了下午,肖志明突然也發(fā)了一個五百二十元的紅包過來。林蘭的心里當時就咯噔一下。肖志明在備注上寫著:“這是我當年未曾來得及說的話。請接受一個老朋友的問候。”
文藝、浪漫、曖昧,又頗為得體,的確是肖志明獨有的風格。
最搞笑的是那個莫名其妙的錢風,發(fā)了一個五塊二毛的紅包過來,還觍著臉問:“你考慮得怎么樣了?”弄得林蘭簡直哭笑不得,當作笑話告訴了梁晶晶。
而她最期待的高詠的紅包卻遲遲沒有發(fā)來,那一天,高詠出差去了成都,壓根就沒有與她有任何的慶祝儀式。
林蘭買了一些食物跑到梁晶晶的小公寓里,兩個單身女人過起了節(jié)日。
兩人一邊喝啤酒,一邊笑談著林蘭今年的爛桃花。
“唉,我這是走的什么霉運!這都是些什么人啊!”林蘭仰頭大呼一聲,抱著身邊巨大的毛絨玩具熊,將臉埋進它那柔軟的胸膛里。
“你竟然一個都沒接受?與錢有仇啊?”梁晶晶調笑著說。
“這要我怎么接受啊?一個莫名其妙,一個已婚,一個心理缺陷。”林蘭抬起頭重重地呼出一口氣。
梁晶晶哈哈笑著說:“那錢風可真逗,五塊二毛也好意思發(fā)。”
林蘭擺擺手,喝了一口啤酒,“我竟然也和他好了一年多呢,我當時一定是腦子進水了。”
兩人笑了一陣,梁晶晶言歸正傳:“哎,高詠怎么一點表示都沒有?”
“誰知道啊,他總是來無影去無蹤的,想起我就甜言蜜語哄我?guī)拙洌氩黄鹁蛪焊浳业拇嬖凇!绷痔m無奈地看著天花板。
“過不過五二零倒不是什么大事,問題是他打算什么時候帶你去見他父母?什么時候準備婚事呢?你不是說年底結婚嗎?你怎么就那么篤定?”梁晶晶搖著頭,很不滿意高詠對林蘭的態(tài)度。
“不知道——”林蘭沮喪地歪在那真人大小的毛絨玩具熊的懷抱里。
“我真懷疑,他是不是已婚啊?難道你從來沒懷疑過他?”
“不會吧,如果已婚,他晚上怎么會到我這兒來?”
“可以瞞著家里說出差啊,他又不是天天都到你這兒來。說真的,現(xiàn)在的男人啊,花樣多得很,你別傻乎乎的。要不要我找人替你查查?”
“查?怎么查?”
“私家偵探啊。”
林蘭白了梁晶晶一眼,“噗,不用了吧,談個戀愛還談出福爾摩斯來了,那也太沒意思了。這點上我相信他。他手上沒有戒指也沒有戒痕,錢包里也沒有女人照片。我倆在一起的時候,他也不會偷偷接電話。應該沒事的。”
“你說的這些早就落伍了,男人和女人之間的戰(zhàn)爭就像老鼠和貓的戰(zhàn)爭,各自都在進化,老鼠越來越聰明,你卻還是一只笨貓。”梁晶晶調侃著,抓了兩片土豆片塞進嘴里。
手機鈴響,梁晶晶劃開了手機,是前夫衛(wèi)藍打來的。她不禁搖搖頭,輕嘆一聲,接起了電話。
她知道他放不下自己,他倆相識相戀在純真歲月,一切都是那樣的自然,沒有考慮什么現(xiàn)實問題,甚至連彩禮都沒談,就簡簡單單地披上了婚紗。他們只是單純地喜愛對方,美好得如童話故事般。
只不過,童話故事從來都不會告訴你王子和公主結婚后的那些煩惱。男方家對傳宗接代過于重視,漸漸地讓梁晶晶覺得自己不過是一臺生育機器。她有她的理想,兩人婚前有過口頭約定,婚后不那么早要孩子的,可是在公婆整天催生游擊隊似的連環(huán)炮轟下,梁晶晶的心情糟糕透了,對生孩子這事越來越逆反。而公婆從一開始的苦口婆心的勸慰,逐漸變成了冷嘲熱諷,加上衛(wèi)藍的愚孝,讓心高氣傲的梁晶晶更是難以忍受。
梁晶晶終于放棄了這段外人看起來完美的婚姻,離開了那個深愛自己,卻無法在婚姻里配合自己、理解自己的男人。
離婚后的梁晶晶,變得自由、快樂、通透,明白了婚姻不是舞臺劇,不是演給別人看的,哪怕全世界都在羨慕你,但是如果你覺得不幸福,那就是一段不幸福的婚姻。
如今的梁晶晶過得自由自在,寫稿、寫書賺錢,雖然辛苦卻不亦樂乎。當所有人都認為她會失去愛情的時候,衛(wèi)藍對她的愛戀卻一如往昔;當所有人都認為她會和衛(wèi)藍復婚的時候,她卻堅決地說了“不!”因為她已經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她是自己人生的主宰。
有趣的是,依然有很多自以為是“大仙”的三姑六婆在那兒預測,她將來總有一天會后悔現(xiàn)在的選擇。對此,梁晶晶只是鄙夷地一笑,“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衛(wèi)藍給梁晶晶發(fā)了五百二十元的紅包并約她周末一起共進晚餐、看電影。梁晶晶坦然自若地收了,也答應了邀約。離婚后,他倆依然保持著一種朋友之上,情人未滿的關系。當然這種關系在林蘭眼里是無法理解的,只不過看到梁晶晶活得輕松精彩,似乎也沒什么好操心的。
“愛情中的女人多少都會有點瞎”,那天晚上梁晶晶的忠言相告,很快就變成了現(xiàn)實,給了林蘭當頭一棒。
高詠出差回來后,突然告訴林蘭,他已經和父母說了和林蘭的關系,邀請林蘭這個周末去高家拜見高詠父母。
林蘭心情大好,正想著要給高詠一個熱吻,沒想到高詠的臉色陰沉沉的,并沒有一絲喜悅,滿臉的不安、緊張、慌亂,欲言又止。
“怎么了?”林蘭睜大眼睛疑惑地問。
“蘭,在帶你見我父母之前,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他坐在床沿上,抿著嘴唇,雙手十指交叉地緊緊握著。
“什么?”林蘭心頭發(fā)緊。
他揚著睫毛,眨著眼睛看著她,像一個做錯事的小男孩,嘗試用賣萌來減輕自己的罪過。他看上去很可愛,但是林蘭的內心深處卻知道,能讓高詠用這種眼神求饒的,必然是件很可怕的事。
高詠沉默半晌,艱難地開口道:“我……我結過婚……”
猶如當頭一悶棍,林蘭整個人懵了,蠟像一般站在那兒,緊盯著高詠的臉,眼珠子一動不動,腦子里一片空白。
兩年多的感情,兩年多的糾葛,猶如一場荒唐的鬧劇,眼前這個自己一心想要攜手一生的人居然如此陌生,陌生到連他的婚史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會如此愚蠢、天真,哦,不,是白癡,白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