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在世界上大多數人記憶里，天氣已經開始逐漸轉涼，算是將秋未秋的時節。

而在臨進赤道的東南亞某國中，并無四季的概念，只有涼季、熱季、雨季之分，九月算是涼季的前夕。

今天是個難得的好天氣，太陽被厚重的云層遮蔽，城市西邊海灣風平浪靜。遠離海岸線的老城區里道路上一片安寧，穿著短款腳踩人字拖的男性游客穿行其中，雖然已經到了下午三點，這些人卻好像剛睡醒一般，臉上帶著曖昧的笑容，似乎大腦還停留在昨晚的余溫中。

偶爾遇到穿著暴露的年輕女子路過身邊，游客還會陷入短暫的思考，不知是不是在考慮今晚該去光顧哪家當地酒吧。

芭提雅，臨海的大型旅游城市，男人的天堂。

狹窄小巷中的寧靜，很快被一陣急促的鳴笛聲打破。

有些臟亂的街道從眼前飛速略過，沿路的行人嚇了一跳紛紛避讓。

“可拓哎！”徐謙喊著當地語言中表達歉意的句子。自己三年前背井離鄉來到這座城市，如今最基本的交流早已問題不大。

他在一家度假村的小劇場里擔任表演嘉賓，專門為遠道而來的華夏國旅游團表演當地的傳統節目……南洋下降頭。

聽起來有些毛骨悚然，但按照徐謙的解釋，不過是借用了東南亞本土元素的心靈魔術罷了。

至于為什么要用一個華夏國人，來表演當地的巫術，一來游客看著他是老鄉覺得親切，溝通也方便，二來徐謙的表演幾乎從不出現失誤，效果杠杠的好。

至于表演的正宗不正宗，徐謙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只要能讓觀眾驚呼“臥槽！”，是魔術還是巫術，又有誰會在意呢？

沿路遇到不少花枝招展的女性，徐謙卻不似剛來到這里時面紅耳赤，現在的他可以熟練的上前攀談，和對方來一場發展迅猛的愛情。

只是今年國際旅游市場持續受到大沖擊，旅行團只剩去年同期的一成不到，徐謙的收入也幾乎中斷，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飯都快吃不起了，還談什么愛情。

七拐八拐來到一座小院，徐謙停下車掏出手機，在“甜魚”APP上確認了地址，拔下鑰匙走入其中。

移動互聯網的大潮席卷全球，這種二手交易軟件也開始在當地流行。

院子里東倒西歪的摞著成堆的廢舊家電，原來是個回收站。

“怪不得那么便宜?！毙熘t暗道一聲。

他走到一旁正搬空調的工人旁邊，亮了亮手機畫面。

“我昨晚買了一臺八成新的冰箱?！毙熘t開口卻是標準的普通話。

這個國家華裔占一成多，看起來雖然不多，說起來整個國家三分之一的人口都有華夏血統，app上這家店鋪上的圖片甚至都帶有中文。

工人看也沒看，就指了指身后的房子。

“謝謝。”徐謙走了過去。

廠房里擺著很多從家電上拆下來的零件，三個人正坐在雜亂的貨堆里打著斗地主。

徐謙走上前重復剛才的話，其中一位帶著金手表金鏈子的中年人直接摔掉了手中牌。

“吶，我來括人了，先做樣了。”

估計是沒抓到好牌的中年人起身，帶著徐謙往廠房里走，兩個牌友相視一笑，見怪不怪。

徐謙被帶著走入內部。

“挪，就素這個，八成新?！敝心耆酥钢锹涞囊慌_小冰箱。

冰箱高度只到人的膝蓋，表面已經發黃，看上去估計有年頭了，與圖片上一人高的大冰箱相比，更是有天壤地別。

“跟圖片上不一樣啊?！毙熘t嚷嚷起來。

“年輕倫，30塊你還要搞什么灰機，我賣灰品我不止這個價啦?！敝心耆死^續操著古怪的口音。

他拉過插線板聯通電源，冰箱一陣顫動，內部的壓縮機轟轟作響。

“看看，你阿公做生意，最講誠信?！?

經濟拮據，好巧不巧冰箱還壞了，預算實在有限，徐謙一看能用，也就算了。

“要是之后有問題我找你來修啊，先跟你說好?！毙熘t說著掏出手機，準備付款。

要說窮吧，其實徐謙也能靠著在微信上給別人“算命”掙些外快，勉強夠生活的開支，存款倒是也有一些，不過那都是他的“老婆本”回國之后結婚用的。雖然他正兒八經的女友還不見人影，不過這并不影響他存錢，畢竟先有老婆本，再有老婆嘛。

至于算命，這也沒什么好稀奇的，他不僅可以表演下降頭，塔羅占星紫微斗數五星八卦生辰八字統統都能扯上兩句，對方信哪個他來哪個，在心靈魔術范疇中，這叫做問答讀心。

中年老板估計是覺得錢少，待徐謙掃過碼后，就急急忙忙回去打牌了。

徐謙離開之前還要檢查一下，可等打開冰箱，不禁喊了句：“我丟雷老母。”

這種小冰箱只有一個保鮮倉，估計是因為閑置了太久，底部都生蟲卵了鼓鼓囊囊的鋪了一層，看著叫人頭皮發麻，還有只不開眼的蟲子在眼前爬行。

徐謙伸出拇指將其摁死。

俗話說的好，便宜沒好貨，這次他是領教到了。但錢已經付，對方也不太好說話。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徐謙決定吃個虧，拿回家好好洗洗涮涮。

“怎么還有血??？”他收回拇指時，卻看到指肚已經被鮮血染紅。

他沒想太多，只當是南洋的大個頭花蚊子，這里靠近熱帶，荒涼地帶總能看到各種稀奇古怪的昆蟲。

徐謙關上冰箱門，將電源線纏了兩圈，抱著放到摩托車的踏板上。

他居住的華人聚居社區位于城市東北方向，公寓樓依山而建，周邊風景秀麗，安靜淡然，除了環境好之外，治安也不差，沒有龍蛇混雜的情況，更不會發生半夜敲錯門的鬧劇。

臨上樓的時候，徐謙還從后視鏡中看到，一輛深藍色的兩廂嘉年華駛入公寓樓前的停車場。

他先一步進入電梯，然后一直摁著開門按鈕，電梯門遲遲未關，不一會就聽見高跟鞋踢踢踏踏的走路聲。

“好巧阿，徐謙?！迸哟┲仙倪B體裙，脖子上還系著絲巾，右手拉著個小型的黑色旅行箱，似乎剛剛旅行回來。

“好巧，這次飛哪？”徐謙裝作兩人偶遇。

“印度啊，亞洲航線的噩夢?！睂Ψ酵虏燮饋?，“英語聽不懂，各式各樣的宗教特餐，一刻不停的喝水，還有整個客艙的咖喱味?！?

“哈哈三哥威武?！毙熘t笑著回應。

……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到五樓時一起出了電梯。

徐謙住502，女人名叫馬雯住隔壁503，她是當地航空公司的空姐，平?；貋淼牟欢啵c鄰居們保持著禮節性的友好。

她的長相算是徐謙的理想型女友類型，長相偏御，身材高挑，長發偏分，跟步行街的小妹妹相比完全不是一個概念。

只是理想與現實始終存在差距，雖然她在朋友圈里從來不露臉，也沒有什么炫富的展示，拍方向盤都得躲著車標。但她住徐謙的隔壁，平日低頭不見抬頭見的，總能發現點端倪。

樓下停車場里最貴的兩輛車都是她的，身上穿的衣服徐謙在游客身上見過相同的，一打聽居然快要五位數，就連用的吸塵器都能頂上徐謙現在三四個月的收入。

綜合來看，是個家里不差錢，又十分低調的大美女。

富婆包養？徐謙自認為沒那么帥，況且她不乏追隨者。

自己唯一能讓她感到好奇的就是那有些神秘的“算命”本事了，她還曾問過自己面相，徐謙給她的答案是天庭飽滿鳳目凝神鼻梁高挺，這是大吉之相一輩子定然無憂無慮。

廢話這么有錢當然不用為生計發愁了，找個工作不過是找個事干罷了。

她去年從曼谷機場調過來，才會在這租房子住，不然兩人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著，壓根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所以平常不算多的互動也停留在鄰居的層面。

但今天她卻一改常態，進門前突然開口道：“對了徐先生，這次我買了上好的咖喱粉，今天晚上下廚，要不要來蹭飯？”

能夠蹭飯徐謙當然是求之不得，況且又是鄰居，當下便答應下來，蹭蹭什么的，有哪個男人不愛。

兩人進了各自房間，徐謙先是把舊冰箱放在桌子上，接著走入洗手間。

單身公寓入門就是灶臺，洗手間也很逼仄。徐謙方便完洗手，正準備拿起旁邊的鋼絲球，他要好好清理一下冰箱內部。

冷不丁的看到，順著水流沖下去的拇指血跡中，摻雜著………

他不知道該怎么形容，因為那看起來并不像昆蟲的尸體殘渣，反而像是超級微小版的骨頭，考慮到上下兩根骨頭的間距很小，說像人類小腿上的脛骨好像更合適一些。

他曾為觀眾展示過骷髏翩翩起舞的通靈效果，所以對人體骨骼的構造并不陌生。

他默默的關掉水龍頭，左手拿著鋼絲球，右手抄起電蚊拍，緩緩走向那臺冰箱。

打開門冰箱門，陽光從旁邊的窗戶照射進來。

徐謙瞬間頭皮發麻，他看到從那些凸起的“蟲卵”中，黑壓壓成百上千跑出一片昆蟲。

在陽光的照射中，那些昆蟲盡管只有最小號的螞蟻那么大，卻依舊能分辨出細節。

居然是用兩條腿直立行走，那身上掛著的不像是圖案反倒有點像衣服了，隱約還能看到兩條手臂………

電蚊拍啪的掉在地上，徐謙瞪大了雙眼。

··············

于此同時，微觀世界中，接二連三響起驚呼。

年邁的老嫗拄著拐杖，急切的向前行走，她就像是剛從博物館走出的原始人蠟像，身上的衣衫破破爛爛，而從她身邊路過的矯健身影，也是相同的蓬頭垢面滿身污濁，所有人都沖向了半空中的那張臉。

那張臉占據了半邊的天空，表情緩慢變化，時而嘴巴微張略帶疑惑，時而眉頭緊皺似在沉思。

目力所及，所有人開始跪下，整個上半身緊貼白色的“大地”，不少人甚至喜極而泣。

這些人自打出現記憶時，就被告誡永久的黑暗是神的責罰，而當贖罪的過程終結，上帝會俯瞰整個大地，宣告光明的到來。

黑暗，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