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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嘿!鴨子
彈了大半輩子三弦的方老頭每天都得彈三弦,要是一天不彈,他就覺得渾身難受。
這兩天他的三弦始終都掛在墻上。
只要一有時間,他就會站在距離自家很近的小巷口,等著一個并不認識,年齡大概與自己孫女相仿的短發少女的出現。
給他印象最深的,是那少女的手上拿著一只水杯。帶蓋的玻璃杯,里面沏著茶,分辨不出是龍井還是毛峰。兩種茶選料相近,泡開的外形相當,區別只在于炒制工藝。
他還記得少女穿襯衫,有些深沉的顏色,卻把氣質突顯得格外精神。
少女長得還很漂亮,是帶著靈氣的那種。
當然最重要的一點,少女會讓三弦說話。
方老頭的授藝師傅曾經說過,三弦彈到最高境界,能讓三弦說話。方老頭過去一直不信,前兩天,信了。
那天他也像平時一樣,坐在小巷口彈三弦。那個拿著杯茶的少女剛好經過,就駐足站在那兒旁聽。
二十出頭,喜歡聽三弦的年輕人可不常見。
方老頭記得自己當時彈的正是得意曲目,卻沒見那少女臉上有任何表情。他想,可能也就是年輕人想要聽個新鮮,其實并不懂。彈完一曲,他還和眼前的年輕少女開了句玩笑,笑呵呵的問:“我這曲子彈得怎么樣啊?”
真的就只是一句玩笑,他彈了大半輩子三弦,彈得好不好,自己最是清楚不過。
那簡直就是好得快要上了天。
哪怕對方聽不懂,最起碼也會覺得好聽。好歹,自己的身上可是暗含著一股宗師藝匠的氣息的。
他覺得對方難免會夸贊自己兩句。
沒想到,那名拿著杯茶的少女竟是輕輕把茶杯放在地上,朝他伸了伸手,看那意思,好像是要借用他的三弦。
方老頭有些哭笑不得的把三弦遞了過去。
既然年輕人想要見識,那就見識見識,也不是壞事。
然而,接下來的一幕卻讓方老頭目瞪口呆。
那名少女接過三弦,簡單的試了下音,就彈出了兩段音節。每一段音節都是一個字,很短促,就像人在說話。
說的是:“還行。”
方老頭如遭雷擊。
少女把三弦還給方老頭。
方老頭怔怔的接了過去。
少女拿起地上的那杯茶,離開了小巷口。
接下來的兩天,方老頭只要一有時間,就會殷切的等在小巷口。
那名少女并沒出現,方老頭很是惆悵。
……
相對于方老頭的惆悵,最近幾年始終都在拱宸橋附近下棋、并且絕對難逢敵手的周家興周老爺子則是滿含著一股難以言說的郁悶。
近來兩天,他總是被一個年紀輕輕、手上拿著杯茶的少女在中局殺得毫無還手之力。
前天他輸了,其實還盼著少女第二天會來。
昨天他又輸了,就真是有點兒擔心,少女第二天還會來了。
他是真怕那個少女再來。畢竟,活了這么一大把年紀,經常號稱拱宸橋方圓二十里無敵手的他,要是接連每天都輸給一個看起來也就跟自己孫子差不多大的少女,這張老臉,可真的是要沒地兒擱了。
結果,那名少女今天就又來了。
他又輸了。
最后一盤還是輸在了充滿輕視意味的敢死炮開局上。這讓他心里很不舒服,如同受了委屈,回到家就躺在竹制的躺椅上唉聲嘆氣。
就連老伴兒做了他最喜歡的紅燜刀魚,他也不想吃,依然躺在躺椅上郁悶不已,仿佛一個被大人欺負了的孩子。
真是輸得什么心情都沒了。
而且他想不明白,自己一個老人家,每天和朋友在拱宸橋附近下下棋,對方一個小丫頭片子,干嘛要跟自己過不去?
贏個一天兩天的,就別來了唄,這怎么還每天都來?贏上癮了?
周家興越是想著,越覺得自己的老臉火辣滾燙。何況,對方明天肯定還是會來。
總不能明天再接著輸吧?
不行啊!
周家興想著,就掏出手機,給自己在象棋圈子里數得上號的朋友們打電話。確切的說,他有四個朋友,都是棋力不在他之下,在杭州象棋界,稱得上舉足輕重的大師級人物。
他給那四個朋友都打了電話。又想了想,把電話打給了教他象棋的第二個師傅。
雖然他的第二個師傅已經八十多歲,但是寶刀未老,棋力猶勝當年。
有四個好朋友、以及第二個師傅壓陣,他覺得,自己明天肯定就不會輸了。
畢竟,他在電話里就已經把情況說得明明白白,坦言自己下不過對方。要是自己快要走出昏招錯招,那四個朋友、還有第二個師傅,都會給出難以被人察覺的暗示。
譬如第二個師傅都已經八十多歲,咳嗽兩聲,那也是很正常的。
反正又不是贏房子贏地,他只是想贏兩盤象棋。
要是真的贏房子贏地,他就不會這么干了。
這次,他就像是小孩兒,一門心思的想要出上一口悶氣。
盡管他都已經快七十了。
考慮到其中的一個朋友、以及第二個師傅住得都比較遠,周家興又給自己的大兒子打了個電話,讓他明天一早就開車去接。
他知道自己的大兒子最近挺忙的,運河美食節快到了,今年又是盛況空前,要舉辦一場全國性質的美食大賽。大兒子的酒樓也報了名準備參加,前段時間特地去香港競拍調料,前幾天回來,又開始在杭州城內精挑細選,不遺余力的入手市面上最為珍稀罕見的食材。
不過再大的事兒,也不如自己要出的這口悶氣重要。這口悶氣不出,吃不下飯,睡不好覺,在拱宸橋附近的象棋圈子,也沒了面子,抬不起頭。老小孩兒老小孩兒,即是如此。
……
周家興周老爺子的大兒子,叫周清華。周清華還有一個妹妹,叫周北大。兄妹倆都不是讀書的料,做起生意,卻是順風順水、八方來財,兩個人的生意都做得很大。
一大早,周清華就開車接到了人,一個是他父親最好的朋友之一,另一個是他父親學象棋的第二個師傅。
他父親最好的朋友之一,叫唐叔,拄著拐杖;他父親學象棋的第二個師傅,叫錢爺爺,坐著輪椅。
周清華很好奇,自己的父親,為什么要讓自己接唐叔和錢爺爺,但是他沒問。把唐叔和錢爺爺拉到了父親周家興平時下棋的地方,他驚奇的發現,原來趙書、李叔、鄧大爺,也都被父親給找來了。
他小心翼翼的攙扶著唐叔和錢爺爺下了車,看到所有的叔叔,還有錢爺爺,都是一臉肅穆,如臨大敵。
錢爺爺坐著輪椅,張開嘴的時候,臉上的老年斑就陷進了褶子里,他問:“人來了嗎?”
周家興周老爺子趕忙搖了搖頭,說:“再等等,一定會來的。”
包括周家興在內,六個老頭子就耐心的等在那里,并不時的喝上一口茶。
周清華覺得,這六個老頭表面上看起來舒緩,其實好像還都挺緊張。
他記得上學的時候和人約著打架,就表現出過類似的緊張。
但是這幾個老頭肯定不是跟人約著打架,應該是約了下棋。
對方該有怎樣的棋力?才能讓這六位老師傅同時到場?
周清華在心里不知不覺的猜測,對方,想來應該是和錢爺爺差不多大,也是一臉的褶子、一臉的老年斑吧。
過了一會兒,正在小口小口啜著茶的周家興周老爺子,慢慢的放下了茶杯。一臉的凝重,沉聲說道:“來了!”
所有人都順著周家興周老爺子的目光看去。
周清華自然也看了過去,不過,沒看到和錢爺爺差不多大,一臉褶子、一臉老年斑的老頭。走過來的人群里,最顯眼的是一名短頭發的少女。少女清清爽爽,干凈利落,穿著淺灰色的短袖襯衫、淡藍色牛仔褲、小白鞋。少女的手里拿著一杯茶,看不出是龍井還是毛峰。哪怕周清華平時經常喝這兩種茶,依然是看不出。
少女的確是出彩,無論氣質,還是任何方面。然而周清華更加關心的,是父親他們等的那個人究竟在哪兒。
他又朝著人群里細看,覺得最有宗師風范的,反而是那名拎著杯茶的少女。
那少女溜溜達達的走了過來,周家興周老爺子的目光,就始終鎖定在少女身上,給人的感覺,頗像是劍拔弩張、就要跟人拼命。
另外的五個老頭,也隨著周家興周老爺子的目光,把視線鎖定在少女身上。
少女則是東看看西看看,一會兒看向路邊的制傘匠人,一會兒看向橋頭的迎親隊伍。對于周家興等幾名老頭,卻是看也沒看,顯然,今天竟是欠缺了與人對弈的興致。
眼看著少女就要從自己面前的不遠處走了過去,周家興趕忙叫道:“唉!那女娃兒!過來殺一盤呀?”
少女停下腳步,詫異的轉過頭來看著周家興,又看了看周家興身旁身后的幾個老頭,有些不解的問:“你都連輸了三天,還要找我殺呀?”
周家興頓時就臊得滿臉通紅,說:“就殺兩盤。”
少女笑了笑,露出八顆雪白的牙齒,說:“好。”
周清華在一旁看著,直接就目瞪口呆,鬧了半天,父親搬出這么大陣仗,就是為了跟一個“小女娃兒”下棋。而且,聽兩人的對話,父親還接二連三輸給了“小女娃兒”。
別說周家興老臉通紅,就連周清華,也在極度詫異下,跟著老臉通紅了。
然后,更讓周清華老臉通紅的事兒,很快就跟著發生了。
他居然發現父親他們正在為老不尊的耍賴。有好幾次,父親將要落子,不是錢爺爺咳嗽兩聲,就是趙叔敲了敲杯底,再不就是唐叔故意的打岔。六個老頭子,心知肚明的集體賴皮,只是為了贏一個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的小少女。
結果,六個老頭子的第一盤棋,居然很快的就輸了。
周清華老臉通紅,故意的轉過頭去,假裝不認識那六個老頭。
六個老頭和一個少女,開始擺第二盤棋。周家興周老爺子轉過了頭,跟自己學象棋的第二個師傅說:“錢叔,要不你來一盤?”
坐著輪椅的錢老爺子立刻就用褶子夾起老年斑,說:“今天沒什么狀態,還是你來。”
周家興周老爺子一副愁眉苦臉。
第二盤又開始下。少女顯得很是懶散,六個老頭的神情卻變得愈發凝重。尤其周家興周老爺子,兩只手輪換著伸到桌子底下,不斷把手心上的汗水,抹在棉麻的短褲上。
一群鴨子,悄無聲息的游經運河的河面。更多鴨子,浩浩蕩蕩的游經運河河面。
少女轉頭朝著運河看去,六個老頭、以及周清華,也跟著轉頭看向了運河河面。
幾十萬只鴨子密密麻麻,聲勢浩大,震撼的霸占了整個他們能看到的運河河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