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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遺產(chǎn)竟然是一座燈塔

紐約曼哈頓。

時代廣場一座摩天大樓的高層內(nèi),會議室三面靠窗,華爾街樓群、哈德孫河以及自由女神像盡收眼底,這里是世界金融中心。

三個西裝革履的美國人坐在長桌的一側(cè),面對著他們的兩個男人同樣衣冠楚楚、儀容整潔,不同的是膚色,他們小麥偏白的皮膚一眼便可辨認(rèn)出是東方人。

其中一個五十歲左右,身上帶著飽經(jīng)風(fēng)雨的成熟,神情泰然自若,讓人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另一個看上去年紀(jì)很輕,俊朗的相貌與年長的男人倒是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雖少了些老練的氣質(zhì),但他坐在那里,眉間凜然,抿唇微笑,似乎一切已勝券在握。

金融家都如嗜血如魔的鱷魚。

這一點,池故淵深信不疑。

此刻,他覺得自己和父親池鑫都像極了鱷魚,不動聲色地潛伏,充滿信心地等待獵物上鉤,一旦獵物出現(xiàn)在周圍,便毫不猶豫地發(fā)起攻擊,一招致命。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對于在華爾街工作的他們來說,時間就是金錢,而且還是美元。

終于,對方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微微點頭。

池故淵和池鑫同時舒了一口氣,但他們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情緒的起伏,只是對視了一眼。

池鑫站起來,朝三個美國人伸出手,嘴里吐出一口流利的英文:“Thank you,and wished a happy collaboration.(謝謝,祝愿我們合作愉快)!”

池故淵跟著站起身來,在起身時還不忘將西服外套的金屬紐扣優(yōu)雅地扣好。

站在中間的美國人看向池故淵,用有些蹩腳的中文欣賞地對池鑫說道:“你有一個很棒的兒子。”

池鑫得意地看了眼池故淵。

池故淵并未驕傲自滿,臉上掛著謙遜而自信的笑容:“這一切都?xì)w功于我父親的培養(yǎng)。”

合作談成,但三個美國人顯然對這次談判的結(jié)果沒有那么滿意,可池故淵和池鑫這對精于算計的父子開出的條件是他們無法拒絕的。

池故淵和池鑫送走客戶,會議室門外金發(fā)碧眼的Adele(阿黛爾)已經(jīng)徘徊許久了,她遞上平板電腦,給池鑫看上面的郵件內(nèi)容。

池故淵感到奇怪,Adele做事一向處變不驚,哪怕是面對股票大幅度的漲跌,臉上也不會露出像現(xiàn)在這般焦躁的表情,而父親在看到郵件內(nèi)容后,臉色也變得凝重起來。

池鑫沉默了一會兒,叫住池故淵:“你跟我來一下。”

池故淵跟隨父親回到會議室里,父親將平板電腦遞到他跟前。

這是一封來自大洋彼岸的郵件,上面講了關(guān)于池故淵的爺爺去世的訊息。

“爺爺?”池故淵從小跟著父親在美國長大,從未聽父親提起過國內(nèi)還有什么親人。

“你代我回去把葬禮辦完就立馬趕回來。”池鑫說道。

“您不回去嗎?”

池鑫搖搖頭,緘默不語。

關(guān)于爺爺?shù)氖虑椋赣H池鑫不愿再多說,只讓Adele幫池故淵訂了當(dāng)天的機票。

池故淵回到公寓收拾行李,特意在電腦里下了一張中國地圖,找了半天才找到他從未踏足的故鄉(xiāng)——遠(yuǎn)人島,位于中國東海海域內(nèi)。

Adele在池故淵上飛機前便細(xì)心囑咐他這段旅途會很累。

果然山高水遠(yuǎn),池故淵先從紐約坐飛機到上海,轉(zhuǎn)了火車去沿海的一座小城,趕在中午前登上那趟一個月才往返遠(yuǎn)人島一次的輪渡。

舟車勞頓加上輪船顛簸,池故淵在船艙里幾乎吐到快斷氣了,而且他本來就怕水,看到一望無際的海更是眩暈得厲害。

“小伙子體力不行喲。”旁邊的一個大嬸笑道。

船上的乘客寥寥無幾,但都衣著樸素、面容粗糙,他一身帶著紐約金融味的精致感與之格格不入。

池故淵正想回話,開口的瞬間胃里又一陣翻滾,大嬸適時將一個小桶遞過來,池故淵吐完才發(fā)現(xiàn)這個桶里裝著幾條發(fā)臭的死魚,他又一陣嘔吐。

吐到近乎虛脫的池故淵等身體慢慢緩過來,問那位熱心腸的大嬸:“還有多久到遠(yuǎn)人島?”

“快了。”大嬸上下打量著池故淵,“你不是我們島的人吧?”

池故淵正要點頭,但又想若是他爺爺是遠(yuǎn)人島的居民的話,那他應(yīng)該也流淌著這個島的血液。

“你一個人來遠(yuǎn)人島做什么呢?看朋友,還是旅游?”大嬸自來熟地詢問。

“我是來……”池故淵說著,突然船猛地一晃,他直接從靠窗的座位滑到了地上,還好大嬸拉住了他,不然他的頭就該磕到椅子上了。

池故淵正想回句“謝謝”,船卻晃動得更厲害了,他朝窗外望去,海上起了巨浪,直接翻過船頂拍打過來,船在海中漂浮不定,如一片隨時都會被吞沒的樹葉。

船內(nèi)響起了警報聲。

大嬸連忙從座位下方拿出救生服穿好,見池故淵死死抓著把手,嚇得臉色煞白,她將一件救生衣扔給他:“快穿好!”

池故淵接過救生衣,慌亂地套在身上后去找自己的行李箱,里面只裝著三套換洗的衣物,寶貴的是他的筆記本電腦,里面詳細(xì)記錄了紐約商品交易所、股票市場以及億元客戶的絕密信息。

“哎呀哩,怎么這么不走運趕上壞天氣。”大嬸好像有些習(xí)以為常。

池故淵感覺腳下一濕,他低頭一看,水竟然漫了進來。這時揚聲器里傳來船長的聲音,要大家坐救生筏離開。

海上的浪小了些,但船依舊在劇烈地顛簸著,不遠(yuǎn)處遠(yuǎn)人島的輪廓慢慢顯現(xiàn)了出來,乘客們好像早已習(xí)慣般熟練地取下系在甲板上的救生筏,充氣后拋到海中。

救生筏很小,一艘只能容納五個人,抱著行李箱的池故淵正要上去,卻被身后的大嬸拽了下來搶先坐了上去,身強體壯的大爺大媽緊隨其后,直接將原本排在最前面的池故淵擠出一米開外。

救生筏很快坐滿,還硬生生地多塞了一個人。

“你們有沒有素質(zhì)啊?應(yīng)該按順序來!”池故淵憤憤不平。

“小伙子,難道長輩們沒有教你應(yīng)該尊老愛幼、女士優(yōu)先嗎?”大嬸笑笑,“你年輕力壯的,游過去就行啦!”

“哎,等等!”船還在一點點下沉,池故淵幾近絕望,連忙改變策略,“我、我有錢,你們誰把位置讓給我?我花一千塊!一萬塊!十萬塊……”

“小伙子你說啥?”大嬸扯著嗓子,沒聽清他的話。

救生筏已經(jīng)離池故淵越來越遠(yuǎn),船上只留下他和還在駕駛艙的船長。

漫進船里的水越來越多,池故淵坐立難安,干燥的空間越來越少,他爬到凳子上,水又很快漫了上來。

池故淵嚇得大聲驚叫,他舉著行李箱,生怕水浸到行李箱里去。

突然,又一排巨浪打了過來,搖搖欲墜的船眼看就要被掀翻。

船長迅速從駕駛室里出來,朝池故淵招手:“我們游過去。”

“我不會游泳啊!”池故淵尖叫。

“有救生衣你怕什么!”船長直接拽著池故淵跳進海里。

池故淵另一只手還拉著那個18英寸的行李箱,被灌入水的行李箱很沉,很快就被海水沖走了。

“我的電腦!”池故淵掙脫船長的手,去尋找行李箱,海浪一波一波灌進他的眼睛、鼻子和口腔,咸得他直咳嗽,一連嗆了好幾口海水。

池故淵剛剛穿救生衣時沒有扣好,很快救生衣被海浪沖走,他不斷地往下沉,腦袋一片空白。眼前是一片無法識別方向的藍,他想要掙扎,卻使不上力氣,渾身精疲力竭,只能任由海水把他帶向更深的地方。

恍惚之中,他看到了一個人,她長長的酒紅色卷發(fā)在水中散開,一張精致小巧的臉顯得尤其白皙。她好像穿著一條藍色的吊帶裙,如一條靈動的魚朝他游來,她伸出手,拉住他。

海水很冷,但她的手心很暖。

池故淵試圖去看清她的樣子。

她是一個美麗的少女,有著一雙異瞳,一褐一藍,看起來神秘而高貴。那一瞬間,他以為自己見到了天使,緊接著,他看到了她長著魚尾,尾巴隨著海水左右搖擺。

美人魚?

池故淵想要去摸那魚尾,但意識漸漸模糊了,他的頭向后仰,嘴巴張開,慢慢地窒息了……

嘈雜的聲音由遠(yuǎn)而近,突然變得清晰無比,池故淵醒了過來,吐出幾口腥咸的海水,終于呼吸到新鮮空氣,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映入眼簾的是剛剛在海里見到的“美人魚”,她正眨著那雙好看的異瞳看著他。

池故淵捂著堵得發(fā)慌的胸口,艱難地半坐起身子,才發(fā)現(xiàn)他四周被人圍得水泄不通,一群好像是土著居民的人如看外星生物一般在他身邊圍成一個圈,目光里帶著驚訝與新奇。

“醒啦,醒啦。”其中一個圍觀者驚喜地叫起來,正是剛剛搶占救生筏位置的大嬸。

池故淵瞪了她一眼,還對于搶位置一事耿耿于懷。

“還好小魚救了你,不然你的小命可就沒了哩。”大嬸又說道。

“小魚?”池故淵看向那個女孩子,她穿著一身藍色的連體闊腿褲而不是吊帶裙。他又歪頭去確認(rèn)她的腳,看到了一雙白花花的腳丫,原來不是美人魚。

小魚見池故淵奇怪地盯著她的腳看,連忙將腳掌縮進褲子里,臉紅了起來。

“是你救了我?”池故淵問。

小魚點頭。

“那你有沒有看見我的行李箱?”

小魚搖頭。

“就是18英寸的,大概這么長這么寬,黑色的,有些沉……”池故淵比畫著。

小魚繼續(xù)搖頭。

池故淵站起身來,推開人群,這里的沙灘十分干凈,沙灘上空無一物,前方是一望無際的大海,連接著海平線。他去摸自己的口袋,發(fā)現(xiàn)手機也丟了,回頭問那些島民們:“你們誰能幫我打撈行李箱和手機?”

沒有人回應(yīng)他。

估計打撈上來也無法使用了,池故淵感到絕望,又想起此行的目的,只想快點辦完正事離開,便向島民們打聽:“你們有誰認(rèn)識池舊林嗎?我是他的孫子。”

池故淵話音剛落,島民們立馬湊了過來,抻長脖子打量他,大嬸瞪大眼睛,張大嘴巴:“你是池大爺?shù)膶O子?”

“我爺爺叫池舊林。”池故淵重復(fù)了一遍。

“啊!”大嬸發(fā)出尖銳刺耳的海豚音,激動地捂著嘴,“你就是池大爺在米國的那個孫子?叫池什么淵來著?”

“是美國,我叫池故淵。”池故淵沒想到未曾謀面的爺爺會知道他的名字。

“對對對,池故淵,你這名字還是池大爺給你取的哩!”

“爺爺給我取的?”池故淵心里充滿了更多疑問。

“哎,在船上你怎么不早說是池大爺?shù)膶O子!”大嬸興奮地拍了一下池故淵的肩膀,這力道可不輕,池故淵的肩膀都歪了一下。

“我叫陶麗,叫我陶阿姨就可以。”大嬸將一旁的小魚拉過來,“小魚,他是池故淵,你哥哥!”

小魚看著池故淵,遲疑道:“故淵哥哥?”

池故淵一下子就愣住了:“我沒有妹妹。”

“哎喲,小魚當(dāng)然不是你親妹妹,她是十年前你爺爺在海上撿到的,一直當(dāng)親孫女養(yǎng)著,所以也算是半個妹妹哩。”陶阿姨笑道。

“哦。”池故淵懵懵懂懂地點點頭。

緊接著,其他人開始一個接一個熱情地介紹自己:

“我是你牛大爺,跟你爺爺從小穿著一條開襠褲長大的。”一個缺了半口牙齒的老爺爺笑道。

“我是你花婆婆。”一個上了年紀(jì)的老奶奶說道。

“我是……”

……

池故淵聽得越發(fā)糊涂,連忙打斷:“不好意思,能不能先帶我去爺爺?shù)脑岫Y?”濕漉漉的衣服貼在身上,讓他感到十分不適。

眾人簇?fù)碇毓蕼Y往島上走去,池故淵恍惚間有種衣錦還鄉(xiāng)、英雄凱旋的被關(guān)注感。

島民們一路上興奮地說說笑笑:

“米國是不是很遠(yuǎn)啊?我聽說在中國的另一邊哩!”

“是美國啦,不是什么米國,真土,連美國都不知道。”

“那你就知道啊?”

“當(dāng)然了,我還去過呢!”

“別吹啦,你連護照都沒有!”

……

池故淵的個子很高,幾乎比島民們都高了一個頭,他環(huán)顧著遠(yuǎn)人島的風(fēng)景,這里看上去十分古樸,放眼望去是一片溢出眼眶的綠意,綠樹叢生,田野縱橫,依山而建的木屋錯落有致,升起裊裊炊煙,保持著原生態(tài)的田園風(fēng)光,完全沒有紐約金融街的商業(yè)氣息。

爺爺?shù)募易湓诎肷窖蛔芷胀ǖ男∧疚荩h笆圍成的院子里種著瓜果蔬菜,葡萄架下掛著兩條繩子和一塊木板做成的簡陋秋千。

從爺爺家里跑出來一個皮膚黝黑但很精神的少年,他緊張兮兮地看向池故淵身后的小魚:“你去哪兒了?”他摸到她濕漉漉的衣服,“你又去游泳了?”

小魚沒有說話,只是點點頭。

陶阿姨拉著那位少年,跟池故淵介紹道:“他是我兒子,叫陶林。陶林,這是池爺爺生前經(jīng)常掛在嘴邊的孫子,池故淵。”

“池大哥好。”叫陶林的少年朝池故淵咧嘴一笑,牙齒雪白,“池大哥快進來吧。”

池故淵應(yīng)答了一聲,走進屋子,正對著門口的是客廳,客廳擺設(shè)成靈堂的樣子,兩邊堆著花圈,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人躺在棺材里,面容寧靜,好似在沉睡,嘴角帶著微微上揚的笑意。

池故淵看著棺材里的老人,從腦海里抽離不出任何與之有關(guān)的記憶。

“我是這個島的村長,池大爺?shù)脑岫Y由我來主持。”棺材旁站著一個穿著黑色衣服、留著花白胡子的老人,他問池故淵,“你爸爸沒跟著回來嗎?”

池故淵搖搖頭:“爸爸讓我代他回來參加爺爺?shù)脑岫Y。”

“真是個不孝子。”村長嘆氣搖頭,“虧池大爺生前那么疼愛他,難怪不打算把遺產(chǎn)留給他。”

池故淵一怔:“遺產(chǎn)?”

“你跟我來。”村長走出木屋。

池故淵跟在他身后。

村長站在院子門口,指向海邊一座高高聳立的燈塔:“看到那座燈塔了嗎?”

池故淵點頭。

“那就是池大爺給你留的遺產(chǎn)。”

“What(什么)?”池故淵一頭霧水。

“你們池家世世代代靠守護燈塔為生,你爺爺是個了不起的守塔人,但是你爸爸忤逆了他的意愿,離開了遠(yuǎn)人島,一走就是三十年,這三十年從來沒回來過。后來還是我無意間在網(wǎng)上看到了你爸爸的新聞,嘗試用郵箱聯(lián)系他,你爺爺去世的消息,便是我發(fā)送的。”村長說道。

池故淵從未聽父親提過有關(guān)燈塔的任何事情,完全不明白所謂的守塔人是做什么的,畢竟守塔這個詞……他只在《王者榮耀》里聽到過:“那如果我繼承了燈塔,需要做什么?”

“當(dāng)然是待在塔上,為漁船指引方向。”

“每天都要守嗎?”

“準(zhǔn)確來說是每天晚上。”

天……這該是多么枯燥無聊的一個職業(yè),池故淵嘴角一抽,頓了頓:“我放棄這份遺產(chǎn)。”

池故淵話音剛落,便感受到了來自四面八方的敵意,他轉(zhuǎn)過身,見島民們都一臉鄙夷地看著他,指指點點給他莫名貼上了“不孝孫”的標(biāo)簽。

“我在美國還有事業(yè),怎么可能來當(dāng)守塔人,我不屬于這里!”池故淵努力跟他們講道理,甚至逼急了還冒出英文來,“I don't belong here!(我不屬于這里!)”

但島民們壓根兒不聽。

崩潰感再次襲來,池故淵放棄了辯解,只好先使出緩兵之計,打算將爺爺?shù)脑岫Y辦完再從長計議。

遠(yuǎn)人島辦葬禮的流程并不復(fù)雜,村長為死者進行禱告后,每人拿著一束花繞棺材走一圈獻上花束,當(dāng)天便可以下葬。

棺材正要入土,小魚號啕大哭著撲了上去,死活不讓人動棺材,后來還是陶林使勁將她拉開,不停地安慰她,她才漸漸平靜下來。

池故淵看著眼睛哭得紅腫的小魚,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對于爺爺完全沒有印象,所以也沒有感到特別悲傷。他想起保姆倪姨說,當(dāng)他還是個襁褓里的嬰兒時,參加因病去世的母親的葬禮,小小的他哪里懂得生離死別的悲傷,甚至還在葬禮上放聲大笑,然后就生生挨了父親一巴掌。

葬禮過后,黃昏已經(jīng)離去,夜幕鋪開,池故淵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木屋里,濕漉漉的衣服早已被島上的海風(fēng)吹干,夜風(fēng)微涼,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爺爺?shù)男∧疚莶⒉淮螅瑑墒乙粡d一廚一衛(wèi)。

池故淵準(zhǔn)備找套換洗的衣服,打開衣柜直接被嚇了一跳,葬禮中途離開的小魚正雙手環(huán)抱著腿,蜷縮在爺爺?shù)囊鹿窭铮瑴I痕斑駁掛在臉上,一褐一藍的異瞳淚光閃動,惘然無助地抬頭看向池故淵。

池故淵心里微微悸動,喉嚨滾動:“你……在這里做什么?”

“我想爺爺。”她的聲音里帶著哭腔,聽得讓人動容。

“爺爺已經(jīng)去了天堂,請節(jié)哀吧。”

“為什么爺爺走了,你卻不難過?”淚水順著小魚的眼角滑落下來。

“我……”池故淵怔了怔,“因為你跟他在一起生活了十年,所以你有感情,這很正常,但是今天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見到他。”

“可是你們有血緣關(guān)系不是嗎?”

“是。”

“那你會替爺爺守?zé)羲幔俊毙◆~又問。

池故淵今天因為繼不繼承燈塔一事已經(jīng)跟島民們鬧得不可開交了,他沒有心情再去辯解:“再說吧,我今天累了,想先休息。”

小魚從柜子里爬了出來,遞給池故淵一封信:“這是爺爺讓我給你的。”說完便回到對面的房間里了。

池故淵打開信,借著昏暗的燈光看了起來:

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

故淵,這便是我給你取的名字的由來,也不知道你爸爸會不會給你用這個名字。我那個不孝子在三十年前離開了我,離開了遠(yuǎn)人島,忘記了故土以及在這里生活的他的老父親,他愛上了城市的繁華,愛上了你那催促他拼搏的母親,可是我希望你永遠(yuǎn)也不要忘記這里,不要摒棄我們池家世代傳承燈塔的規(guī)矩。

燈塔,是給人希望的象征,它最終會帶你回家。

最后,希望你好好照顧小魚,她是個好孩子。

池故淵放下信,胸口像哽了一口氣,沉悶得令他煩躁,原來爺爺不僅要他繼承燈塔,還要將小魚托付給他。

他將信胡亂塞到枕頭底下,在衣柜里拿了套爺爺?shù)乃拢哌M衛(wèi)生間里,里面的設(shè)施十分陳舊,池故淵弄了半天也沒搞清楚那臺熱水器怎么操作,索性洗了個冷水澡。

睡衣的質(zhì)量并不好,對于他這種從小習(xí)慣穿上等絲綢睡衣的人來說簡直是種折磨,加上床板也硬邦邦的,由幾塊木板拼接而成,就鋪了一層單薄的床單,硌得慌。池故淵只好把衣柜里所有衣服都拿出來鋪在床上,折騰了半天才終于找到比較舒適的位置和姿勢,沉沉地睡去。

這一覺剛好睡到公雞啼鳴,池故淵在紐約時便養(yǎng)成了早晨五點起床研究股市的好習(xí)慣,體內(nèi)已經(jīng)有了固定的生物鐘。

一覺醒來感到腰酸背痛,池故淵伸了個懶腰,關(guān)節(jié)“咔咔”作響,聽得他心里直發(fā)怵。

他推開房間門,對面小魚的房門仍緊閉著,池故淵猜想她應(yīng)該還沒起床。

池故淵每天早晨有喝咖啡的習(xí)慣,但他在爺爺家的廚房里找了一圈,一無所獲,甚至連可以吃的東西都沒有,他的肚子餓得咕嚕嚕直叫,突然想起院子的一角有個雞窩。

池故淵來到雞窩前,一只母雞臥在草堆上,他伸手撥開母雞的毛看了眼,雞窩里有兩個又白又圓的雞蛋。

他一陣驚喜,伸手去拿雞蛋,母雞突然發(fā)狠地啄了一下他的手,他疼得叫了一聲,收回手。

母雞開始對他充滿敵意,挪了挪屁股,將兩個雞蛋嚴(yán)嚴(yán)實實地保護好。

池故淵再次出手,試圖抓著母雞的脖子將它提起來,不料手還未摸到,就一連被啄了好幾下。

他摸著被啄得通紅的手,狠狠地瞪了眼母雞,母雞直起脖子,似乎在與他對峙。

池故淵轉(zhuǎn)身假裝離去,放松母雞的警惕,然后又突然把手伸向兩顆雞蛋。

母雞完全被惹怒,撲騰著翅膀飛起來。

池故淵嚇了一跳,向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母雞飛到池故淵面前,邁著步子大搖大擺地朝他走來,像是要把他吃掉一般。

池故淵在曼哈頓呼風(fēng)喚雨什么陣勢沒見過,沒想到此刻卻被一只母雞嚇住,他連連往后退,嘴里因為驚嚇又冒出了英文:“What do you want to do?!(你想干什么?!)”

母雞“咯咯”地叫了一聲,飛到了他的大腿上,他尖叫連連。

此時,小魚從木屋里走出來,奇怪地看著池故淵:“故淵哥哥,你在干嗎?”

池故淵仿佛看到救星般,拼命求救:“你、快、快,快幫我把這只老母雞趕走!”

小魚走了過來,將母雞拎起來,沒想到母雞在小魚的手里異常溫順,不再兇神惡煞。

小魚把母雞放回雞窩里,輕而易舉地拿到兩個雞蛋,并笑著摸摸母雞:“真乖。”

母雞梗著脖子“咯咯”叫了幾聲,很驕傲的樣子。

池故淵舒了口氣,突然聞到一陣臭味,低頭,褲子上赫然一攤黃色的液體,是剛剛母雞留下的。

“啊!”池故淵崩潰地跑進衛(wèi)生間,連忙將褲子脫掉換了條新的,舊褲子則被他隨手扔進垃圾桶里,手上似乎還殘留著那只老母雞的味道,他足足在洗手池前用香皂洗了快半個小時的手。

池故淵從衛(wèi)生間里走出來,小魚已經(jīng)把早餐做好了,她盛了碗白粥擺放到他面前:“故淵哥哥,吃飯。”

池故淵望著簡陋的早餐嘴角一抽,竟是白粥配咸菜,但餓著肚子的他已經(jīng)顧不得挑剔了。

小魚將煮熟的雞蛋剝好,放到池故淵的碗里,朝他微微一笑:“故淵哥哥,吃蛋。”

池故淵用筷子叉起雞蛋,起身朝院子走去,故意在那只母雞面前一臉得意揚揚地吃著,母雞果然被激怒,揮舞著翅膀大叫著朝他撲來。

在母雞飛過來的那一刻,池故淵及時地關(guān)上客廳的門,母雞“砰”的一聲撞在木板門上。

池故淵坐回餐桌前,一邊聽著門外母雞氣急敗壞的“咯咯”聲,一口將雞蛋吞進肚子里,笑得更歡了。

“故淵哥哥,你真幼稚。”喝著白粥的小魚笑道。

“這不是幼稚,這叫人不犯我,哦不對,雞不犯我,我不犯雞。”池故淵煞有介事地說道。

這時,池故淵才仔細(xì)地端詳起小魚的容貌來,暗酒紅色如海藻般的微卷長發(fā)披瀉下來,被她凌亂地挑起幾縷別在腦后。她的皮膚很白,一張小巧的臉上透著淡淡的紅暈,帶著少女的稚嫩,五官十分精致,尤其是她那一褐一藍的異瞳,仿佛能攝人心魄一般。

即便池故淵在紐約見過無數(shù)國色天香的美女,也不得不感嘆小魚的容顏,她仿佛融合了東西方最美的一面,美得完美無瑕。

“小魚,你是混血兒嗎?”池故淵問。

“我不知道,我很小的時候在海上遇到了海難,爸爸媽媽都沒了,隔了這么久我已經(jīng)記不清他們的樣子了,也不知道他們是中國人還是外國人。”

池故淵點點頭,怕觸及她的傷痛,便不再追問。

吃完早餐后,池故淵向小魚打聽船長的住址,小魚熱心地帶他前往。

出門時碰到了隔壁的陶林,他熱情地朝他們打招呼:“池大哥,小魚。”

“我?guī)Ч蕼Y哥哥去找船長。”小魚說道。

“那我也跟著去吧。”陶林跟在他們身邊,“池爺爺去世后,沒有人守著燈塔,島上的漁民們只好暫時休息,但已經(jīng)停工這么多天了,如果再不出海捕撈,大家會餓死的。”

“哦。”池故淵漫不經(jīng)心地聽著。

“池大哥,你能從今天開始守?zé)羲幔窟h(yuǎn)人島不能沒有守塔人。”

池故淵沒有回答陶林的話。

他們來到船長家里,船長似乎還沒起床,敲了半天門也沒人應(yīng)答。

“要不我們一會兒再來吧?”小魚提議道。

池故淵固執(zhí)地繼續(xù)敲著門,他已經(jīng)一秒鐘都不想在這個破地方待了,要知道在這里浪費的時間,足夠他在紐約賺一大筆美金了。

池故淵滿腦子想的都是紐約證券交易所和那些漲漲跌跌的股票。

終于等到船長開門,他帶著起床氣,滿肚子埋怨:“太陽都還沒曬屁股,吵什么吵?”

“船長,我有事要問您。”池故淵走進屋子,留小魚和陶林在外面。

“什么事?”船長打了個哈欠,癱在客廳破舊的沙發(fā)上。

“船什么時候可以回去?”池故淵問。

“你昨天不是看到了嗎?都被海水淹沒了,修好估計得一段時間吧。”

“大概需要多久?”

“一個月吧。”船長眼皮子沉得睜不開眼。

“那這里除了您,還有其他船可以回去嗎?”

“客船就我這么一艘,一個月往返一次,反正大家也不急著走,你就再等一個月吧。”船長又打了個哈欠,懶懶地睡去。

“可是我等不了一個月!還有可以用的船嗎?”池故淵又問,聽到的卻是船長呼嚕呼嚕的巨大鼾聲。

池故淵只好作罷,轉(zhuǎn)身走出屋子。他開始挨家挨戶去問有沒有能夠帶他回去的船,但得到的都是否定答案,有的說最近天氣不太好不適宜遠(yuǎn)行,有的說自己的船開不了那么遠(yuǎn)。最后,池故淵表示自己愿意出十萬的路費,牛大爺猶豫了一會兒之后還是拒絕了。

島上的人好像聯(lián)合起來存心不讓他回去似的。

“故淵哥哥,你不打算留下來守?zé)羲幔俊毙◆~楚楚可憐地看著池故淵。

“小魚,這里不是屬于我的地方。”

“可它是你的故鄉(xiāng),是你的家啊,池家世世代代都生活在這里。”

“但是現(xiàn)在時代變了,我和我的父親都不是能夠在這里安安靜靜過一生的島民,我們的世界屬于充滿刺激和挑戰(zhàn)的金融街。你想想哥倫布,如果他沒有勇于冒險的航海精神,就不會發(fā)現(xiàn)新大陸,人總是要不斷探索,才能向前發(fā)展。”

“那你不打算照顧小魚了嗎?”小魚纖長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著,落在上面的淚珠如同水鉆,楚楚動人。

“你已經(jīng)成年了,不需要監(jiān)護人了。”池故淵平靜地說道。

小魚落下淚水,哭著跑開。陶林連忙追在她身后。

池故淵嘆了口氣,心煩意亂極了,忍不住在原地嘶吼一聲。

池故淵在爺爺家里來回踱步,慢慢地想通了一件事,這個島上的所有人都在想方設(shè)法阻撓他離開遠(yuǎn)人島,因此他根本無法輕輕松松地離去。

他決定偷船悄悄離開。

午餐時間小魚回來了,她在院子里摘了些菜,又從地里挖了些土豆,做了兩菜一湯。她似乎還在生池故淵的氣,始終不與他說話,一個人沉默地吃著飯。

池故淵快餓扁了,他咽了咽口水,但又拉不下面子,只好走到院子里去看雞窩,母雞仍舊捍衛(wèi)著它的地盤,但里面沒有雞蛋。

他摘了些院子里的青葡萄,剛吃了一顆,就酸得他全身發(fā)顫。

池故淵回到屋子里,小魚已經(jīng)進房間了,桌子上竟給他留了些飯菜。

池故淵臉上浮起一絲笑意,坐到餐桌前,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午飯后,池故淵先熟悉了一遍整個遠(yuǎn)人島,記下漁船停泊的位置,他決定在深夜逃走。

晚飯的時候,小魚照例給他留了飯菜,池故淵吃飽后便回到自己的屋子躺著,他想要回到美國的心越來越強烈。他心里計劃著離開遠(yuǎn)人島后第一件事情先去銀行里取些錢,買新手機和新衣服,然后找家酒店舒舒服服地住著,一邊等新的身份證護照辦理下來,一邊遠(yuǎn)程處理紐約那邊的事務(wù)。

而不是像現(xiàn)在,一日三餐都是清湯寡水,住在這座一年四季都被海風(fēng)吹著,非吹出風(fēng)濕病不可的小破屋。

池故淵睡了一覺,養(yǎng)精蓄銳,醒來時正好是深夜,屋外一片寂靜。

池故淵躡手躡腳地打開房門,不想院子里的母雞一見到他便“咯咯”叫起來,導(dǎo)致鄰居陶家的狗也開始狂吠起來。

池故淵加快步伐走出院子,一路跑到他今天憑記憶記住的港口,看到了停泊著的漁船。

他暗自竊喜,挑了一艘看上去最新的。

池故淵坐上漁船,望著一眼望不到邊的海面,微微恐懼起來。他很怕水,小時候溺過水差點兒要了他的命,那天落海后的窒息感也歷歷在目,他搖了搖頭,努力讓自己鼓起勇氣。

池故淵并不會駕駛漁船,只能憑借自己先前開賽車的感覺操控著。

船的引擎被啟動,向前駛?cè)ィ毓蕼Y握著方向盤,嘴角微微上揚。

可是大海茫茫,他很快迷失了方向,漁船上的導(dǎo)航似乎也不怎么靈敏,一直顯示他在原地轉(zhuǎn)圈。池故淵慌了起來,額頭上冒出細(xì)密的汗珠。

他只好先停下船,亮起船上的所有燈,希望有巡海的船路過能發(fā)現(xiàn)他。

池故淵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海面一片寂靜,他聽不到任何聲音,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他自己,孤獨感與恐懼感再次漫上心間。

他四處張望,尋找著可以停靠的地方,就在這時,他看到了一束光。

在半空中亮起的光,明亮耀眼,照耀著海面,泛起粼粼波光,宛如一條鋪著黃金的道路。

池故淵心里倏地一動,他開著船,朝那條金色的路駛?cè)ァ?

慢慢駛近了,他才發(fā)現(xiàn)那縷光是從燈塔上發(fā)出來的。

高高的燈塔矗立在島上,散發(fā)著耀眼的光芒。

忽地,從池故淵內(nèi)心深處傳來了一聲低低的呼喚:回家,回家吧。

池故淵像魔怔了一般朝著那束光駛?cè)ィ蝗磺逍堰^來,意識到自己開去的方向是遠(yuǎn)人島,連忙掉了個頭,卻“砰”的一聲撞上了冒出海面的礁石。

船失去重心,朝一邊傾斜過去,池故淵大叫著,整個人被甩出去,落入海中。

冰涼的海水浸透著他的每一寸肌膚,池故淵只覺得眼前一片黑暗,又忽然地亮了起來,燈塔發(fā)出的金黃的光穿透海面,將海底照得亮如白晝。

在一片金燦燦中,他又看到了那個少女,奮不顧身地朝他游來。燈塔像是為她劈出了一條狹長而明亮的路,她順著那條路來到他身邊。她的身子在水中十分柔軟,如一條輕快的魚,她精致的臉龐在光的照耀下越發(fā)靈動美麗。

小魚拉著池故淵往上游。

他們終于浮出了水面,池故淵大口地吸氣喘氣。

小魚將他帶回岸邊,池故淵在沙灘上四腳朝天地躺了一會兒,頭頂是那高高矗立的燈塔和滿天璀璨的星空,是他在紐約不曾看到的靜謐美好。

但是池故淵依然想念車水馬龍、燈紅酒綠的紐約,他已經(jīng)恨死這個四面環(huán)海的遠(yuǎn)人島了,讓他在兩天之內(nèi)就溺了兩次水。

“小魚,你會開漁船嗎?”池故淵問。

小魚搖頭。

“那你知道怎么去海的另一邊嗎?”

“大家平常都坐客船。”

“那你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嗎?”

“我已經(jīng)去過了。”小魚以前偶爾也會跟隨爺爺外出辦點事情,但她不適應(yīng)城市熙熙攘攘的街道和帶有霧霾的空氣。

“我是說更遠(yuǎn)更好的世界。”池故淵坐直身子,開始循循善誘,“故淵哥哥住在一個叫紐約的地方,那里是世界金融中心,是繁華的大都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遠(yuǎn)大理想和目標(biāo),并為之奮斗著,那里的生活,每一天都被填充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除了這些,還有最舒適的環(huán)境和最好喝的香檳……”

小魚聽得懵懵懂懂,搖搖頭:“可我還是喜歡遠(yuǎn)人島,喜歡這里的一切。”

“你的目光太短淺了,終其一生被困在這個沒出息的島上,不是很可悲嗎?”池故淵看著小魚一頭在光的照耀下越發(fā)紅艷的卷發(fā)以及精致的五官,“你這么漂亮,完全可以靠臉蛋吃飯。”

“故淵哥哥,你一定要離開嗎?”小魚問。

池故淵點頭:“我應(yīng)當(dāng)是華爾街揮金如土的金融巨鱷,這座小島無法施展我的才華和抱負(fù)。”

小魚聽不懂他在說什么:“什么是金融巨鱷?是一種鱷魚的名字嗎?”

“簡單來說,就是掌握著驚人的財富,勢力強大,逢投必贏。”

“要那么多錢做什么?”小魚不解。

“世界上的所有一切難道不是靠錢維系嗎?錢能買來幸福,買來健康,買來數(shù)不盡的快樂,當(dāng)然是越多越好。”

“小魚覺得不能,在遠(yuǎn)人島,錢這種東西是很少見的,大家更喜歡以物換物,雖然不是那么富有,但大家都活得很開心。”

“那是因為你沒有見過我的世界,你不明白巨大的財富能給你帶來多少快樂,你沒有經(jīng)歷過,所以不懂,簡單來說,你現(xiàn)在就是只井底之蛙。”

小魚并沒有因為池故淵的嘲諷而感到生氣,她站起身來,面容平靜:“你跟我來。”

池故淵滿腹疑惑地跟在小魚身后。

小魚走進燈塔,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她摸到擺放在門旁的手電筒,亮起燈,沿著旋轉(zhuǎn)的鐵皮樓梯往上走。池故淵累得氣喘吁吁,小魚的體力卻出奇的好,爬到燈塔頂也不見半點喘氣。

她推開門,燈塔頂部竟有間臥室,擺著床、桌子、椅子和書架,那照射到海面明晃晃的光便是從架在窗臺上的燈發(fā)射出來的。

臥室里還有一扇門,通向的是設(shè)備間,里面有臺巨大的柴油發(fā)電機,發(fā)出嗡嗡聲。

“這里便是爺爺工作的地方,他晚上在這里過夜,守著燈塔,給發(fā)電機添加柴油,以防燈滅。”小魚指著燈塔上的燈,“燈塔是給人回家的希望,漁民們只要看到它,便不會迷失方向,池家世世代代做著的,便是這樣一份偉大的事業(yè)。”

“既然你那么喜歡燈塔,為什么你不來守?”

小魚突然紅了眼眶,一雙異瞳瞪得頗大:“守?zé)羲亲嫔蟼飨聛淼臉s耀與使命,小魚畢竟不是真正的池家人。”末了,她又補充道,“小魚的使命是帶你回家,而你的使命,是守護燈塔,迎接回家的人。”

池故淵聽得頭疼,環(huán)顧屋子一圈,要是讓他在這座燈塔上沒日沒夜地待下去,他非瘋掉不可,他發(fā)起脾氣來:“燈塔這種東西隨著時代的發(fā)展難道不是應(yīng)該被淘汰嗎?現(xiàn)在的造船技術(shù)那么發(fā)達,完全可以使用雷達以及其他通信設(shè)備,還要這破燈做什么?好吧,就算它有象征意義,但是需要耗費一個人的一生守在這里嗎?更何況我還不是普通人!你知道在這個島上浪費的這兩天,我在美國能談成多少筆上億元的生意嗎?這些你們能耽擱得起嗎?”

池故淵一番炮語連珠,越說越生氣,他終于明白為什么父親和爺爺?shù)年P(guān)系那么僵了。

小魚似乎被嚇住了,愣愣地站在原地,眼珠子一動不動地注視著池故淵,然后緩緩流下兩行清淚。

“別哭了!”池故淵抓狂得手上青筋暴凸,“一天天就知道哭哭哭,講點道理行不行?我真的沒精力跟你們在這里瞎折騰浪費時間,我一定要回America(美國)!”

池故淵氣得踢了旁邊的床一腳,沒想到床還挺硬的,腳趾一陣生疼,他強忍著疼痛,又強調(diào)了一遍“America”,然后故作淡定地板著臉走出去。

走到樓梯時,池故淵才終于疼得忍不住面部扭曲,一瘸一拐地跳下樓,越想越糟心。

池故淵拖著濕漉漉的身子沿小路回家,經(jīng)過陶家,院子里的狗聽見人的動靜開始狂吠不止。池故淵本來心情就煩躁,現(xiàn)在還被狗一個勁兒地叫喚,更是怒火中燒,朝狗回罵道:“汪你個頭!煩不煩!信不信我把你狗頭給剁下來!”

里面的狗叫得更大聲了,池故淵還在不停地罵著“死狗、笨狗”之類的話。

突然間,一只哈士奇從院子里跑了出來,池故淵看見那團兇神惡煞的黑影嚇得連忙拔腿就跑。

哈士奇緊緊地追在他身后,他嚇得臉色慘白,大叫著在夜幕中奔跑,連忙跑進了爺爺家的屋子里,他還來不及關(guān)上門,哈士奇就撲了上來,咬住他的小腿。

池故淵慘叫一聲,越是掙扎,哈士奇就咬得越厲害。

“小哈!”被吵醒的陶林及時出現(xiàn)在池家。

哈士奇見到陶林,變得溫順起來,松開嘴,搖搖尾巴跑到陶林身邊,鉆進他的懷里。

陶林抱著哈士奇走近池故淵:“池大哥,你沒事吧?”

“沒事才怪,已經(jīng)被咬了。”池故淵卷起褲腳,小腿肌肉處已經(jīng)被咬出了血。

陶林看了看他的傷口:“小哈注射過疫苗,我之前也被咬過,這點傷不礙事的,我?guī)湍阆疽幌戮涂梢浴!?

“不行,必須打狂犬疫苗!要是我有個三長兩短的話,不就成為紐約最短命的金融家了!這是曼哈頓的一大損失!”

“村長夫人是醫(yī)生,她那里負(fù)責(zé)打疫苗,我天亮帶你去吧。”

“不行,必須現(xiàn)在!”池故淵斬釘截鐵地說道。

“被咬之后的24小時以內(nèi)都是最佳治療時間,現(xiàn)在大伙都睡下了,總不能把人家半夜吵醒吧?這樣也太不禮貌了。”陶林感到為難。

“那你怎么沒想過你要懂禮貌些?不拴狗繩放任狗到處咬人,這樣就是禮貌了嗎?”池故淵氣勢洶洶地質(zhì)問。

陶林被懟得啞口無言,他想了想,耐著性子:“這樣吧,池大哥,我先給你清洗傷口,距離天亮還有一兩個小時,等公雞打鳴我就帶你去村長家打疫苗。”

池故淵點頭,同意陶林的提議,警惕地看向他懷里的哈士奇:“它,不許進來!”

哈士奇“汪”了一聲,池故淵嚇得向后磕在桌角上。

陶林憋住笑意,將哈士奇抱回家,鎖在狗舍里,從家里拿來醫(yī)藥箱,攙扶著池故淵坐到凳子上,將消毒酒精倒在傷口處。

池故淵疼得齜牙咧嘴,小腿抽搐著:“你能不能輕點?”

“不好意思啊,我是個粗人,習(xí)慣了。”陶林抓抓腦袋,憨憨一笑。

小魚進屋時便看到這莫名有些曖昧的一幕,池故淵一只腿搭在小板凳上,陶林正蹲著身子在摸他的腿?

小魚走近一看,才發(fā)現(xiàn)陶林是在給池故淵上藥:“這是怎么了?”

“小哈不小心把池大哥的腿給咬了。”陶林回應(yīng)道。

池故淵還在氣頭上,把頭轉(zhuǎn)向一邊,不去看小魚。

黎明的曙光揭去夜幕的輕紗,淡青色的天空綴著幾顆稀落的星星。

小魚從爺爺?shù)姆块g里拿來一根拐杖,遞給池故淵:“這是爺爺用的。”

池故淵覺得自己再兇她就顯得有些小肚雞腸了,于是他接過拐杖,拄著拐杖站起來,一瘸一拐地向外走去。

清晨的遠(yuǎn)人島朦朦朧朧的,仿佛剛從迷霧中蘇醒,空氣清新,晨霧夾雜著海風(fēng)撲在臉上濕漉漉的,田野若隱若現(xiàn),一片鳥語花香。

但池故淵一路上無心欣賞美景,由陶林帶著終于走到了村長家,他像昨天找船長一樣,“砰砰砰”十分不客氣地敲著門,不耐煩道:“怎么這個島上的人都這么懶,天亮了還不起床?”

陶林聳聳肩:“大清早的享受懶覺多好。”

“不思進取!”池故淵深深地感受到了什么叫三觀不合,他加大力道敲打著門。

村長和夫人被敲門聲驚醒,連忙披上外套出來開門:“什么事?”

池故淵指了指自己的小腿:“我被狗給咬了,急需打疫苗。”

“你是我們島上的人嗎?”村長忽然瞇起眼,幽幽地問。

“什么意思?”池故淵困惑。

“疫苗只能給島上的人打,你如果愿意做守塔人,那么你便是遠(yuǎn)人島的一分子,才有資格打這個疫苗。”村長摸了摸花白的胡子。

池故淵立刻聽出其中脅迫的意味,憤憤道:“太無恥了吧?這可是人命關(guān)天的事情,好,既然你不給我打是吧,那你起碼讓我離開這座島!”

“你父親沒跟你說打賭的事情嗎?”村長問。

池故淵困惑:“什么打賭?我手機丟海里了,沒法聯(lián)絡(luò)他。”

“這樣啊。”村長掏出手機,給池故淵看電子郵件,大意是池故淵的父親池鑫當(dāng)年跟池大爺表示從他這一代起,不會再有傳承燈塔的想法,而池大爺堅信池故淵的血液里一定涌動著守護燈塔的熱情,有朝一日一定會心甘情愿地留在遠(yuǎn)人島,于是兩人打了賭,讓池故淵在島上守一個月的燈塔,如果他最后決意要離去,那么全村人不得有任何反對意見。

村長在池故淵來到遠(yuǎn)人島后,便聯(lián)合全島居民說服他留下,發(fā)現(xiàn)這招無用后,不得已給池故淵的父親發(fā)了郵件,要他履行當(dāng)年的諾言。

池故淵感到絕望,抱頭抓狂,不愿意接受這個事實:“讓我待在這個島上一個月我會瘋掉的!”

村長皮笑肉不笑道:“當(dāng)然我們也不是強盜,所以尊重你的意愿。”

池故淵仿佛看到了一絲希望。

村長又說道:“你如果實在不愿意接受一個月的守塔諾言,我們也不會真把你綁到燈塔上,你要走隨意,但我先聲明,島上所有船都不會租借給你,還有狂犬疫苗,我們也不提供,你自己想辦法。”

不給船、不給打疫苗,這簡直就是把他往死路上逼!

池故淵咬咬牙,只得先臥薪嘗膽:“好,我就待一個月,一個月后我若是要走的話,你們必須遵守諾言送我出島!”

“當(dāng)然,我以村長的名義向你保證。”村長嘴角上揚,帶著笑意,他拿來一張紙,立刻在上面寫了保證書,“在這里簽個名,我這就給你安排打疫苗。”

池故淵懷著一顆忍辱負(fù)重的心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村長夫人剛給池故淵打完疫苗,牛大爺便哭天喊地地跑了進來,一見到村長就大聲哭訴:“村長,您可得為我做主啊。”

牛大爺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講述:“我的漁船不知道昨晚被哪個小兔崽子給偷偷開走了,撞在了礁石上,破了個大窟窿,請您一定要為我揪出這個人!”

池故淵聽到這話,頓時煞白了臉。

小魚看向池故淵,似乎想指證他便是昨晚偷了牛大爺船的小偷。

池故淵朝小魚各種眨眼努嘴,示意她不要開口。

但小魚還是將他揪了出來:“報告村長,這件事情是故淵哥哥干的。”

池故淵扶額嘆息。

小魚一臉誠實,漂亮的異瞳里閃著純潔無瑕的光:“故淵哥哥,要敢做敢當(dāng)。”

池故淵只得承認(rèn):“確實是我干的。”

“你這個壞家伙!那艘船可是我最近才翻新過的,補個窟窿起碼得花好幾百哩!”牛大爺站起來就要去打池故淵。

池故淵連忙躲到小魚身后:“不就是幾百塊嘛,我賠你就是了!”

他銀行卡里存著的可是超九位數(shù)的余額,幾百塊錢不過是九牛一毛!

但事實證明,池故淵還真的賠不起!

他絕望地發(fā)現(xiàn)整個島上竟連臺ATM取款機都沒有,更別提銀行了!他本來打算借陶林的手機登自己的微信號或者支付寶轉(zhuǎn)賬,卻發(fā)現(xiàn)這里的人要么以物換物要么現(xiàn)金交易,壓根兒不支持線上付款!

天啊,我真的還活在二十一世紀(jì)嗎?池故淵懷疑人生地感嘆,從小在金融中心長大的他完全想不到世界上竟然還存在著這般落后原始的地方。

池故淵在爺爺家里翻箱倒柜,連一枚硬幣都沒找著。

小魚東拼西湊拿來五十塊錢:“故淵哥哥,這些是我攢了十年的零花錢。”

“十年攢了五十塊錢?”池故淵感到匪夷所思。

“嗯,牛大爺家修船的錢我們可以一起慢慢還。”小魚露出天真純潔的笑容。

“怎么還?”

“出海捕魚啊。”小魚甜甜笑道。

池故淵被小魚的笑容迷惑了會兒,但很快鎮(zhèn)靜下來。他不知道的是,接下來的一個月,將完全顛覆以往富埒陶白的生活,活成了一出金融巨鱷“下海”記……

品牌:大魚文化
上架時間:2020-07-30 14:40:43
出版社:花山文藝出版社
本書數(shù)字版權(quán)由大魚文化提供,并由其授權(quán)上海閱文信息技術(shù)有限公司制作發(f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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