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出車禍了。

還在上課的林細美，被班主任叫了出去。

耳語一番，林細美訥訥回到教室收拾了書包。當著全班同學的面，也不知道怎么跟任課老師告辭。幸好班主任在，他笑著跟任課老師點頭示意，不用任何說明，任課老師似懂非懂放人了。

舅舅來學校接的林細美。

林細美坐在摩托車后面，風兇猛的拍打她的臉。

打走了魂，打不醒人。

整個人都是恍惚的狀態。

林細美不相信這件事。這種事情，按照常理，只配出現在電視里，現實生活怎么可能發生呢？

要真發生了，至少也是個低概率事件，怎么就發生到自己頭上來了？

到家了。

親戚朋友圍了一屋。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是一副看熱鬧的表情。

只有媽媽，沈匠蘭，攤在地上，哭得臉紅耳赤的，比電視里演的，要優秀多了。

弟弟呢？找不到弟弟。

四下環顧，原來被小姑媽帶著。

小姑媽這年已經三十五歲了，還沒嫁出去，也沒個對象，整天就喜歡逗著兩歲的弟弟。

小姑媽常說，希望弟弟別那么快就學會爬，學會走，學會跑，學會說話，這樣就可以抱在懷里逗著玩久一點。

林細美把小姑媽的心思理解為，希望時間走得慢一點，她也可以老得慢一點，這樣，就不會太快的變成三十六歲的老女人了。

可是，時間是唯一沒得商量的東西。

留不住，也回不去。

外公是鄉里比較有名望的有地位的人，很快就聯系了一支打齋念佛的喪葬隊伍。

都是比爸爸還要年長，比外公還要年輕的一輩人。

他們見慣了這種事，對生者不同情，對死者不悲憫。只當是一件摔碎了的瓷器，較有儀式感的處理掉。

喪葬隊里，有一個跟林細美年紀相仿的小伙子，估計是這支人里，哪個伯伯的兒子吧。

這個職業有了傳承。

他看起來沒那么冷漠，對爸爸挺恭敬的。

他是跪著幫爸爸擦好身子，穿好壽衣。

林德安又留下了什么能傳承的？

另一部分人在屋外搭起了遮天的帳篷。

這樣的帳篷，林細美并不陌生。

房前屋后，但凡有逝者，都會借林細美家門前的這塊寶地做法事。這個片區，就數這個地方最為寬敞。

現在，竟是一件方便之事。

弟弟還在舔著他的玩具，被小姑媽逗得樂呵呵的。

林德安四十三歲得一男丁，歡喜得不得了，無視祖宗留下來的字派去起名，直接給弟弟起了個“林拳拳”，既可愛，又有力量的一個名字。

林細美到現在，沒有一絲悲傷的感覺。她沒接受這件事，沒打算接受這件事，所以這件事不是真的。別人都在瞎忙活而已。

明明早上上學的時候，是爸爸給的午飯的零花錢，給了15塊。

昨天的飯錢才10塊。昨天晚上十點多，爸爸還被工友叫去搬家，忙到兩點回家，又賺了一趟。

書包里的水壺里的水，也是爸爸裝的，到現在才第三堂課，還有半壺沒喝，不過水已經涼了。

大人們忙里忙外的搬椅子，搬桌子，固定棚架，拉電線，裝燈泡，等等。

林德安已經端莊的被躺進棺材里。

現在科技發達，天氣炎熱，“冰棺”是順應時代最聰明的產物。

煙霧繚繞的，冰棺就像天庭。

外公招著林細美，要給爸爸上香，并且，沒事的時候，多看看，香不能斷，燈不能滅。

聽起來像是一件力所能及的“工作”，林細美沒答應，但會多留一個心思在這邊。

棚也搭好了，親戚朋友退了一大半，各自回家了，天黑了。

才半天的功夫，林細美有種天地置換的宏壯之感，這種感覺，來自于奇怪的身邊的所有人。

奇怪的人們都在做著不可思議的荒唐的事情。

林細美移步到家門前，往家里望去。

早上，上學之前，也是站在這個地方，往家里望去。早上的時候，還有爸爸在笑著，在跟她揮手。

現在，家里沒人，都在棚下守靈。

不知道明天上學之前，還有沒有人笑著跟林細美揮手？還有沒有人給她飯錢？明天吃個8塊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