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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永濟橋
一九七九年古歷八月初八,夏味正濃,PD市匯紅村的人們還是和往常一樣享受著下午的休息時光,也許是在樹下和街坊鄰居扇著扇子聊家長里短,也許是在田間阡陌的林蔭道上,陪著孩子遛彎,順便看著他們不要亂跑……
一場突如其來的爆炸聲,叨擾了他們本該寧靜的生活。
“喂!醫院嗎?第三溶劑廠剛剛發生了爆炸。有多名傷員,可以接收嗎?”此時的陳姐已經焦頭爛額,廠里這么多年,這種事情也是第一次發生,廠長又不在,完全不知所措的她,只能急得對著電話不斷的喊著基本信息,生怕短話那端的人不了解情況的緊急性。
只聽電話那邊遲疑了一會。“把傷員運過來吧,醫院這邊正準備接收。”聯絡員正要掛電話,又補了一句,“傷員情況怎么樣?”
陳姐馬上回復道:“齊德華!爆炸的時候,他把臉探進反應鍋了!”
我正抱著一桶乙酯走向鍋爐,此時一聲巨響,就感到手上一股火辣辣的疼痛,桶直接就滑落在了地上,這時我才看到前方的場景,反應鍋發生了爆炸,里面的液體不斷的向周圍濺射,許多工友忍住傷處的疼痛,一直向外跑。我也沒有猶豫,也不管桶了,直接就奔著大門跑去。
只聽一個人在遠處大喊,“快去關閥門啊!快去!”趙叔的腿已經被灼燒的不成樣子,還一定要去關閥門。
我回了一下頭,看了一眼正在冒著熱氣的反應鍋和濺射化學液體的玻璃罩,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我什么也沒想,仗著自己年輕,心一橫,就大步往回走。
我用最快的速度貼著邊越過反應爐,此時屋子里彌漫著刺鼻的酸味,充滿著蒸汽,甚至看不清前面的道路,汗已經漸漸的把我的工裝濕透了,不過在余光中好像看見反應爐旁邊躺著一個人,還心想,人不是應該都跑走了嗎?
顧不了這么多,我三步并作兩步,火速關閉了加熱閥門。
我慢慢在原地等待,照理說,爐火減小以后會慢慢停止反應。再打開冷卻閥,足夠把這次危機緩解下來。可是就在視線的不遠處,感覺有人在地上滾動。
壞了!真有人!
于是我跑過去,就看到離鍋爐最近的地方躺著一個人,臉和身體已經血肉模糊,我甚至認不出他是誰。
我沒時間耽擱了,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憋紅了臉,抱著他就往外跑。
他是齊德華,是我在廠里關系不錯的工友,因反應鍋爆炸事故,全身多處灼傷,面部最嚴重。經過個把月的調養已經有些好轉,雖然算作工傷,在節糧度荒期間可以得到一筆可觀的賠償,可這面相是永遠也無法改變了。
“各位安,下面開始我們的表彰大會。有請廠長講話。”劉書記對廠張笑臉相迎,雙手一個勁的啪,就好像紅白喜事時讓十里八街都知曉的鑼鼓,隨后他做了一個鞠躬,把廠長從旁邊請了過來。
“由于本次廠里發生了大爆炸,許多工人兄弟都受了傷,在此我代表廠里對大家表示衷心的慰問。”廠長操著一口地道的上海話,故意清了清嗓子,像是在等著掌聲,繼續說:“張建國同志在本次事故中,不顧個人安危,救出其他工友以后,又積極參與救援工作,是無產階級的代表人物,踐行了黨的精神,被廠里評為見義勇為標兵。”
再如雷的掌聲下,我看到同志們看向我的笑臉,和擠滿了祝福與羨慕的牙齒中,我覺得的無比的光榮。只是回想當時的情景,這一切都是下意識完成的,沒有任何思考和顧慮。而齊德華,我的好工友,卻因此事留下的傷疤,搞了半年的對象也和她分手了,同為廠工,我們還都認識,為此我感到十分的惋惜。
“下面說一下廠里的通知,最近八一建軍節,場里的鍋爐房的兩位同志,積極應征入伍,現需要兩名工人,接替他們的位置,每個月四十斤糧食。”廠長擺出四的手勢,這可引起了轟動,人們互相議論著,安靜的會場頓時人聲嘈雜。
要知道在節糧度荒的時候,四十斤糧食的意義,畢竟是場里總能源,雖然很累,但是待遇足夠優厚,每個人都想得到這次機會,可是廠長繼續說道:“場里本次打算把這個機會給張建國同志和齊德華同志,希望他們可以秉承黨的精神,發揚優良傳統……”
大會的幾項通知,讓我和老齊成為了一時間成為焦點人物,廠的工作依舊繼續,而我感受到的確實那些與以往不同的贊許。打照面時候,那些舉過頭的手勢總是會和過度上揚的嘴角形成完美的搭配。
可是我卻注意到了老齊并沒有高興到哪里去。
今天下的夜班,還是和往常一樣,我和齊德華走夜路回去,只是現在路上有了電燈,不用再打手電回家了。走了幾占地,我們在永安橋處停了下來,過了這橋,我們也就不順路了,這橋建了有些年頭,橋身很窄,只夠倆人同時站立。路依舊很黑,這里以前也是一直總有人會踩空摔倒,我們試探著步子上了著用廠石板搭成的橋。
我回頭問道:“老齊,換了新崗位,感覺怎么樣?”我一手扶在了石柱上并沒有看向他。
“家里確實可以吃幾頓飽飯了,跟你家比不了啊,你三伯在五二一廠,八級工九十九塊錢一個月,我們可是羨慕。”齊德華說笑著,好像是已經忘記了臉上的疤痕。
“話是這么說,你忘了,我是過繼給我三伯的,家里兩個弟弟還沒找到班可以上,還需要照顧我父親,這些糧食也剛夠。不過這鍋爐房也累啊,廠里把這活給咱倆也是考慮到咱們給廠里做出的貢獻吧,聽說這次廠里損失不大,可是安全出問題,廠長位置可能都保不住。”
老齊笑了笑,“不過看這情況,安撫了我這傷員,又嘉獎了你這功臣,想來咱們領導也是沒什么大處分,否則這次開會的就補是他了。”
我心想,他既然提到了受傷的事情,加上今天有好事,心情都不錯。我也想問問他那件事故發生以來生活上的改變。雖說他住院那幾天總去看他,可是這些事,誰好意思直接問?
“老齊,我看你臉上的傷都快好得差不多了,大夫最后怎么說?”在路燈下,我看著他臉上的傷疤還是占據了很大一部分面積,都集中在臉頰處,甚至額頭也零散了一些,完全想不到原來挺精神的小伙已經變成了這個樣子。
他低下頭,思忖了片刻,剎那間,好像我看到了一抹眼暈蒙住了他的雙眼,那種暗淡,不用心看,是發現不了的。
他就在下一個瞬間抬起了頭,“嗨,不就慢慢抹點藥嘛,看怎么恢復了,如今有了這么賺錢的工作,對象也不愁著找,到時候喝喜酒你得來啊。”
我看著他樣子,不免有些心酸,也許就在這時,同樣境遇的兩個人,卻偏偏走向了不同的路。
此時齊德華并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猛地看向不遠處。
我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發現是我三嬸,正一瘸一拐地向我走來,夏天穿的寬布褲子,在哪種體態下左右晃動,那蹣跚的身影好像在訴說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