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寒風過，一陣薄云籠月飄。

在沐輝山脈邊緣地帶的玉山深處，有十數斷壁殘垣，倒塌梁柱間能看出此地曾經的壯麗，如今卻只剩滿目瘡痍。

那片靜如死地的殘破樓閣間，一扇木窗此刻有點點光耀流泄，如隕星般渲染了寂夜，瞬間點亮了那夜幕黯淡。

光源的盡頭，一人盤腿而坐，他白發蒼蒼的背影在墻面無盡拖長，映出四周蛛網積灰下蒙塵的玉璧雕梁，似是無聲敘說著這里曾鼎盛輝煌的過去。

“火球術，又精進了啊……”

蘇尋翊看著手心越發明耀的火團，心情復雜。

幾十年前的一個夜晚，年輕的蘇尋翊第一次搓出火時，他便痛而深刻的意識到自己并非真的健忘，而是在某些契機下，腦海中最近的記憶便會被奇怪的知識覆蓋！

那些知識，是不屬于這世界的存在。

“哎。”隨著一聲嘆息，蘇尋翊細品自己一生經歷。

他年幼因腦瓜子不好使，堅稱自己是塊桃酥，怕碎，不給人觸碰而被雙親棄養，因此流浪街頭。

幸遇貴人，十歲那年被小師叔撿回賢余門，師門長輩望他能找回做人的記憶，賜名尋翊，姓蘇（酥）。

可惜，做人他是整明白了，健忘這毛病還是反反復復，時常一覺醒來，便把前幾個月的事兒忘得干干凈凈。

以至于他時至今日，都不能相信自己已是個虛度七十余載春秋的糟老頭。

腦海中有關往昔回憶，滿打滿算也就二十年片段。

蘇尋翊覺得自己還是個孩子，銀華卻是滿白頭。

“說到底，我在這坐著到底是要干什么啊？”視線落向從墻角路過的一行老鼠。

數月前他閉關時，那為首的老鼠還是單身，現在保守估計五胎六胎都抱上了，而他還枯坐于此！

“也罷，出去問問。”

將手里火團掐滅，蘇尋翊運氣將靈力在體內循環一周天，待確定修為穩固在筑基期大圓滿后，窗外天光已然破曉。

“掌門您出關啦！金丹可成？”

剛跨出因年久失修而失去遮陽擋風等基本功能的閉關室大門，蘇尋翊面前就出現一個扎著雙丸子頭，個頭到他胸前，看著約莫十一二歲的藍發小丫頭。

掌門？

蘇尋翊想起來了。

十年前上一任掌門失蹤后，他便成功上位，成為賢余門第十九代掌門人。

且在上位之初，就面臨了宗門開支赤字問題……如果可以，他希望永遠遺忘宗門賬簿上的數字。

“您不會不記得軟軟了吧？”

見蘇尋翊沒搭腔，小丫頭粉嫩的小臉蛋瞬間像包子似的起了皺，如曠湖般湛藍幽深的杏眼似是下一秒就要涌出淚珠。

“咳，身為一宗掌門，自然不會忘記任何門人弟子，你莫要瞎想。”

很費勁的回想起眼前人是上任掌門之女余軟軟，蘇尋翊面色一沉故作嚴肅。

輕咳一聲，配上他那年輕時忘記服用駐顏丹而被歲月無情漂白的發色、保養得當的英俊臉龐，鶴發童顏倒是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意思，頗令人信服。

“你說什么金丹？”

“掌門您又忘啦？您閉關是為了突破筑基期，成就金丹的！難道您又大圓滿了一次？”

修真者修得筑基圓滿，靈力便可在體內循環完整一個周天，靈潤骨血，可增十年陽壽！

可但凡大圓滿，再跨一步便是真正脫離桎梏的金丹大道，壽元可達百余年！

因此根本沒人會浪費體內靈力，重復循環穩固筑基期修為，去增那區區十年陽壽！

“原來如此！”右拳捶左手心，蘇尋翊恍然大悟！

怪不得他的火球術精進了呢，原來是忘了結丹這件大事！

“掌門，您不會是真為了茍活人世，所以故意……”畢竟結丹失敗，灰飛煙滅率向來不低。

也的確是有不少鼠輩因此不敢更進一步的。

余軟軟依稀記得，早幾年一位姓郭的師門前輩陽壽耗盡被熬死時，曾指著掌門鼻子大罵。

罵他在舍本逐末，他在貪生怕死，他是永無止境，他是頭腦有病，他是殃及無辜，他是禍害眾生，他是無可救藥，他是無顏面對江東父老……

“胡說！我堂堂一宗掌門，怎么會貪這幾年壽命！”

蘇尋翊掐指一算，自己從十五歲開始，六十余年間次次閉關都忘了結丹，次次變成穩固修為。

如此反復橫跳式筑基大圓滿近二十次有余，這還攢了不少壽元。

美滋滋。

“咳，不說這個了。”憑他天縱之資，蘇尋翊堅信自己終有一日能得成金丹！

不急于一時……亦如六十年間每一次遺忘，蘇尋翊如此安慰著自己。

“你師姐呢？”雖說山門破落，但蘇尋翊記得門中除了余軟軟外，還有個叫江淮兒的女弟子。

她也是余軟軟、一條黃狗、還有諸多草木雜物的領頭人，門派第一大師姐！

“米缸空啦，師姐下山去要飯……不、是去化緣了。”

“怎么又下山了，沒東西吃，隨便到后山搞點刺猬貓什么恰恰不就行了。”

“掌門您又忘啦，師姐說野味不能吃的。”

“這樣嗎？”女人就是麻煩。

蘇尋翊正尋思著米缸底能不能再掃夠一碗米湯出來時，身上破舊的袍服忽然一震。

抬眸，只見四周枯樹皆顫，哆嗦著最后幾片黃葉落地，揭起一陣煙塵。

“掌門，好像是護山大陣被宗門手符觸發了。”

宗門手符，一種嵌有宗門印記的獨特符咒，通常于宗門高層結善緣還因果時作為憑證被贈予外人，一旦攜帶者進入宗門范圍就會觸發陣法，是一種出現就必然帶來麻煩的人情符。

“我看看，好像是個婦人跪在山門前，嗯……還抱了個孩子。”

余軟軟不知從哪兒摸出一塊銅鏡，用袖子擦了擦，銹跡斑斑的鏡面上便浮現了賢余門大門口的景色。

一個衣著還算講究，額頭上香汗淋漓的美婦人跪在地上，一雙溢春眸子正脈脈含情瞅向前方，往因護山大陣而隱匿所以并不存在的“山門”里頭望。

“這手符肯定是掌門留下的！”撇嘴，看到那孩子的瞬間，余軟軟覺得一切已經很清楚了！

“胡說！你這丫頭小小年紀，怎能憑空污人清白？”

“本掌門從來不記得有留過任何手符！”腦海中更是沒有一點點關于那婦人的記憶！

“您上次也這么說……”嘴巴嘟的像個小黃鴨，余軟軟臉上寫滿了不信。

“也罷，既然是本門手符，你大師姐不在，本掌門理應去處理一下。”

蘇尋翊在余軟軟懷疑的目光下，決定親身前往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