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東府的喜日，到處張燈結彩，披紅掛綢好不熱鬧，門外鞭炮噼里啪啦，親戚朋友來往相見拱手道賀，第一句就是“恭喜，恭喜，恭喜尚書大人喜迎新夫人！”大批的迎親禮物排著隊往府里抬，東管家不停地張羅小廝們擺桌子、放禮品、指揮丫鬟端茶、擺盤、往各府夫人那里放吃食點心，小心進行伺候。

而這一切，在住在尚書府東院，當朝的肱骨之臣尚書大人，東方宇闊的嫡女東方月眼里，卻是不太令人高興之事。本來母親顧襄玉去世三年之后，父親再娶無可厚非，但是娶的卻是不尊敬母親顧襄玉之人，嫉恨母親之人——祖母的侄女林佩瑤，東方月就難以表達出作為晚輩的祝福、恭順之意。

因此，東方月此刻仍一身素衣，待在房里，青蔥秀手扶著頭，半臥在嬋香榻上，在窗前看著書，仿若未聞前廳東管家張羅的聲音，未見那隨風飄動的紅綢，院外之事與己無關。

若說這新進府的二夫人，林佩瑤，那也是用了一番手段才嫁得進這府里。

想著一個月前，那日自己去書房找父親，詢問他商量母親的舊物要如何放存的事，尤其是母親自己作的畫，雖從未出售，但那些畫一幅卻價值千金，這種事東方月自然會親自料理，況且父親朝中之事繁忙，未能管得了母親遺物之事。

哪知卻不巧撞見林佩瑤哭泣著從父親苑中出來，更讓東方月心驚的是林佩瑤那被自己撞見的憤恨表情，以及當時她對自己說的話：當初你娘從我身邊奪走的東西，我會一件一件奪回來的。

所有的這一切都讓東方月一向素淡的性子警惕起來，她不像自己的母親，生活在公婆親善，丈夫疼愛的溫柔鄉里，毫無防備意識。自母親染病去世后，東方月心中一直有股隱隱的不安之感，而今日這大喜之日，她終于知道這不安來自何處了。

在東方月拿著書出神地思索時，貼身丫頭玲瓏端著清泉泡的素葉泠茶進來，就看到她家小姐這一副眉頭緊鎖的模樣。

“小姐，現在已經未時了。”端茶進來的玲瓏朝東方月提醒道。

“您該去前廳了，不然老太君會不高興的。畢竟這新夫人是老太君的侄女。”玲瓏小心翼翼地對自家小姐說著。

站在東方月身后，執白羽扇扇風的小丫頭珠兒卻不滿道：“什么新夫人？不過是個上趕著當姨娘的下賤之人，我才不會當她是夫人，我們的夫人只有一個。”

玲瓏搖搖頭，心里自是知道珠兒這丫頭的心，但有些事是不能讓小姐面上為難的，畢竟都在一個府里。

聽著這兩丫頭的言語，東方月更添愁緒，這才放下手中的書，冷冷的說道：“去替我拿出淡芙蓉粉的荷衣。”珠兒趕緊噤聲，領命前去。

而玲瓏也一邊吩咐小丫鬟們，撤下了醒神的神木焚香，一邊趕緊把素葉泠茶端放在臥榻旁的梨花案幾，扶著東方月起身，坐在銅鏡面前，為自家小姐梳理秀發，按照東方月的吩咐，插上碧玉紫月釵。

一通簡單的打扮整理，東方月的一身不顯隆重卻也不失禮，淡淡的顏色襯托得東方月更像她的母親，隱隱中有一抹別于人間煙火的出塵韻味。接著玲瓏替東方月系上鵝黃的單色云紋腰帶。

這時東方月攏攏衣襟，撥了撥手上的玉鐲，說道“珠兒，去把慈福寺求的供香取來。”

“是。”珠兒立刻去柜中取來。

走到中堂，只見香案前供著一張東方顧氏的的月中撫花圖，顧盼生姿。東方月接過燃香，輕聲喚了一聲“母親”，彎身叩首時，眼中不禁含著欲落的淚珠兒。

玲瓏，珠兒看著小姐這樣也是不忍，都低頭不語，心里都在祈盼夫人的在天之靈能保佑小姐，她們也會誓死保護小姐的。

等到再抬首，東方月又恢復一貫的清冷樣貌，似乎剛才欲哭的人兒不是她自己一般。

“走吧。”說著轉身系上披風，往北苑大堂走去，玲瓏、珠兒緊跟在自家小姐之后。

來到北苑大堂，東方月斂眉，臉上掛著笑容往大堂主位走去。

立于堂前微微福身，“給祖母請安。”

“快起來，快起來，我的乖孫女。”主位上的東府老太君趕緊扶起自己這個如花一般惹人疼愛的孫女，拉著東方月往主位走去，東方月立于老太君右側身邊。

這時，東管家進來報“老夫人，吉時已到了，新夫人就要落轎了，大爺已經在大門候著了。”

“好好好，快張羅著，別誤了吉時。”老太君滿臉笑意的望著大廳門口，喜氣洋洋，接著就聽見媒婆的長嗓子一叫，“落轎！請大爺踢轎門。”

“一踢花好月圓，二踢金玉滿堂，三踢闔家吉祥！”

周圍的賓客都笑呵呵的看著這場成親儀式，接著是媒婆的聲音，“請大爺和新夫人入堂。”

東方月這才看見自己鬢發斑白但仍然精神奕奕的父親，一身紅袍的東方府現任家主，本朝禮部尚書，東方宇闊，牽著新人朝前走來。

“請新人跪！”禮官喊著。

“一拜天地”，只見新夫人得體的轉身向天地參拜。

“二拜高堂！”東方宇闊與新夫人向老太君拜去。

“好！好！好!”老太君開心地合不攏嘴。

“夫妻對拜！”新夫人嬌羞地向自己的丈夫對拜。

“禮成！”

......

東方月在祖母身旁，帶著淡然的笑意，看著這一切，而只有在身后的侍候的玲瓏、珠兒才能看見自家小姐掩在身后顫抖的手。

東方月就這樣看著被送入洞房的新人，看著父親離去的背影。行完禮的父親卻至始至終都不敢看自己一眼，她心里知道父親在愧疚，怕想起母親來。

心里默默嘆了口氣，“母親，你看到了么......這就是你愛的人。無論生前對你多好，你死后他終究會不再屬于你。”

夜里，東方月回往自己的東院，漸漸往院里去時，只見越往前黑暗就越深，而身后的燈火紅明漸漸的就離自己越遠。

這時東院門前，老太君身邊的大丫頭五兒候著，“大小姐，老夫人有請你到中院去，說有話跟你說。”

“知道了，我馬上過去。”東方月答到，回房換了一身衣服就出了門。

“有勞五兒姐姐了。”然后東方月帶著玲瓏，跟著提著燈籠的五兒，一并往中院去了。

路上，看著前面掌燈的五兒，玲瓏神色擔憂地看著自家小姐，悄聲喊道：“小姐？”

而東方月卻只是搖頭，示意她不要多問。

中院，“祖母。”東方月請安后，站立著等著祖母的吩咐。

老太君招招手，說道：“月丫頭，來，到祖母跟前來。”然后撫著東方月的手，嘆了一口氣，繼續道，“我知道，委屈你了，可是今日之事祖母也是沒有辦法。前幾日，你姨娘被診斷出已有了一個月的身孕，這事雖然是她做的不對，但肚子里懷的畢竟是東府的骨肉，希望月兒能明白祖母這么做的苦心啊。”然后意味深長地拍了拍東方月的手。

東方月并未答話，只是聽著祖母之言，并未有任何異議。畢竟現在有異議也沒有任何用處了。

“我知道你娘親故去后，可憐了我的心肝兒月兒。可是你得知道東府不能沒有后啊。”老太君聲聲懇切地說道。

東方月這才知道祖母的話重點在后面這一句，于是恭順地回道：“月兒都知道，請祖母放心。”

老太君聽著，看東方月的神情不像有異，就繼續道：“唉，你知道就好，我的月兒素來識大體。好，回去吧。回去好生歇著。”

“是，勞煩祖母擔心了。”東方月福身。

“去吧。”老太君擺擺手，示意東方月出去了。

“東嬤嬤，你說月丫頭能明白么？”老太君向貼身嬤嬤問道。

“老夫人就放心吧，大小姐也是個聰慧的，不會不明白您的苦心的。”

“你呀，唉，我們都老骨頭了，想管又能管幾年呢。”東嬤嬤趕緊攙著主子顫顫巍巍地回了里屋。

東方月回到院里，自然清楚祖母這話里話外的敲打和已經開始偏了的心意。但這一切都不是東方月在乎的，東方月在乎的是母親死后的清譽，以及母親留給自己的古籍字畫，那是母親一生的心血，為此還受到皇帝的嘉獎，因其品德賢淑，再加上作畫才華和整理古籍的功勞，于是被封為一品誥命夫人。

作為女兒的東方月是絕不允許這一切被一個憎恨著母親的人所奪去的。所以東方月告訴自己，這以后在東府里還得要處處小心才是，畢竟當日林姨娘那話不是空口說著玩的，從她以前對自己和母親表面上的好，到那日爆發，再到今日嫁進來這一步步就知道，林佩瑤的心思極深。

于是在這新夫人入府后的第二天，東方月立即派珠兒暗處打聽，想清楚地知道當日林佩瑤為何會哭著從父親苑中出來，而深愛著母親的父親又怎會與林佩瑤發生關系，使她懷上這個孩子的。

在珠兒從北苑的小廝丫鬟那里一番威逼細問下，東方月才知道原來林佩瑤早早就有了對自己表哥，東方宇闊的愛慕之心了。當時只是年紀小，林佩瑤才八歲，東方宇闊已經十六了，到了娶親生子的時候了。于是相娶了京城富家之女顧氏，不求顧家多么有權勢，只看中顧家女知書達禮有才華，而婚后東方宇闊和母親也恩愛有加。

林佩瑤，因著是祖母的侄女，表面上又為自己的姑母，時常過來小住看望侍奉老太君，那時還和母親多顯交好。但她卻一直暗戀著自己的表哥，即東方月的父親。只因父親早已娶了母親，祖母勸她早斷了這份心思，所以這份愛意才一直被她隱藏著。

前不久，林佩瑤因親事一拖再拖，于是就被家里安排著，非要她嫁給一個富裕的鄭員外，但林佩瑤還愛著自己的表哥，不想嫁給他人。見表哥東方宇闊又為亡妻三年未娶，眼看著就可以離心上人近一點，在一起，哪知表白之后表哥拒絕了自己，傷心之余，林佩瑤又不甘心，她覺得如果不是東方月的母親比她早出現，這一切早就是應該是她的了。

于是在東府借看望侍奉老太君居住之日，趁著表哥東方宇闊喝醉酒之日，悄悄進入房間，色誘了東方宇闊。

而東方宇闊，醉酒之際看著姣妍媚態的林佩瑤，恍惚間似看到了亡妻。

一夜瘋狂天亮之后，東方宇闊從醉酒中醒來，驚嚇之余把林佩瑤推下了床。

“哎呦，”林佩瑤嬌叫一聲，“表哥”，梨花帶雨，衣不蔽體地看著床上的表哥。

“表哥，你要打要罵就打吧罵吧，”林佩瑤抽泣著說道，“可是瑤兒是真心喜歡你的。”

東方宇闊不發一言，生氣地盯著她，見她又說這樣的話，穿上單衣作勢要走。而林佩瑤趕緊抱著他的腿，哭到“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可是襄玉姐姐也已經故去三年了啊，表哥怎么就對我這么狠心。”

聽著她提到亡妻襄玉，東方宇闊更是惱火，抬腳就走出了房門，任憑林佩瑤怎么哭泣也不回頭。

而后，就是當時東方月撞見林佩瑤時的事情了。

東方月聽到這里不得不心驚。

接著聽珠兒道，一個月后，老太君從照顧林姨娘的丫頭那里知道了這件糊涂事，大夫又診出林佩瑤已經懷孕一個月了，為了東府聲譽，更為了東府有后，以列祖列宗名義相挾，逼著兒子娶了她。

老太君心里也是糟心，但是看著未出世的孫子的面上，就把這件事給壓了下來，到底也是自己的甥女，事后也不太忍心怎么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