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家那天是七月下旬，黃昏懶洋洋地跌進繁盛草木，漫過老舊石階，刷拉拉流向山腳大片青黃麥田。酷熱讓人困倦，她靠著車窗，一路睡到下山，被龐貝拍醒時，車已經到了陳越渡。窗外長堤遠湖，湖盡處有凌空高塔。龐貝打開車門，將行李遞給她，說，“到了。”

她下車，燃料冷卻的聲音涼颼颼地自湖底浮上來。浮蕩的晚風中，龐貝頗為不耐煩地揮揮手，關了車門，老式皮卡悠悠原路折返，仿佛不過是載她下個街區去超市。

她也當真像逛超市一樣，雙手插了兜，裝模作樣地挑選只有一套的宇航服和小風箱，拐進入艙電梯，刷人臉按下12層，出門就是除塵室，被風墻三百六十度洗禮一番，坐上駕駛位，等待付款……哦不，等待儀表盤調校完畢。

不知道是不是等待的時間過于漫長，一個念頭后知后覺地跳出來：她要是回不來了怎么辦？

……龐貝大概會開心到上微博抽獎。

她往后一仰，成功地被自己會心一喪。沒一會，眼前的屏幕開始噼里啪啦放焰火式的接通，耳機里傳來的指令開始告訴她，地面開始核對氣壓，檢測艙內設施。

她開始被增大的重力扣在椅子里頭，耳邊是越來越嚴重的噪音，小風箱已被座位風機替代，宇航服平穩地膨脹著——就像一個蜷縮在子宮里的胎兒，緩慢而不可阻擋地沖向未知的光明——

不知多久之后，她終于能夠起身，打開艙門，抓著防護繩，一點點飄出去。

身后的分級載人火箭靜默矗立，眼前，十來組通訊衛星簇擁著一個直徑越百米的幽藍旋渦，旋渦仍在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旋轉，她感受到一股奇異而并不強烈的引力。

耳機的通訊瞬間嘈雜起來，地面的直播通道正在接通，她聽到一個并不刺耳的女聲開始播報：“……這將是有史以來，人類與外星文明的第一次會面……”

她盯著那個旋渦，懷疑背后空無一物。

與旋渦的距離平穩縮短，直到她能夠清晰地看清旋渦內的幽藍軌道時，一束追光從旋渦中升起，打到了她的腳邊。

耳機里的聲音瞬間消失了。

她身形頓住，謹慎地試圖后退，拉防護繩時手里卻一空。回頭，那載人火箭已不見了。

她抓著一截防護繩，孤單單地漂浮在太空之中。

腦海里忽然有一個聲音響起來：

“正在觀測中……”

不能慌。她冷靜地安慰自己，不要跟龐貝一樣，屁大點事也哭。

“生成物理打印模型……生成高維信道……”

真回不去了？怎么可能……龐貝這種情況會怎么辦來著。

“歡迎進入量子域，維京港竭誠提醒您……”

龐貝？媽？

“……在此處毀滅的，必將在另一處新生。”

失去意識前的最后一瞬，她沒按捺住，發出了一聲驚叫。

迅速消逝在沒有空氣的黑暗中。

三天后，山城，某座老式民居。

一個中年女人被中午的日頭曬醒了，她盯著白晃晃的窗外好一會，搖搖晃晃的起身，下床，踢開各種空酒瓶，打開客廳的冰箱。

還剩一瓶伏特加。她也不挑，回到床的時候，還順手拉上了窗簾。

老民居有個庭院，種滿了各色各樣的菜和瓜，院子里還停著輛舊皮卡，破藍破藍的，在夏末的陽光下，有種靜物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