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雪！你快起來，到地里摘蘋果了！今年果價一塊五呢！”

“哦！來了！”

一個八歲多一點的小姑娘從屋子里出來，胳膊上提著自己的外套。她們說的話都是方言，尤其是那聲雪雪，讀起來像是‘噱噱’。

這是山西的一座村莊，這里是果樹的發源地，同時也是退耕還林的實驗地與執行地。

也是因為是第一批，所以果樹的大批量種植令一批人富裕了起來，但是同時也有一部分人因為管理與品種問題而全年負債。

這個村子叫做北堡村。

也是果樹品種劣質品最多的村子。三年成樹掛果，結果果實買不出去，這對于果農們來說是災難。

有的人狠狠心，拔了樹苗重新栽種，而有的人抱著先買回點錢再說的態度，沒有立刻換面。這就讓這個村子存在的貧富差距越來越大。

甚至可以說有的家庭已經在城里可以買得起車房，而有的家庭卻還在為生計奔波勞累。

余家就是如此。余千雪是家中老大，也是同村孩子里學習最好的人。可惜，她的家庭，在村子里屬于那種需要國家救急的特困家庭。

不因為別的，只因為她的父母。

她的母親是這里有名的富貴村的一員，從小就生活的很好。為人也是很聰明的那種，又是家中年紀最小最受寵的，而她父親則是一名木匠，后來生意失敗，就在村里老實巴交的種起了地，農閑時出去給人在工地上打打工，為她們姐弟三人賺學費與生活費。

她父母的那個年代兄弟姐們多，她的外婆就生育了九個孩子。她的奶奶生育了五個。

她媽媽在外婆那邊排名第六，六女三男。也就是說千雪有五位姨媽，三位舅舅。

而她爸爸排名卻是老大，上面有一個大姐，之下的有一個小他十歲的弟弟和兩位妹妹。

這邊村子的子女排名有趣，男女不混，男子是男子的排名，女子是女子的排名。

比如千雪，就是家里的大女兒。而她低下還有兩個弟弟。一個小她兩歲，叫余天平，一個小她三歲，叫余天易。

自小嬌生慣養的母親與家道中落的父親，從天易出生后，一年比一年吵的激烈，一年比一年打的兇狠。她們姐弟三人就是在這般環境下生長的。

而她的父母每吵一次架就要去地里嚯嚯樹苗，要么就是氣的去折斷幼苗，要么就是不給地里施肥除蟲。三年后僥幸活下來的果樹開始掛果后又多了一項她父母的出氣筒。搖掉樹上成了形的果子。。。十二畝的良田就這么被她的父母給給糟蹋了。

每每暑假果實成熟，都是千雪最憂心的時候，她怕她的父母再去毀掉果子。

因此，她母親一說去地里摘果子她就非常積極，恨不得能一次性把果子全部摘掉賣成錢存著！

這也是她的上衣都沒穿好就急匆匆的要跟著去地里摘果子的原因。

人有高低胖瘦，果實也有先后成熟，為期一月的摘果子成了她這個暑假最開心的事情。當然！只要她父母不吵架不打架！

這成果子成熟的第一批往往價格也是最高的。今年的一塊五一斤已經比去年要高出了兩毛錢。千雪總是會在賣果子給客商時問上一句：“這個價錢收幾天？”

有的客商心善她是小孩，就會告訴她：“收三天或者四天。”而有的客商會比較愛說笑，就不會告訴她大致的時間，而是會說上一句：“你以后都這個價錢好不好呀？”

大概是因為一句老話吧，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只有八歲的她就已經差不多能分辨出大人說話的真假。可每次她都希望后者說的是真的。

品相好的果實可以作為商品售賣，可品相低的，就直接被淘汰成了‘落果’。‘落果’的價錢不如‘商品果’的價錢穩定。

商品果很少有后期升價的可能，而落果不同。它的價格是飄忽不定的。這取決于落果加工商的用量需求。

今天她家的蘋果商品果在第一輪價錢收尾后賣了六千四百三十塊五毛。

而第二批的還得最少三天才能見紅面。

這三天內，她就把目光放在了地里的落果中。

村里有個老頭專門收落果。千雪也總是會跑過去問他：“牙！今年啥時候才收落果呀？什么價啊？”

今天她也去問了，而那老頭卻告訴她：“今天落果的價錢低了一毛。”

“為啥呀？昨個還三毛五呢！今個怎么就變成兩毛五了？新果掉落的果子本來就不多，我一個下午才拾了這一筐！”

“不急，牙牙先給你稱一哈你這有多少斤。”

（牙！方言。爺爺的意思。）

千雪看著那帶著秤砣的秤桿，等平穩后就看了看上面的刻度。

“一共二十二斤，共五塊五！要是是昨天的價格我就能多賺兩塊二了！”

“你算的怪快呢！數學成績肯定很好吧！”

“嗯！那肯定的！我這次考了一百分呢！”

“呦！這么厲害呢！來，牙多給你五毛！給你湊個六塊！賣個雪糕吃！”

“不用！這落果賣的錢我媽說了，全部是我的！”

“哎呦，還不要！娃有出息！”

一根雪糕五毛，一包冰球也是五毛。千雪想了想，就只花了五毛買了一袋冰球。

三姐弟分吃冰球剛好每個人都能吃到，還能省一塊錢！

她這么計算著，也是這么做的。當然，被天平給嫌棄了。

“姐，為啥你每次賣了落果后都只買一包？就不能大方點給我們每人都買一包嗎？”

“有的吃就不錯了！天易還小！又吃不成！”

“那他吃剩下的給我吃唄！”

“冰棍吃多了會拉肚子！”

“哼！你每次都這么說！”天平哼了一聲，坐在院子里的樹蔭下憤憤的吃起了冰球。一包十顆，天易小分了兩顆，千雪也只拿了兩顆，剩下的六顆就全部給了天平。

爸媽去鎮子上存錢還沒回來，千雪就鉆去了廚房去準備飯菜了。

她還太小，沉重的菜刀用兩下手腕就會酸疼。而灶臺需要生火，她又被爸媽禁制生火。

因此她也就只是踩在凳子上把菜切好，等著媽媽回來做。

然而，左等右等，眼看都四點了他們二人都還沒回來。

在農村，早飯是八九點的時候，中午飯是兩點左右。下午飯是六點左右。

這中午飯的時間都過了這么久，千雪有點著急，因為五歲的天易已經餓的跑去廚房去啃蘿卜去了！

當千雪正想著去鄰居家借碗熟飯時，她媽回來了。

只不過，她媽媽是臉上帶著傷回來的。

進門時也沒管她們三人，而是流著淚說著：“這日子沒法過了！才一百來塊錢的東西我買都買了！你卻給我退了！我不就說了兩句丟臉嗎！至于動手打我！！！”

瞧著一進房門就打開柜子收拾家當的母親，千雪沒有說什么，而是把兩位弟弟先帶去了小房間，然后囑咐他們不要出來。之后就跑去了鄰居家里借了些飯回來。

她們姐弟三人在小房間吃著借來的飯，客廳里，她的爸爸媽媽在激烈的爭吵著，還引來了村長過來調和。

期間，千雪聽到了一個詞語：“喇叭褲。”

原來，是她媽媽看上了一條時興的褲子，趁著她爸停放摩托車的時候去買了一條。沒想到卻被他爸爸嫌棄的說了一聲：“你買這褲又不能在地里穿！那褲腿呼扇呼扇的到地里竟掛草了。”

就因為她爸爸這句話，她媽媽覺著委屈了。當時就哭著把褲子給退了。

然后一路都吊著個臉，就連見到親戚時都是黑著臉的。

她爸覺著在親戚面前丟了面子，兩人就這么吵了起來。她爸爸是個暴躁的性子，又沒怎么上過學，就連自己兒子的名字也會寫錯認錯。脾氣又倔，被當街下了臉面，他的暴脾氣就上來了。

兩個巴掌打過去，就成了現在這個結果。

一個鬧著要回娘家，一個被村干部指著鼻子說教，要他道歉！

吃完飯后，千雪打開門縫溜出來送碗，就看到她爸被村里人逼得蹲在墻角，一根又一根的煙抽著。

她看著自己爸爸躲在墻角，一時心疼，就出口說了一句：“爸！你吃飯了沒有？我給你借一碗飯去。”

也不知道為什么，她的這句話卻引來了她爸扔過來的一個凳子。

凳子可是實心木頭的，砸在她腿彎上后疼的她瞬間就跪在了地上，手中的碗也碎了。

村干部見此，立馬和一起來勸架的人拉住了還想繼續打她的父親。

而千雪也被村里的婦女給抱起來送出了客廳。

那么重的一砸，讓她的膝蓋都磕破了皮，而被砸的腿彎也已經腫了起來。左小腿又疼又麻。可她愣是沒有哭。還笑著開口說著：“我沒事！不疼！碗碎啦！我去灶房拿個好的還給人家去。”

等出了門后，她才躲在家門口的草叢子里哭了出來。

她不懂為什么爸爸要打她，她只是我關心他呀！在她爸爸抓起凳子扔過來的那一瞬間，她感覺委屈極了。

哭了一陣，她就不哭了。把碗送過去后就趁著家里人多，溜回了小房子里。

命令天平做作業的同時也給天易教著數字。

而客廳時不時的就會傳來一聲指責聲。

“你兩吵架就吵架！打架就打架！你打娃干啥？那么沉一個凳子你也不怕砸娃頭上了！！！”

“就是！娃那么乖！好心問你吃了沒吃！她年紀小，你以為娃說給你借碗飯是在笑話你呢？”

“就是么！！你看看你那心！看看你那沒腦子的樣！你親女子能笑話你個啥？？別說咱們是哥們！就你剛剛砸娃的那樣我就瞧不起你！！你說說，你啥時候才能把你那臭脾氣改一改？？？”

……

直到天都黑了，家里才安靜了下來。

而她們姐弟三人已經在小房間里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