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的宴會暮云北向來是提不起興趣的，看著高臺下那些纏紅結紫肢如弱柳的舞女，暮云北就控制不住的打哈欠。若非今日這宴會是替她那青梅竹馬的冷家公子冷宸所設，她定然早早地便找個理由離開了。

忽的大殿上嘈雜的交談聲靜了下來，唯剩絲竹之聲與一道清脆的舞步聲。暮云北本是埋頭撥弄著手中的珠串，聽得殿上之人舞步難得干凈利落，猜著定然不是司樂閣那些小娘子，便好奇抬頭瞧了一眼。

只見殿中女子步若蓮花，腰肢裊娜，身形如行云流水般。身上輕紗翻飛，手托金蓮，有一瞬倒也真有些神似那些畫卷中的仙女。

暮云北只覺得這女子看著面熟，卻是想不起在哪兒見過，轉頭低聲向自己的侍女畫眉詢問：“此女看著眼熟，你可有印象？”

“回長公主，此女乃是嚴大人的庶女嚴明菲。家中排行第五。”

“你這么說本宮倒是有些印象，書院時念書曾見過，平日里安靜守禮，不怎得愛講話。”畫眉說起嚴明菲這個名字暮云北還是有些印象的，這位嚴家小姐平日都是個不爭不搶的主，常被她那嫡出的姐姐擠兌，好幾次都是冷宸替她出頭她那姐姐才作罷。

“她那姐姐可來了？”

“回長公主，嚴大人身后那一桌的粉衣女子便是。”

暮云北抬頭，果然那粉衣女子臉色并不好看，眉毛擰在一起好似能擠出水了。看著女子這般憤恨的模樣暮云北不用想也知道嚴明菲在嚴府的日子怕是并不舒坦。抬眼瞥見冷宸正朝自己的方向看，便俯首低聲與畫眉說了幾句。

畫眉離開了大殿，不一會兒再回來時手里多了一個匣子和一本紅色的冊子，而殿中嚴明菲的舞也漸近尾聲。

不得不說嚴明菲的舞姿堪稱一絕，就連高臺上看慣了這些的暮楓楠都面露贊許，大手一揮出聲留住了嚴明菲：“獻舞者是誰家的小姐啊？”

嚴明菲盈盈一拜沒有說話，一旁的嚴大人連忙離席道:“回陛下，小女在陛下面前獻丑了。還望陛下，長公主海涵。”

“無礙，嚴家小姐舞姿卓絕，朕當要賞賜才是。只是朕也不知時下都城中小姐們都喜歡什么，便賞賜些綾羅綢緞給嚴小姐吧。”暮楓楠沖著高捷說了一聲，高捷便頷首應聲命人下去準備。

“臣下多謝陛下賞賜。”嚴大人帶著嚴明菲又是一拜便退回了席間。

暮云北將紅冊子打開一看，果然看見嚴明菲的名字寫在上面，那字跡雖說與自己的有七分像卻是能看出差別，糊弄糊弄蓋典印的官員還可，卻是糊弄不得暮云北或者親近她的人。暮云北瞥了一眼臺下的冷宸低聲道：“一會兒出去便將這個燒了吧。”

“冷將軍家的大公子何在啊？”暮楓楠朗聲問道，今日畢竟是替冷宸慶功自然是少不了要讓他這個正主出來的。

慕楓楠坐直了身子朝席間看去，而他身旁的暮云北也難得的提起性子坐起了身子。

“臣下叩見陛下。”席間青衣少年緩緩走出，走至殿中朝著殿上二人畢恭畢敬行了個禮。

“此次你帶領軍士出征南河平亂有功，朕曾今許諾過待你凱旋便封你為定南將軍，今日朕便當著眾臣兌現朕的諾言，從今日起你父親麾下的冷家軍印也有你一半了。”

少年聞言難掩面上喜色抱拳謝恩，而臺上本是對著宴會沒什么興趣的暮云北也難得笑逐顏開，心里正琢磨著改日該如何給他道喜。

“朕還記得當初你說若是凱旋歸來便讓朕許你一個愿望。朕當初準了，今日你便將你的愿望說出來吧。”

“臣下多謝陛下厚愛，臣下是想向陛下請旨一樁婚事。”

少年抬頭看向暮楓楠又看了看高臺另一側的暮云北，二人正巧撞上了目光，暮云北忙撇看眼睛，面上卻是漸漸染上紅暈，抓著珠子的手也緊了緊。

“哈哈哈，好。你也到了該成家的年齡了，你說吧是看上了哪家的千金？”

眾人都靜了下來想知道這個新晉殿前紅人所求之人到底是誰，臺上暮云北亦是緊張的心都快要跳出來了。

“臣下想請陛下賜婚嚴家五小姐。”

哐啷一聲極其輕微，暮云北聞言有些愣神，本來緋紅的臉上也只剩下錯愕，手中的珠串應聲碎了幾粒，握著碎珠的手上也微微見血。

畫眉一看正要蹲下替她處理傷口卻被暮云北一個眼神制止了，只得擔憂的看著暮云北微微滴血的手暗罵冷宸該死。

慕楓楠也顯然沒想到冷宸求娶的是剛剛一舞動人的嚴家小姐，他知道皇妹與冷宸關系頗好，下意識偷偷瞥了一眼妹妹，卻瞧著她面上并沒什么異樣。

暮楓楠暗暗嘆了口氣，看來自家妹妹是落得個落花有情流水無意的下場了：“嚴家五小姐可有此意？”

嚴明菲聞言忙起身出席跪于少年身側，二人相視而笑。嚴明菲行禮回答道：“民女…但憑陛下做主。”

話里話外已經十分明了，席間眾人議論紛紛都在等著暮楓楠圣裁。慕楓楠又瞧了暮云北一眼，嘆了口氣道：“既然嚴小姐有意，那朕便允了。你二人婚期便訂在三月之后吧，具體的日子便讓觀星臺的術士們選好了承至將軍府吧。”

“謝陛下隆恩。”二人再次叩拜于殿上。

冷嵩扯了扯身旁的夫人讓她別沖動，冷夫人卻是不依，用力甩開冷將軍走出席間跪在殿中道：“陛下恕罪，臣婦覺得此事不妥。”

“哎呀！夫人！”冷嵩暗暗著急趕忙也跟著來到殿前跪拜。

慕楓楠挑了挑眉，語氣有些不悅：“夫人覺著有何不可？不妨說與朕聽聽。”

冷夫人不顧身旁冷將軍焦急的眼神俯身一拜道：“陛下，辰兒是冷家獨子又是嫡子。今日并非臣婦不愿與嚴家結親交好，只是這嚴五小姐并非嫡出，若娶了做將軍夫人，日后將軍府定然是要招人口舌的。”

“母親，兒子不在意別人怎么說，兒子心悅嚴五小姐已久，承蒙陛下厚愛賜婚，還請母親同意。”冷宸不顧仍然身在大殿，轉身朝著冷夫人一拜開口道。

暮云北看著冷宸這般維護嚴明菲只覺得手上傷口疼的鉆心，可看著眾人對冷宸指指點點她終究有些于心不忍，側頭見一旁暮楓楠已經面露不悅，便想要出聲替冷宸解圍。一旁畫眉卻小聲抱怨道：“長公主不會事到如今還要維護他吧。如此場面不過是他咎由自取罷了。”

暮云北嘆了口氣，誰知抬頭再次撞上冷宸的目光，又見他再次一拜道：“冷宸今生只愿娶嚴家五小姐為妻，還請母親，陛下…長公主成全。”

暮云北聽冷宸喚自己瞬間明白了這一切，心中自嘲自己自詡聰慧卻不想被冷宸拿捏的死死的，宴請的名冊，嚴明菲獻舞，一切都一目了然了。暮云北松開手，沾著血的珠子掉在了地上，那是冷宸送她的。

“陛下，定南將軍自小與本宮一同長大，他是個認死理的，若是因為名分之事錯失畢生所愛定然悔恨一生。冷將軍平亂有功，日后也要保我璃國百姓太平，實在不因落得郁郁寡歡的結果。可冷夫人教導定南將軍，含辛茹苦，她的考量也不無道理。”暮云北拿起畫眉手中的木匣子緩緩走出珠簾，朝著暮楓楠微微一拜，緩緩走至冷宸和嚴明菲身前。

“嚴五小姐曾與本宮是同窗，為人恭敬守禮，溫厚嫻淑，不乏大家千金的教養。今日本宮便將這金步搖送于嚴五小姐。這金步搖是慧嫻太后留給本宮的，今日便贈予嚴五小姐，就當已這個金步搖許嚴五小姐一個嫡女的身份。若誰再拿身份之事議論將軍府便是對本宮和慧嫻太后不敬。”

暮云北伸手替嚴明菲戴上了金步搖，冷宸瞧見她掌中有干涸的血跡，垂下了眼眸。

“冷夫人如此這般可還有異議？”暮云北轉頭看向一旁的冷夫人微微一笑。冷夫人心中雖是百般個不愿意卻也只能應下。

暮楓楠見如此自然也不再多說什么，心下卻是猜到暮云北此刻心里定是不快，便差高捷去給暮云北傳話。

“長公主，陛下說您身子不好，天色不早了，不如長公主先行回宮歇息吧。”

暮云北微微一笑讓畫眉撿起被高捷瞧見的那串珠串道：“多謝陛下體恤，本宮正有此意。既然如此，本宮就先行告退了。”

寧康殿內絲竹聲再次響起，觥籌交錯熱鬧如初，就好似剛剛什么也沒發生過一般，暮云北沿著長廊向御花園走去，畫眉匆匆追上暮云北的腳步：“長公主可要回宮，奴婢派人將轎攆備好。”

“不必了畫眉，你同本宮去儀鳳殿坐坐吧。”暮云北擺了擺手示意畫眉將身后那一串無關緊要的婢子打發了。

“諾。”

儀鳳殿，畫眉提著金燈站在暮云北身后，先皇后先去后暮云北已有一段時日不曾來儀鳳殿了，今日卻是一杯酒接著一杯地灌進嘴里。畫眉急得不知該如何，暮云北身上空心花的毒還未解，這般喝酒終是傷身。

“畫眉，你怎么也不攔著主子。”儀鳳宮外急急走入一女子，伸手便搶去了暮云北手中的酒壺。

“秋窈，你把酒還與我。”暮云北起身便朝女子撲去，秋窈一個閃身將酒壺摔了個粉碎。她長暮云北好幾歲，是暮云北身邊女使最年長的，平日里只有她說的話能勸住暮云北。

“主子您的毒還未解不可喝酒，得罪了。”突然一個黑影閃入院中一記手刀打在暮云北的脖子上，暮云北便失了知覺攤在來人的懷里。

“漠南你怎么才來？你將主子帶回宮去，我和畫眉在這兒將一切收拾好了再回宮。讓桃夭替主子將釵環摘了，看著怪沉的。”秋窈看了閃身進來的男子有些埋怨低聲道。而后吹滅了畫眉手中的金燈：“你也是怎能由著主子亂跑。她身上的毒還未解怎能喝這么多酒。”

“秋窈姐姐你不知道冷公子他……”

“不管冷公子如何，主子的身子是主子自己的，下次若還有這般情景你定然是要攔住的。”

“可姐姐，主子向來只聽你勸…”

“好了，快些收拾吧。若是讓有心人看見我們在先皇后的宮內那就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