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爹的妻，卻不是我的母親。

我的母親死于一場大火。

“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墻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莫莫莫…..”

哀怨惆悵的聲音從綠竹屋中傳出，清冷的月光下，那張傾國傾城的玉容顯得如此蒼白無力，白紗輕舞，姿態妖嬈，紛飛的燦爛在凝于指尖的瞬間便灰飛煙滅，消失得如此徹底決絕，令人恍覺剛才的那一抹驚艷不過是夢中一瞥。忽而一陣凄厲的哀號響徹天地，撕心裂肺的痛楚讓人沒來由的想起密林之中那失去了心愛孩子的母獸，怒對蒼天，淚如雨下，其心之痛，其心之怨，令萬千生靈都為之顫動。

夜鳥驚飛。

我抬頭望著父親堅毅陰沉的臉龐，指節蒼白。

他是愛母親的，即使她的笑不為他而露，淚不為他而流，舞不為他而起，歌不為他而吟，他還是一如既往地愛著她，在看見那個美麗的女子為了另一個人發足狂奔淚流滿面時，濃得化不開的悲傷落在深邃的眼里，顯得那樣突兀卻又理所當然。

玉笛橫陳，清幽的樂符自唇下化開，韻律悠長，婉轉如夜鳥輕啼，節奏舒緩，飄渺如夢里花落，在寂靜的夜里給人一種安心的寧靜。母親逐漸停止了哭喊，歸于平靜，她緩緩的踱到窗前，癡癡的望著遠處青衫磊落的父親，一如望著多年前那個輕狂倔強的少年，眼神溫柔多情，卻又帶有些許迷茫。嘴角倏爾勾起一抹微笑，像一朵怒放的雪蓮一樣耀眼令人不敢逼視，依稀可見當年的風華絕代。

她淺吟低唱：“此生無緣再相見，共結連理在黃泉。”

父親從未向我隱瞞母親的存在，府中只有寥寥幾人知道后花園綠竹屋中有一個瘋病纏身的夫人。只是從來沒有人知道為何當年那個驚才絕艷冠絕京華的女子會癲狂至此，一生的光芒似乎在瞬間散盡，只余一具蒼白的軀體在人世茍延殘喘。每當問及父親，換來的只是無可奈何的嘆息。我亦不再問。那不只是母親的痛，也是父親的痛。

然而，不問并不代表就不知。世間能讓女子生不如死的莫過于情之一字。

而母親在看到我眼中冰涼的那一刻，似乎連這最后的眷顧也已消失。

她推倒燭火點燃了紗曼，熊熊火焰印紅了蒼白的面容，嘴角翕動，眼里第一次流露出身為人母的神情，溫柔慈祥。我默默地看著她的生命一點一點逝去，心里一片寧靜。也許這于母親才是最好的結局吧。

與其清醒著痛苦，不如沉睡著安詳。

當父親趕回的時候，看見的只有竹屋的殘垣。

緣已至此，又何須留戀？噴射而出的殷紅如三月的桃花灼燒人眼，觸目驚心的飄落在斑駁的歲月中，為那些逝去的時光染上無法抹去的痕跡。父親口含鮮血，仰天大笑，“你還是走了，還是離我而去了……”淚水順著眼角滑落，不甘，不愿，也不舍，轉身離開，暗淡的背影失去了最重要的那一抹色彩。

他將自己放逐于蒼茫天地中，青山綠水間，去尋回曾經丟失的人或是那些在念念不忘中早已忘卻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