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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1評論第1章 廣結良緣,無往不勝
縱觀胡雪巖一生中的各種經歷,他之所以能夠取得事業上的成功,是因為結交了許多可以真心幫助他的朋友。胡雪巖出入商海官場,一生中結交了商人、官員、江湖人士等許多朋友,胡雪巖可謂頗具人緣,并且這些人都在他的許多生意中鞍前馬后的為之奔波,出人出錢出力。
雪中送炭成莫逆之交
俗語說:“患難之時見真情。”當一個人身陷困境,急需別人幫助,卻又無人愿意把手伸給他時,而與眾不同的你卻伸出了援助之手,這時,他就會萬份感激你。
胡雪巖資助王有齡正是“雪中送炭”大獲成功的最好例證。照胡雪巖的話說:“我看你好比虎落平原,英雄末路,心里有說不出的難過,一定要拉你一把,才睡得著覺。”于是在王有齡急需用錢之時資助了他500兩銀子。
應該說,胡雪巖給王有齡“雪中送炭”很冒風險。因為這500兩是胡雪巖挪用了“信和”錢莊的錢來幫助王有齡的。所以王有齡當時也十分顧慮,擔心自己一旦捐官不成,那這500兩不是個小數目,那豈不連累了胡雪巖。而胡雪巖的回答則十分誠懇:“你不必顧慮太多,在這個世上我是孤身一人,我幫助你就算是孤注一擲吧。請放心持去,得意速還,毋相忘也!”為了朋友,也為了以后事業能找到一個好的靠山,胡雪巖坦言,要錢沒有,要命一條。既然能做出這種打算,就可以看出胡雪巖主意已定,王有齡這個忙是非幫不可了。可以這么說胡雪巖的這一次“雪中送炭”奠定了他日后成功的基礎。
像胡雪巖這種“雪中送炭”的手段,在中國傳統生活中廣為流行。舊社會上海灘的黃金榮,與蔣介石相識于患難之時,黃金榮不但替蔣介石了結了數千元債務,還資助蔣介石一筆旅費,使蔣介石得以投奔廣州。后來蔣介石政界發跡,黃金榮在上海的地位也就無人敢動搖了。杜月笙結交戴笠也是如此,戴笠從小就是個無賴,靠擺小攤騙錢度日,為警察所追捕,后來混到上海,在流氓群中做些無本“生意”。杜月笙一跨進黃金榮的大門,與戴笠一見面,就認為戴笠是個“人才”,傾心結納,不久就結為兄弟。后來戴笠仕途遇阻,一度陷入一文不名的困境,就去求杜月笙幫忙。那時,杜月笙已是首屈一指的上海灘大亨。居然仍顧念舊情,一次給了他五十塊現大洋。用完了,又給了五十元。對杜月笙的“慧眼識英雄”,戴笠念念不忘,在他后來成為炙手可熱,殺人不眨眼的人物時,時常對部下提起往事,稱道杜月笙“古道熱腸”,是他生平知己之一。每次去上海,戴笠必和這位盟兄親熱,共商大計。
“雪里送炭”的另一種情形是善于廣泛結交下臺人和失意文人。更多的人愿意結交或幫助尚未發跡之人,卻很少有人看重已失勢之人。其實失勢之人同樣擁有一些可以利用的社會關系,同樣是一筆不可多得的財富。胡雪巖也廣交官場中那些失意的人們,寶森因為政績平庸,被當時的四川巡撫丁寶楨以“才堪大用”的奏折形式,借朝廷之手體面地把他請出了四川。寶森沒了實權閑居在京,每日只是呼朋喚友,吟酒品茶泡賭場,表面上悠閑樂哉,其實他的內心甚感落寞。胡雪巖就特意拜訪他,勸說他到上海一游,費用全部由胡雪巖包了。寶森因為旗人身份限制,在京玩得實在不過癮,就隨了胡雪巖去游上海,逛杭州,猜拳狎妓,游山玩水,甚是痛快。一來一往,寶森遂把胡雪巖視為密友,以后每遇胡雪巖有大事,必自告奮勇,竭盡全力幫助胡雪巖在京城的上層官員中圓融疏通。
此外,胡雪巖頗有古時孟嘗君之遺風,還十分善于拉攏一些失意的官僚文人充當謀士,許乃釗便是其一。胡雪巖對許乃釗執禮甚恭,專門去函,盛贊許乃釗的政績政聲,然后歷訴浙江民眾疾苦,以及當時面臨的各種窘境,表現出虛心求教的樣子,許乃釗為其誠心所感動,忠心耿耿地為胡雪巖服務而不自覺。當然,胡雪巖經常少不了暗中給許乃釗打打牙祭,讓許乃釗有知遇之感。又比如對待落魄文人裘豐言,胡雪巖逢節必送禮金,使裘豐言十分感激。
把人緣放在第一位
生意場中的胡雪巖眼光卓遠,不惟利是圖,向來把人緣放在第一位。所謂“人緣”,對內是指員工對企業盡職盡責,忠誠不二;對外則指同行的相互扶持、相互體貼。胡雪巖從來不會為了自己獲得更多的利益而去損害員工或同行的利益。他始終堅持有錢大家一起賺的原則,因而胡雪巖在商界頗有人緣。同時,好人緣也為他的生意帶來了更多的機會和利潤。
胡雪巖認為,做生意不可太貪,一個人不能獨占所有的利益。他的宗旨是有錢大家一起賺,他是這么說的,更是這么做的。在爾虞我詐、惟利是圖的生意場中,胡雪巖做到了一般商人難以做到的,那就是不搶同行的飯碗。
胡雪巖準備開辦阜康錢莊,當他告訴信和錢莊的張胖子準備自己另立門戶的時候,張胖子雖然嘴里說著“好啊”,但聲音中明顯帶有偽裝出來的高興。這里面是有原因的,因為在王有齡辦漕米這件事上,信和錢莊之所以全力墊款幫忙,其真實目的就是想拉上海運局這個大客戶。一聽說胡雪巖要開錢莊,張胖子自然會擔心丟掉海運局的生意。
為了消除張胖子的疑慮,胡雪巖當即向他明確表態:“你放心!‘兔子不吃窩邊草’。要有這個心思,我也不會第一個就來告訴你。海運局的往來,照常歸信和,我另找路子。”
既然胡雪巖不和自己的信和搶生意,那么信和錢莊不是多了一個對手,而是多了一個伙伴。張胖子自然全無顧慮,轉而真心實意地支持阜康錢莊。張胖子見胡雪巖雖也是商人,卻為人厚道,能照顧朋友情面,便很坦率地對胡雪巖說:“你為人我信得過。你肯讓一步,我見你的情。有什么忙要幫,只要我辦得到,一定盡心盡力!”在胡雪巖以后的許多次生意中,信和錢莊給了胡雪巖很大的幫助。這都要歸功于他當初沒有搶信和生意的那份情誼。
即使在利潤極豐的軍火生意上面,胡雪巖也始終遵守“寧可拋卻銀子,決不得罪同行”的準則。軍火生意利潤大,風險也大。要想吃這碗“軍火”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胡雪巖憑藉官場勢力的庇護和雄厚的商業基礎,并且依靠漕幫的江湖勢力,很快便在軍火生意上打開了門路,著實做了幾筆大生意。這樣,胡雪巖在軍火界也成了一個響當當的人物了。
一次,胡雪巖打聽到一個消息,說是外商又運進了一批性能先進、精良的軍火。消息不久得到了進一步證實,胡雪巖知道這生意做成一定大有賺頭。憑藉他豐富的經驗、高明的手腕,以及他在軍火界的良好信譽和聲望,胡雪巖很快就與外商談妥了條件,把這批軍火生意搞定了。
然而,正當胡雪巖志得意滿的時候,一位商界的朋友說,有人在指責他做生意“不地道”。原來外商曾經把這批軍火以低于胡雪巖的價格,擬定賣給另一位軍火商,那位同行還沒有來得及付款取貨,就被胡雪巖以較高的價格買走,使那位同行喪失了一筆生意。
胡雪巖聽說后,對自己的貿然行事感到由衷地慚愧。他隨即找來那位同行,商量雙方如何妥善地處理這件事。那位同行深知胡雪巖在軍火界的影響力很大,怕胡雪巖在以后的生意中與自己為難,所以就不敢提任何條件。他只是推說這筆生意既然讓胡老板做成了就算了,只希望以后方便的時候留碗飯給他們吃。
事情已經解決了,但胡雪巖做事經商總是把朋友、同行的情義放在首位,堅持有飯大家吃的原則。因此他卻主動要求那位同行。把這批軍火以與外商談好的價格“賣”給他,讓同行吃個差價,而不需出錢,更不用擔任何風險。事情一談妥,胡雪巖馬上把差價補貼給了那位同行,胡雪巖的這一做法不僅令那位軍火商甚為佩服。同時胡雪巖重視同行情義的名聲也廣為流傳。
如此協商一舉三得,胡雪巖照樣做成了這筆好買賣。不僅僅沒有得罪那位同行,而且博得了那位同行衷心的好感。同時在同業中自己的聲譽更高。有飯大家吃,有時在短期看似乎對自己是一種損失,但用發展的眼光看問題時,有飯大家吃,可以贏得朋友的信任,別人的幫助。
幫助麟桂解“虧空”,立竿見影得回報
幫人幫在難處,胡雪巖屢出義舉,也許并非源于本性,更重要的是他深知“雪中送炭”所能起到的非凡作用,明白怎樣才能讓別人“知恩圖報”的道理。而對于浙江藩司麟桂的“雪中送炭”,便是立見回報的一例。
當時阜康錢莊剛開業,胡雪巖就遇到了這樣一件棘手的事:浙江藩司麟桂托人來說,想找阜康錢莊暫借二萬兩銀子。此前,胡雪巖對麟桂也只是聽說過而已,平時幾乎沒有任何交往。更何況胡雪巖聽官府里的一些知情人士說,麟桂馬上就要調離浙江,到江寧(南京)上任,這次借錢的用途很可能是用于填補他在任時財政上的虧空。而此時的阜康剛剛開業,庫房中包括同業慶賀送來的“堆花”也不過只有四萬現銀。
這一下可讓胡雪巖左右為難,如果借了,怕人家一走,不還銀子豈不是拿錢打水漂?連個聲音也聽不到。即使人家不賴賬,像胡雪巖這樣有身份、愛面子的人,總不可能天天跑到人家官府去逼債吧。二萬兩銀子如果收不回來,對剛成立的阜康來說也是一個不小的損失。
按照通常情況,“人在人情在,人一走茶就涼”,一般錢莊的普通老板碰到這種事大都會向麟桂打個馬虎眼,陽奉陰違奉承一番,幾句空話應付過去。不是“小號本小利薄,無力擔此大任”,就是“創業未久,根基浮動,委實調度不開”。或者,就算有的錢莊冒險肯出錢救急,也是利上加利,乘機狠宰一把,活生生地把那麟桂剝掉幾層皮。
但胡雪巖向來做事有長遠打算,從不計較眼前的一時得失。他的想法是:假如在人家最困難最需要別人幫助的時候,你幫著解了圍,人家自然不會忘記。只要他官位不倒,到時利用手中的權勢,稍微行個方便,何愁二萬兩銀子拿不回來?據知情人分析,麟桂這個人也不是那種欠債不還、耍死皮賴賬的人。現在他要調任,僅僅是不想把財政“虧空”的把柄授之于人,影響他仕途的發展,所以急需一筆錢來解決虧空難題。胡雪巖想明白后,立即決定“雪中送炭”。他極為爽快地對來人說:“好的,一句話。”
胡雪巖答應得過于爽快,反倒使來人將信將疑,愣了一會兒才問出一句話:“那么,利息呢?”
胡雪巖略微想了一下,伸出一個手指頭。
“一分?”
“怎么敢要一分?重利盤剝是犯王法的。”胡雪巖笑道,“多要了,于心不安。少要了,怕麟大人以為我別有所求。不要,又不合錢莊的規矩,所以只要一厘。”
“一厘不是要你貼利息了嗎?”來人驚訝地問。
“那也不盡然,兵荒馬亂的時候,盡有富家大戶愿意把銀子存在錢莊里,不要利息,只要保本的。”
“那是另一回事。”來人非常激動地對胡雪巖說:“胡老板,像你這樣夠朋友的,說實話,我是第一次遇見。彼此以心換心,我也不必客氣。麟藩臺的印把子,此刻還在手里,還是可以放兩個起身炮的。有什么可以幫你忙的,你不必客氣,盡管直說。”
見來人已替麟桂說了這樣的話,胡雪巖心想,自己沒有看錯人,麟桂是知恩圖報之人,如果這時有要求再不說就顯得太見外了。于是,他沉吟了一會答道:“眼前倒還想不出,不過將來麟大人到了新任,江寧那方面跟浙江有公款往來,請麟大人格外照顧,指定由阜康匯兌,讓我的生意可以做開來,那就感激不盡了。”
“這是小事,我都可以拍胸脯答應你。”
等來人一走,胡雪巖馬上把錢莊的劉慶生找來,讓他湊二萬兩銀子給麟桂送過去。
劉慶生聽了胡雪巖的做法,為錢莊著想,十分為難地說:“二萬兩銀子是有,不過期限太長恐怕錢莊吃緊。咱們現在手頭現銀不多,除非動用同業的‘堆花’,不過最多只能用一個月。”
“有一個月的期限,還怕什么?蘿卜吃一截剝一截。湖州的錢糧地丁正在征,十天半個月就有現款到。”胡雪巖繼續給他分析:“我們做生意一定要做得活絡,移東補西只要不穿幫,就是本事。你要知道,所謂‘調度’,調就是調動,度就是預算,預算什么時候有款子進來,預先拿它調動一下,這樣做生意,就比人家走在前頭了。”
“既然如此,我們不妨做得再漂亮些,早早把二萬兩銀子送到府上去。借據呢?”
“隨他怎么寫,哪怕就是麟藩臺寫個收條也可以。”
這樣的做法,雖然完全不合錢莊規矩,背的風險很大。不過,劉慶生知道胡雪巖做生意的手法向來與眾不同,所以也不多說,按照胡雪巖的吩咐去辦理。
胡雪巖押在麟桂身上的這一寶算是押對了,立馬收到了成效。那麟桂根本就沒想到胡雪巖辦事如此痛快。他們兩人過去從未打過交道,胡雪巖竟然如此放心地把錢借給了他。這不禁使麟桂從心里佩服胡雪巖的為人爽快。于是,他為感激胡雪巖幫助自己彌補了虧空,決定報之以“李”。在臨走前,麟桂特意送了胡雪巖三樣“大禮”。
一是錢業公所承銷戶部官票一事,已稟復藩臺衙門。其中對胡雪巖的阜康錢莊踴躍認銷官票,特加表揚。麟藩臺因為公事圓滿,心中特別高興,又因為與阜康的關系非同一般,決定報請戶部明令褒揚“阜康”錢莊。這好比是浙江省財政廳請中央財政部,發個正字標記給“阜康”,不僅僅在浙江提高了“阜康”錢莊的聲譽,將來京里戶部和浙江省之間的公款往來,也都一律委托“阜康”辦理匯兌。
二是浙江省額外增收,支援江蘇省勘剿太平天國的“協餉”,也統統委由“阜康”辦理匯兌。
三是因麟桂即將調任江蘇,主要負責江南、江北大營的軍餉籌集。借此機會阜康錢莊完全可以在上海開個分店,以后各省的餉銀都經過阜康錢莊匯兌到江蘇。
見識超人的胡雪巖以區區兩萬銀子,不僅使“阜康”錢莊獲得了一筆不小的生意,而且還將錢莊生意做到了上海和江蘇,這正是胡雪巖夢寐以求的事情。而且,有了各省的餉銀做周轉,到上海做生意,就不再愁資金短缺。“雪中送炭”的利益回報竟然是如此的豐厚,立竿見影,一下就顯現出來,胡雪巖興奮地為自己的得意之作而拍案叫絕。
救人于危難而得一美名
曾被胡雪巖搭救的陳桂機十分敬佩胡雪巖救人于危難的俠義行為,他感嘆地說:“士窮見節義,胡雪巖,實乃人間真君子!”
說起陳桂機,胡雪巖常常感到十分頭痛。大同錢莊的興旺,自然離不開陳桂機在官場上的照顧和幫忙。但是陳桂機這個人過分貪婪,開始這幾年錢莊賺的錢大部分都交給他了。他還經常不滿足,又私自從官庫提來幾百萬兩銀子,要胡雪巖替他放貸。世上沒有那么容易發財的好事。如今江蘇市場已經飽和,一時之間沒有貸錢的人,就算有,胡雪巖也未必肯做。因為自從大同錢莊建立后,在陳巡撫的大力支援下,已經把別家錢莊的生意搶去了大半,各大錢莊生意日漸清淡,意見頗多,正在時刻準備聯合起來對付大同。胡雪巖得知消息后,暗自心驚,俗話說:“寧肯打虎,莫犯眾怒。”這個利害關系胡雪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大同錢莊在胡雪巖兢兢業業的經營下,一日勝過一日,漸漸紅火起來,胡雪巖心里舒了一口氣。如果大同錢莊能夠照現在這種情況繼續發展下去,用不了幾年,他便有上百萬的本錢了。到時他就可以自立門戶,不再處處受制于江蘇巡撫陳桂機。
胡雪巖知道,陳桂機給錢莊的銀子大都是從庫銀中私自提出的。以前可以這樣做,那是因為沒有本錢,不得不出此下策,但如今生意蒸蒸日上,又何必去冒這個風險。并且現在大同錢莊已經成為鎮江各大錢莊的眼中釘,人家正想方設法挑大同錢莊的毛病,尋找弄垮錢莊的機會呢!
陳桂機對胡雪巖的擔憂嗤之以鼻,已經錢迷心竅的他說:“雪巖啊!你怕什么?老夫在朝中的關系鐵得很,出不了事的。現在錢莊的生意正興旺著呢,本錢愈大,賺得也多。當初你不是還嫌老夫本錢給你太少嗎?我看你干脆再加把勁,把鎮江其他錢莊的生意都搶過來,到時候江蘇就成了咱們自己錢莊的天下了。”說完,他極為狂妄地大笑起來。
胡雪巖知道勸不動陳桂機,便心情十分沉重地出了門。他回到家中,給揚州的王有齡寫了一封信。
在信中,胡雪巖不無擔憂地說:“陳桂機如此狂妄自大,早晚有一天會出事的。”同時,他極其善意地提醒王有齡不要和此人走得太近。
事實證明,胡雪巖的擔憂并不是多余的。沒有多久,修建運河的工人開始鬧起事來,要求官府把拖欠已久的工錢發給他們。工人做事,一向都是工頭給錢,為何要官府還他們的工錢呢?
原來,陳巡撫事先已經把庫銀提出來在外面放了貸,工程弄好之后,一時沒錢兌付,所以陳桂機遲遲不肯驗收工程。工程所需費用都是這些工頭借來的,每天的利息高得驚人,他們只想早一天從官府手中拿到錢好還貸。如今陳巡撫這樣一搞,弄得他們水深火熱。他們在心中惡狠狠地咒罵道:“陳桂機,你也太過分了,竟不顧我們的死活,好!老子們也給你點厲害瞧瞧。”
這些工頭聯合起來,最后私下商定,工人的工錢暫時不發。這下可把事情愈鬧愈大了,那些工人都是運河兩岸的農民,做完事后還想再去找別的活做。現在工頭不發給他們錢,讓他們想走也走不了。他們找工頭,這些工頭便說官府沒有給錢,他們也無力支付。過了十多天,這些農民再也忍無可忍了,便集結了幾百人蜂擁到巡撫府門前,口口聲聲要求官府付錢給他們。
陳巡撫非常震怒,派出幾百名勇兵,抓了為首鬧事的幾個農民,關進了大牢。不料此舉更加惹惱了那些農民,到后來人越來越多,巡撫門前竟然聚集了數千之眾,大有不給錢就要拼命的架勢。
胡雪巖得知此事,連連叫苦,趕緊叫人先從自己的錢莊提了幾百萬兩銀子,把官銀全數補上。胡雪巖又去見陳巡撫,好言勸說他把錢付給工頭,先把農民安撫下來。
陳巡撫見事情的苗頭不對,也怕事情鬧大后不可收拾,于是聽從胡雪巖的建議,把錢付給了工頭,又把那幾個抓起來的農民放了。于是,聚在巡撫府前的農民才漸漸散去。
農民雖然散去了,但此事卻遠遠沒有就此了結,反而越鬧越大,最后竟鬧上朝廷。朝廷的軍機處接連收到幾封控訴陳桂機的告狀信,聲稱陳巡撫政行苛刻,結黨營私,挪銀放貸,貪污受賄,無法無天。其中有幾個軍機大臣因以前曾受過陳桂機的好處,便暗中把這些信扣下。十分不幸地是,有一封信卻落到前任江蘇巡撫努赤的手中。他一看是舉報陳桂機的,心中異常地高興,覺得報仇的時候到了,就背著其他軍機大臣把這些信呈給皇上。皇上一看,大吃一驚,說:“聽說江蘇的陳桂機向來為官清正,十分廉潔,怎么會有這種事呢?”當即便欲下旨派人到江蘇查證。
努赤一時也弄不準信中情況是否屬實,便進一步建議:“皇上,這幾封信尚不知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皇上明里派人前去,只怕打草驚蛇;如果是假,反倒損了陳大人的名聲,不如派一個人帶著皇上的旨意微服私訪。”
皇上覺得此計甚好,于是接受了。但派誰去呢?這時,努赤毛遂自薦,皇上也同意了。又立即親自寫了御旨,賜努赤尚方寶劍,指示他如果發現陳桂機真的有不法行為,可以立即將他停職查辦,由努赤代行巡撫之職。
領了皇上的旨意后,努赤帶了幾個親信,便匆匆地趕往江蘇。努赤手中有皇帝圣旨、尚方寶劍,大權在握,發誓非要找到陳桂機的破綻,置他于死地。由于努赤以前在江蘇當過巡撫,對此處的情況非常地熟悉。來了之后,明察暗訪,不久就掌握了證據,查到陳桂機故意拖欠工錢,激起民變。
努赤立即把那些工頭召來,嚴厲地詢問詳情。那些工頭見到皇上的欽差親自問案,個個嚇得魂飛魄散。努赤威脅他們,說煽動民變,是誅九族的大罪。那些工頭哪里經得起如此嚇唬,便把向陳巡撫行賄的事都一點不漏地如實招了。努赤讓工頭們寫下供認狀,簽字畫押。努赤帶著幾名親信,直接到了巡撫府,叫陳桂機接旨。大難臨頭的陳桂機這時還一無所知,出來之后,努赤當即宣讀圣旨,將他停職查辦,由自己代行巡撫之職。
由于努赤是微服私訪,此行沒露一點行跡,陳桂機毫無心理準備,只有束手就擒。
努赤以前受過陳桂機的排擠刁難,這次卷土重來,本意就是要從嚴查處,以此報仇而后快。將陳桂機革職之后,努赤親自開堂審案,先將那些工頭招來,把陳桂機受賄的案子先定了下來。又將此事呈報皇上,如努赤所預計的那樣,皇上龍顏大怒,說:“陳桂機一向官譽甚佳,想不到竟然是個虛偽小人,一定要重重查處!”
既然受賄之事鐵證如山,皇上又已放話,就算陳桂機在朝中的關系有多硬,那些人也沒有辦法替他辯護。
努赤派人抄了陳桂機的家,當場查出二十多萬兩銀子。還把陳桂機的妻子兒女全都關進牢中,繼續追查贓款。
陳桂機被抄家的事傳遍了鎮江,也傳到了胡雪巖的大同錢莊。這些天表面上看,大同錢莊還是十分平靜,伙計們仍然都在有條不紊地做著自己的事。然而,發生了那么多事,怎么可能平靜得下來呢?大同錢莊中每個人的心中都是忐忑不安。尤其是胡雪巖,他在得知此事后,心知大禍臨頭。胡雪巖先想到的是:要見陳桂機一面,問他有什么打算。
這時陳桂機府上的陳總管又偷偷來找胡雪巖。兩人匆匆商議后,決定先到陳桂機被押之處探望。
兩人想方設法向那些獄吏塞了幾千兩銀子,打通了關節。胡雪巖和陳總管這才得以家人的名義前去探監。
兩人跟隨著獄吏,走進牢獄。大牢之中,暗無天日,散發出陣陣惡臭,熏得兩人差點吐出來。不時有接受審問的犯人被獄吏用刑,拷打得鬼哭狼嚎,發出聲聲慘叫。兩人聽得毛骨悚然。
獄吏打開一扇小門,對兩人冷冷地說:“就是這兒了,你們快一點!”
兩人走進牢里,只見陰濕的地面上躺著一個人,走近一看,正是陳桂機。陳桂機此時早已心如死灰,根本不會想到有人來看他,還以為是獄吏來查監,面向墻壁,動也懶得動。
胡雪巖走近,說:“大人,我是胡雪巖。”
陳桂機聽了驀地回過頭,坐了起來:“雪巖!”說完失聲痛哭起來。
自從努赤下令將他打入黑牢后,陳桂機雖在牢獄之中,但平時他善于籠絡人心,牢中的官吏又多半是他的舊部屬,所以日日都有些心腹小廝前來為他通風報信。先是了解到努赤在大力追查,陳桂機想努赤與自己一向交惡,這次落到他手中,他一定會落井下石,竭盡心力地將自己置于死地。不過陳桂機心里又想起朝中還有些自己多年交往的老關系,他們之中一定會有人在皇上面前替他求情,全力救援自己,情況再壞總可以保住自己的一條性命。誰知道,后來心腹告訴陳桂機,皇上龍顏大怒,他自忖此番必然命不得全,不免心中絕望。今日見到胡雪巖,陳桂機更是倍感凄涼,竟嚎啕大哭了起來。
胡雪巖勸道:“大人,現在流淚又有何用。事情緊急,現在最重要的是尋思一個挽救之策!”
陳桂機無可奈何地止住淚水道:“只好找京中一幫故舊,在皇上面前替我說情。”
胡雪巖深知陳桂機與努赤素有矛盾,努赤此行完全是出于打擊報復陳桂機。所以,他不以為然地說:“大人,解鈴還需系鈴人。我看還是得從努赤那兒著手,只有打通了他的關節,才行得通。”
陳桂機冷笑道:“雪巖,你好糊涂,努赤與我素來不和,此舉分明是要置我于死地,要想打通他的關節,豈不是緣木求魚?”
胡雪巖認為皇上只聽努赤一人之詞,只要能改變努赤對陳桂機的印象,皇帝那兒也就好辦了。說:“大人,既然事情已發展到了這一地步,只有試試了。努赤那邊,由我去疏通。京中的官員,由陳總管去聯絡。”
陳總管想到皇上已經龍顏大怒,又有誰敢違背皇帝的圣意呢,因而嘆道:“人情淡薄,如今大人正在難中,那些京中的官兒,個個都是見風轉舵,問都不曾問過一聲,要他們出面,恐怕甚難!”
陳桂機此時不由地恨恨地說:“這些勢利小人,以前我送他們那么多銀子,全都是些忘恩負義的東西!好,我全都招出來,讓他們個個不得好死。”陳桂機準備孤注一擲。
胡雪巖大驚,連忙好言勸解:“大人,萬萬不可,落難之時,正是四處尋求關系之時,大人若告發這些人,那誰還會替大人說好話呢?”
這時,獄吏卻已經匆匆進來催促他們道:“快走,快走,巡撫來提人了。”
胡雪巖和陳總管無奈只好急匆匆地出了門,又再三地叮囑陳桂機:“大人,請記住我的話。”
回去之后,胡雪巖吩咐陳總管先去京城。他則冥思苦想,尋思著怎樣才能夠順利地打通努赤這一關。這天上午,胡雪巖正在大同錢莊,忽然伙計阿福跑進來,驚慌失措地大喊:“胡先生,不好了!不好了!衙門有人來找你!”胡雪巖心里倒十分坦然。因為在鎮江,眾人皆知陳桂機與胡雪巖的關系非同尋常。因此,自從陳桂機被抓之后,胡雪巖知道努赤早晚會來找自己。他心里想:來得正是時候,我正想去會會這個努赤呢!
胡雪巖隨著兩個差役,到了衙門。令胡雪巖十分意外的是,努赤并沒有在大堂中審案,而是把胡雪巖帶到一間小屋子里。努赤坐在正中,旁邊坐著一個師爺,左右站著兩名侍衛。胡雪巖心中暗想,不是為了審案,又是為了什么,心中不時地猜測著努赤找自己的真實意圖。努赤看胡雪巖十分年輕,覺得十分地意外。他先禮后兵,和顏悅色地說:“你就是大同錢莊的老板胡雪巖?”
胡雪巖點頭道:“小人正是胡雪巖。”
努赤招呼他坐下,有些居心叵測地說:“胡雪巖,聽說大同錢莊的生意十分好!”
胡雪巖知道對于努赤這種人不可能有半點隱瞞,便說:“大人,大同錢莊生意好,全仰仗著前任巡撫陳桂機的幫忙。”
努赤這下子倒無話可說了,他本以為胡雪巖一定會百般否認與陳桂機的關系,哪知道胡雪巖竟然不遮不攔地全說了。他不由愣了一下,然后端起官腔狠狠地說:“喔,你倒挺坦誠的,來,把你和陳桂機之間的事說出來讓我聽聽。”
胡雪巖正氣凜然地說:“我們之間也沒什么事,只不過我是一個外地人,在鎮江開錢莊,人生地不熟,所以我曾上門拜訪過他,此后他對我們錢莊的生意就十分照顧。”
努赤不相信胡雪巖的話,冷笑一聲:“你們的關系就這么簡單,可是有人說陳桂機在你們大同存了不少錢。”
胡雪巖毫不示弱地說:“大人,此話就怪了,大同是錢莊,陳桂機要來存錢,我還能回絕嗎?再說他也沒存多少錢,前后一共五萬兩銀子。我現在才知道這筆有可能是贓款,特地帶來了。”說完,胡雪巖主動地從懷中拿出一個折子,這是他很久以前就準備好的,當時他就怕有這一天,過分貪婪的陳桂機會出事。
努赤怒目而視,說:“這可就怪了,陳桂機那么多的家當,怎么會在你們大同就只有這一點存款嗎?為什么別人都說陳桂機是大同錢莊的后臺老板呢!”
胡雪巖說話理直氣壯地說:“大人,陳桂機在大同錢莊的存款就這么多。如果大人不相信,歡迎大人去查。至于后臺老板之說,純粹是謠言。大同錢莊是我胡雪巖一手創辦起來的,一切都由我說了就算。他們有什么證據說陳桂機是后臺老板呢?”
胡雪巖這話正好問中要害。雖然鎮江人都知道胡雪巖的大同錢莊與陳桂機的關系匪淺,但到底是什么關系,外面卻無人能說得清楚。以前雖然陳桂機把官銀私自弄到大同做本錢,但現在,胡雪巖已將那幾百萬兩銀子還了回去,挪用庫銀這一點努赤是查無實據。努赤氣急敗壞地說:“胡雪巖,既然你和陳桂機一點關系也沒有,那為什么那些工頭都說陳桂機要他們找你貸款呢?”
胡雪巖卻反問努赤:“大人,您這話問得奇怪了。陳桂機是不是有這樣跟他們說過我是不知道。我只想說,大同錢莊的利息比鎮江其他錢莊要低得多,即使陳大人跟他們提了一下,這難道有什么不對嗎?”
努赤見從胡雪巖嘴中問不出名堂,不禁大怒:“胡雪巖,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你以為你不承認,我就查不出證據來?我告訴你!陳桂機這次是死罪難逃。就憑我現在手中已獲得的證據,只要上書一封,他就算有十個腦袋,也早被砍光了!”
胡雪巖對努赤的威脅并不放在心上,而是仰頭大笑:“真是想不到,大人居然是這種人!”
努赤愣住了:“你說什么?”
胡雪巖說:“大人,我聽說大人向來喜讀孔孟書,是旗人中少有的儒士。本以為大人一定從孔孟書中獲得不少為人處事的道理。現在看來,大人還是僅得皮毛而已啊!”胡雪巖的既捧又貶,令努赤一時摸不到頭腦。
這個只知賺錢的商人還知道孔孟之書?努赤不由得對胡雪巖另眼相待,他說:“你倒說說看,我為人處事哪兒不合儒家規范?”
胡雪巖見努赤被自己的激將法激中,不由心中一喜,說:“大人,論語有言:‘夫子之道,忠恕而已。’意思是說孔子為人處世十分講求寬恕包容,不念舊惡。如今陳桂機被撤職抄家,已成落水狗,可謂大勢去矣。可是大人仍然因為從前的嫌怨,不但不饒,還一心要置他于死地。我斗膽請問大人:您儒在何處?”
努赤被胡雪巖點破心機,心中一驚,沉思半晌,辯解說:“我奉命查辦此事,當然得以國法為重,不負皇恩。至于私怨,我何曾放在心上?”
胡雪巖點頭說:“不錯,陳桂機他一人犯了王法,該抄家、該流放、該殺頭!但要一切等到有定論之后才行。既然如此,大人為什么把陳桂機的妻子兒女一并抓到牢中呢?陳桂機一人犯法,與他們何干?大人此舉,當今的江蘇百姓無不議論紛紛,認為有失公允。”
胡雪巖抓住努赤至今手中仍無真憑實據,只是憑借工頭的口頭供詞,無法置陳桂機于死地,步步緊逼。
一席話說得努赤面上無光,他說:“胡雪巖,你倒是伶牙俐齒,無論你怎么說,這事我都要查個水落石出!”
胡雪巖卻不以為然地說:“大人,胡雪巖有一肺腑之語相勸,不知大人聽不聽?”
努赤說:“你說出來我聽聽。”
胡雪巖語重心長地說:“大人,水至清則無魚。您難道忘了從前您在江蘇當巡撫時的情景嗎?當時大人執意革新,懲治許多貪官污吏,本是一番忠心,結果呢?犯了眾忌,最后反而不得善報,含恨離開江蘇。如今陳桂機在江蘇和朝中上上下下都有關系。現在這些人對大人的行為已是非常不滿了,只是礙于皇上的面子,不敢輕舉妄動。而今他們正看著大人的一舉一動,您如果真要繼續查下去,恐怕最后引出許多人,您想他們會不會就此善罷甘休呢?到時候大人要怎么處理呢?只怕大人到時候又會受到非議啊!”胡雪巖不失時機地用努赤自己的經歷以及陳桂機的關系網來誘導努赤放棄查下去的想法。
努赤不禁啞然,他非常明白,胡雪巖的話句句有理。陳桂機是有后臺的,要不然當初軍機處的那幾位大臣怎么會壓著舉報信不讓人查呢?如今官場上誰不貪污受賄,結黨營私,官官相護,互相勾結,他自然比胡雪巖更清楚。努赤也怕再查下去陳桂機來個破罐子破摔,咬出許多朝中大員來,自己也吃不了兜著走。他這時卻沒有了主意,忍不住問胡雪巖:“依你之見,該如何處理呢?”
胡雪巖說:“大人,陳桂機貪贓枉法。已落得身敗名裂,大人何必再出重拳,不如就此罷手,將他受賄之事稟告皇上,聽憑皇上發落。大人便可以順順當當地向皇上交差。至于他和其他人的事,大人完全可以置之不理,自然也就不會得罪其他人了。”
努赤聽完不置可否。過了片刻,他只好說:“胡雪巖,你先回去,本官自然會派人到大同錢莊查賬。你膽敢隱瞞什么的話,后果自負!”
胡雪巖走出巡撫衙門,發覺自己的內衫全都濕了,心里也是一陣驚怕。不過胡雪巖還是十分自信。努赤說要來錢莊查賬,錢莊的賬房做賬十分精明,毫無蛛絲馬跡,他能查出什么呢?
當天夜里,陳家一個仆人偷偷告訴胡雪巖,說努赤已把陳巡撫的家人放了。胡雪巖聽后心中一喜,看來努赤確確實實地已被他的一番話給說動了。
第二天,努赤果然派了幾個賬房來大同錢莊查賬。胡雪巖早有準備,幾個賬房忙了一天,什么東西也沒有查到。臨走之前,胡雪巖還不失大方地每人送了二千兩銀子的紅包。
又過了兩天,努赤不知在搞什么鬼,巡撫衙門什么動靜也沒有。胡雪巖心里十分納悶。這天,陳總管從北京城回來了,夜里來到胡家,他十分高興地告訴胡雪巖,京中的幾個軍機大臣已向皇上替陳桂機求情。皇上現在已下旨給努赤,讓他先把陳桂機放出來。胡雪巖聽后心中甚喜。過了幾天,皇上的圣旨終于到了,說陳桂機為國家效忠多年,甚為辛勞,要努赤先把他放出來,再行查處。
努赤接旨后,心想:這明顯是朝中有人做了手腳,替陳桂機求情。不過有皇帝圣旨在,他也無可奈何,只好把陳桂機從獄中提了出來。
陳桂機以前在江蘇位居萬人之上,錦衣玉食,驕奢淫逸慣了。在獄中這些天,吃不飽、睡不好,而且每天都擔驚受怕,心力交瘁,骨瘦如柴。出來時已經渾身惡臭,令人掩鼻。更讓人驚訝的是,他的頭發竟已全白。努赤看他那副可憐樣,心中生起一陣憐憫,草草訓誡了一頓,于是命他老老實實地在家中待著,聽候處置。
陳桂機心里雖然怨恨,臉上卻不得不做出對努赤一副感恩戴德的樣子,叩了幾個響頭,匆匆地掩面而去。
第二天晚上,胡雪巖偷偷地來到了陳桂機的家。家門口幾個勇兵把守,大聲吼道:“欽差大人有令,閑雜人等不得靠近。”胡雪巖連忙賠著笑臉說:“這幾位大哥,我不是外人,我是陳桂機的親戚。”說完,從懷中摸了些銀子,熱情地遞給那幾個勇兵,又說:“這些銀子,讓各位大哥買酒喝。”
幾個勇兵收下銀子,連忙說:“既然是親戚,那就進去吧。”
胡雪巖道了聲謝后,便徑自進了陳府。但見里面一片冷冷清清的,原來陳府自從被抄家之后,樹倒猢猻散,仆人已跑得差不多了,只有幾個跟隨陳桂機多年的老仆尚在。這時,正好碰到陳總管,他看到胡雪巖,異常驚訝地說:“雪巖,你也太大膽了!”
胡雪巖直截了當地問:“不知陳大人狀況如何了?”
陳總管黯然地搖搖頭。
陳桂機經歷這生死一線間的折磨后,此時精神變得恍惚。由于前嫌后怨,他仍然擔心努赤不會放他一馬。從前他把努赤看成是自己登上巡撫寶座的絆腳石,千方百計地陷害他,弄得他聲名狼藉,最后把他趕走了。今天就是這塊絆腳石,又出現在自己的面前,掌握著自己的生死,真是天理輪回啊!
陳桂機也明白,這次能保住老命已經算不錯了,以后官肯定是當不成了,再像從前那樣風光也是根本不可能了。從前的種種心計苦苦地經營到頭來全是白忙一場,一念及此,他不由得黯然神傷。這次回來之后,又看到門庭冷落,心中更為十分地感傷。
對于陳桂機的心思,陳總管自然心知肚明。他安慰陳桂機說:“大人,這次也是運氣不好,受到小人的暗算。不過自從大人入獄之后,朝廷中有許多人出面相救。可見大人您心地寬厚,待人和氣,早已種下善果,所以能逢兇化吉。”
這些冠冕堂皇的話要是在從前,陳桂機說不定真的就聽進去了。然而經過此番磨難之后,他心性大改,開始能夠正視自己了,這些阿諛之詞只聽得他眉頭一皺一皺的。
還有個老仆說得更為巧妙,他說:“大人,努赤這招是在給自己留后路呢!”
陳桂機聽了十分不解,問道:“他給自己留什么后路?”
那個老仆說:“哎呀!大人,現在您得到皇上的特赦,朝中又有人替您說話,過幾天,皇上命您官復原職,有朝一日您入主軍機,說不定他還得看您的臉色行事呢!”
雖然仆人是討好陳桂機的,但這番話無疑是癡人說夢,比冷言嘲諷還要傷陳桂機的心。他聽后更是心如刀絞,雙目含淚。
旁邊的幾個老仆嚇住了,自知說錯話,一頭跪在地上,連忙磕頭請饒:“奴才們愚笨,不解大人的心意,大人千萬別怪罪!”
陳桂機回想起自己的所作所為,認為是理當報應,于是長嘆一聲,止住淚說:“起來吧!你們都是忠實之人,我怎么會怪你們呢!”陳桂機揮手要這些老仆出去,然后關上房門,除了送飯,誰也不準進去。陳桂機把自己完全與世隔絕起來了。
胡雪巖聽了陳總管的話后說:“那我豈不是來得不是時候?”
陳總管說:“哪有什么不是時候,這次大人能死里逃生,先生你功不可沒。現在大人這件事還不知努赤要怎樣結案,我們還需好好商議。”
陳總管走到陳桂機的房前,敲了敲門,半天不見回應。陳總管連忙隔著窗欞說:“大人,大同錢莊的胡雪巖求見。”
過了片刻,只聽得門吱的一聲開了,陳桂機在里面沙著嗓子說:“進來吧!”
兩人走了進去,看見陳桂機正無力地躺在椅子上。
胡雪巖說:“大人,您……”
陳桂機表現比任何時候都冷靜、清醒,打斷他的話:“雪巖,現在我已被革了職,又是待罪之身,你不要再大人長、大人短了,你就叫我桂機吧。”
胡雪巖非常地善解人意,知道這樣叫會惹陳桂機傷心,的確不妥,直呼其名一時又改不過來,他只好陪著小心說:“你不擔心?”
陳桂機常常想起自己當初的為人處世,便十分地懊悔,他點點頭:“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擔心又有何用?我從前不聽你的勸告,才會有今日。我也沒什么好怨恨的了。”說罷又黯然落淚。
胡雪巖勸道:“事已至此,傷心也無用。這幾天,努赤沒什么動靜。我看他也是一時間猶豫不定,不知該如何處置這件事,當務之急是趁他思緒未定時,想一些辦法挽回努赤的心!”
陳桂機卻已近乎絕望,反而冷冷笑道:“挽回?努赤恨我入骨,我的命都差點沒了,還挽回什么?”
胡雪巖欲言又止:“我有一計,說出來你可不要生氣!”
陳總管卻在一旁表現得比陳桂機還要焦急地說:“雪巖,有什么話快快吐出來,要說不說的弄得人心中怪難受的!”
胡雪巖看著陳桂機說:“以我之見,你不如以退為進,寫封信給努赤,百般自責,賠禮道歉,請求他念在舊日同僚的份上寬大處理。最好的辦法是你能親自上門賠罪……”胡雪巖旨在能挽救陳桂機這位老友,不得不出此下策。
胡雪巖話還沒說完,陳桂機已氣沖沖地站起來,說:“雪巖,你真是癡人說夢。努赤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就是他在皇上面前煽風點火,說了我許多壞話,我才會有今天!他害得我差點丟了命。你以為我去向他賠禮道歉他就會放過我?”
陳總管勸道:“大人,雪巖說的非常有道理,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
陳桂機把腳一跺,指著兩人的鼻子,心中依然怒氣沖天,疾言厲色地說:“給我出去!都給我出去!”
陳總管這時連忙拉著胡雪巖走了出去。胡雪巖說:“陳大人也太不識時務了,現在都什么時候了,他還在和努赤斗氣。”
陳總管說:“雪巖,放心吧!我想他過幾天就會想清楚的,不過這次真是非常感謝你了。你冒這么大的風險,幫陳大人這么大的忙。”
胡雪巖說:“哪里,哪里,這次過后,我看大同錢莊以后在鎮江是開不下去了。我已著手將一些銀兩轉移到別處,你和陳府其他人的款子到時我自然會想方設法地還給你們。”
陳總管高興地說:“多謝!多謝!”
胡雪巖走后,陳桂機躺在椅子上胡思亂想。晚上老仆端來羹湯,他心中煩亂,食不知味,淺淺地喝了幾口,便推到一邊。過了好一會兒,老仆見湯都涼了,壯著膽子上前關切地問:“大人,湯都涼了,奴才再去廚房給您盛一碗?”
陳桂機仿佛剛剛從夢中清醒過來,不耐煩地揮揮手說:“算了,我沒胃口,收下去吧。”陳桂機早早地躺在床上,卻是輾轉反側,沒有一絲倦意,眼睛越睜越大。后來迷迷糊糊地有些睡意了,卻無論如何也睡不好。到了半夜聽見窗外蟲聲唧唧,涼風陣陣吹來,腦子里不由得再次想起胡雪巖的那句話,突然間覺得言之有理:自己如今已是落水之人,如果再和努赤為敵,恐怕只會兇多吉少,還不如此時像胡雪巖說的那樣,曲意逢迎,主動賠罪,或許能夠給自己網開一面。努赤是個書呆子,自己賠過禮之后,他怕人家會說他心胸狹窄,面子上一定不好意思再加以謀害。
陳桂機躺在床上睡不著了,越想越覺得胡雪巖此計甚妙,不由得擁被而起,開始在心中細細地盤算。
第二天,陳桂機早早地起了床,先給仆人要來筆墨,靜心寫了一封信。信中極力貶低自己,把自己說得品行低下,不知羞恥,請努赤不計前嫌,法外開恩。
寫完后,陳桂機又細細地讀了一遍,臉色發紅。于是他叫來陳總管,先大大地夸獎了胡雪巖的辦事能力,然后讓他把這封信送給努赤。
陳總管腦筋一時轉不過來,愣住了:“送給誰啊?”
陳桂機見陳總管仍然傻瓜似的站在一旁,神情茫然,于是頗為不悅地說:“就是那個努赤啊!”
陳總管這才從夢中驚醒,連連說好,轉身要離開。
陳桂機突然又吩咐說:“你先在門外等我一下。”
陳總管納悶地出了門,站在門口等著。
陳桂機在身后關上門,打開櫥箱后面的暗柜。陳桂機十分慶幸,這次抄家,外面的金銀珠寶都被拿走了,惟獨這個暗柜沒有被人發現。
陳桂機從暗柜中拿出兩尊如意獅子。這如意獅子晶瑩剔透,用上好的玉石雕成,原是大理國的國寶,后來輾轉到了陳桂機手中。當初陳桂機視之為傳家之寶,時常拿出來把玩,喜歡得不得了,還特別做了個暗柜來收藏。雖是心愛之物,但如今形勢險惡,為了保住老命,什么好東西也只好拱手相送了。
陳桂機把玉獅用上好的緞子包好,又找了一個嵌珠的檀木匣子,十分小心地放進去。然后再次把陳總管叫了進來,吩咐他把這個東西一并交給努赤。
陳總管怕自己一人辦不妥當,于是到了大同錢莊,邀請胡雪巖一起到努赤那兒。胡雪巖考慮到是陳桂機、努赤二人的事,自己不便插手,于是百般拒絕,陳總管苦苦相求,他說:“雪巖,你送佛上西天,救人救到底吧。”
胡雪巖無可奈何,只好和陳總管一起去努赤的住處,通報了姓名,說有要事求見努赤,請門上的差役通報一聲。
努赤這幾天正在為如何處置陳桂機的事犯愁,聽說胡雪巖前來,知道又是來為陳桂機求情,于是說:“讓他進來。”
胡雪巖和陳總管進了內堂,努赤正坐在太師椅上,面帶不悅,顯然是不十分歡迎他們。兩人連忙跪在地上,說:“見過大人!”
努赤也沒讓兩人站起來,只冷冷地說:“胡雪巖,有什么事快說!”
胡雪巖連忙抬起頭,遞上書信道:“大人,這兒有陳桂機的一封信,請大人過目。”
努赤打開信一看,滿紙都是陳桂機在請求自己寬恕,高抬貴手的文字。陳桂機在信中還一再地強調自己這次別無他念,只求能回老家種田。
努赤看完信后不由地笑道:“陳桂機這次受了許多苦,我將他扔到牢里,他能不計前嫌嗎?”
胡雪巖說:“陳桂機他那是罪有應得,大人以國法處置,他哪敢有怨言呢?”
努赤自負地哈哈笑道:“想當年,我在江蘇時,本想做一番大事。陳桂機卻不把我放在眼里,百般刁難,鬧得我顏面無光,大家都說我努赤無能。”
胡雪巖賠著笑說:“大人雄才偉略,陳桂機哪及您的萬分之一,和大人作對,真是以卵擊石,自不量力。”
努赤聽了十分舒暢。他說:“不過我不是那種記恨的小人,回去告訴陳桂機,腦袋還可以留在脖子上,但帽子就不一定能夠留在腦袋上!”
胡雪巖這時忙示意陳總管把手中的匣子抱過來,說:“大人,這匣子中是陳桂機與小人錢莊上的一些往來票據,我把它交給大人。”
努赤知道其中必定有鬼,他也不點破,只是懶懶地說:“放這兒吧。”
陳總管抱過匣子,非常小心地放在努赤面前,然后兩人告辭而去。
二人走后,努赤十分好奇,不知匣子里到底是什么玩意兒。他連忙喝退仆人,上前打開匣子,探頭仔細觀看。只見檀木匣子中,昂然立著兩只玉獅,一只前腳撲向空中,仰天長嘯;另外一只卻是雄視前方,伺機待發,真是鬼斧神工,形神俱佳,惟妙惟肖。努赤平時閑來無事,十分喜愛搜集珠寶玉器,手里也有不少寶物,因此努赤頗有珠寶經驗,眼光自然銳利,一看就知道這對玉獅價值非凡。努赤情不自禁地說:“太神奇了,果然是佳品,看來陳桂機家還可以多抄幾次嘛!”
話雖如此,努赤并未再派人去抄陳桂機的家。過了沒幾天,努赤親自寫了奏折給皇上,說陳桂機之案已仔細查實,受賄近十萬兩,鑒于受賄數目不大,且此人為政尚可。努赤建議皇上將陳桂機貪贓沒收充公,削職放其歸田。
皇上看了奏折后,認為此事已結,便順手批了幾個字:“照此辦理。”
陳桂機得到圣意后,匆匆收拾好行裝,便回老家去了。雖然陳桂機在大同錢莊還私自存有一百來萬兩銀子,但迫于風聲如此之緊,他哪里敢提走。臨走之前,胡雪巖親自送給陳桂機幾千兩路費,并一再向他保證,一年半載后,等事情平息下來,一定會把這些銀子送過去的。
陳桂機經歷過這次風波后,對胡雪巖為人俠義、慷慨解囊相救,使自己大難臨頭之時落得一條活路,自然十分感激,拉著胡雪巖的手說:“雪巖,士窮乃見節義。人間的真君子,大概也只有你一人了!”
人敬我一尺,我還人一丈
胡雪巖不是惟利是圖、見利忘義的人。他為人辦事,注重“情義”二字。他做生意的原則和做人的原則都是一致的,那就是有情有義。在生意往來中,他經常從對方的難處窘境著想,按照他自己的話說:“前半夜想想自己,后半夜想想別人。”和他打過交道的人都覺得他是一個很講義氣之人,因此也常常把他當作朋友,視為知己,非常樂意和他在生意中往來。正因為他廣結朋友,所以在生意場中無往不勝。胡雪巖生意上的成功是從他赴上海買商米代墊漕米開始的。
自從王有齡官拜“海運局”坐辦后,王有齡便鴻運當頭,事事順利,頗得撫臺大人的青睞,這當然也得益于胡雪巖對他的熱心關照和提醒。這一年春天,撫臺大人要求王有齡去上海買商米來代墊漕米,以期盡快地完成浙糧京運的任務。
漕米是天庾正供,照例是一年一運,一年一清。交兵之時,糧食乃兵營命脈。所以漕米運達是否及時,與江南諸省地方官的官運關系甚大。
至于買商米的銀款,由胡雪巖出面負責籌備,到他原來的信和錢莊去爭取墊撥。錢莊的東家權衡利害,見有海運局這個衙門作為后盾,又受胡雪巖放款給王有齡而獲得巨大商業利益的成功例子鼓舞,壯大了膽子,接受了胡雪巖的建議,同意墊撥銀款。
錢的事一有了著落,王有齡和胡雪巖一行人就立刻乘船動身去上海。在松江胡雪巖聽到一位朋友說,松江漕幫手中已有十幾萬石米想脫價求現。于是他棄舟登岸,進一步打聽這一漕幫的情形。他了解到當時在松江漕幫中管事者姓魏,人稱“魏老五”,此人為人爽直,但是對于官府將漕米改道海運,頗有微詞。胡雪巖意識到這樁生意雖難以做成,但一旦做成,浙江糧米交運的任務隨即就可完成,也可以免去許多麻煩,所以胡雪巖決定親自上門謁見這位魏老爺子。
胡雪巖在他的兩位朋友劉老板和王老板的帶領下,來到了魏家。
一行人來到魏家,也沒有冒昧拜訪。劉老板先上前自報家門,并說浙江有一位朋友遠道來訪,問魏老爺子愿否接見。同時胡雪巖為了表示與漕幫結交朋友的誠意,便將事先備好的拜帖和禮物一并奉上。
時值魏老爺子不在,只有其母在家。魏老太太請三人客廳候茶。此行只見到魏老爺子的母親,劉、王二位老板頗覺失望。但胡雪巖細心觀察,發現這位老婦人慈祥的面相之中透出一股英氣,便料定她必定對魏當家的有著很深的影響力。胡雪巖心中推測:要想說動魏當家的,就得首先從說服這位“老巾幗”入手。
胡雪巖十分謙恭地以后輩之禮謁見,魏老太太只是微微點頭,用謙遜中帶著傲岸的語氣請三人喝茶,一雙銳利的眼光直射胡雪巖。當三人品了一口茶之后,魏老太太便開門見山地問道:“不知三位遠道而來,有何見教?”胡雪巖非常謙卑地說道:“我久慕魏當家的大名,知道魏老爺子在上海一帶是個響當當的英雄人物。這次路過,有幸拜訪,想請魏大哥和前輩小飲幾杯,以結交友情。”
“喔!”魏老太太非常吃驚地問:“請我們喝酒,就這么簡單?”
“正是!”
“謝謝,可惜我兒不在家,我又行動不便。讓你費心了。”魏老太太客氣地推辭。
胡雪巖不達目的不罷休,極為殷勤地說:“我就在這兒等魏大哥回來,然后再痛飲幾杯。”
魏老太太沉思了一會兒,慢吞吞地說:“胡老板從浙江遠道而來,恐怕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吧,有什么事就請直說。若有我們母子能幫忙的,必當盡力。”
胡雪巖馬上意識到此時也不便再拐彎抹角了,便把此次的來意合盤端出,向魏老太太直說了。聽完胡雪巖的話后,魏老太太緩緩地閉上眼睛。當時,胡雪巖感覺到整個大廳里的空氣似乎凝固了,時間過得很慢。良久,魏老太太又緩緩地睜開眼睛,凝視著胡雪巖說道:“胡老板,你知不知道,這樣做是在砸我們漕幫弟兄的飯碗?”
“知道。”胡雪巖回答得出人意料地堅定。
“知道就好,那你一定得體諒我的苦衷,恕難從命。”魏老太太一口回絕,說得也異常地肯定,“至于在裕豐買米的事,雖然我很少出門,但也略知一二,胡老板有錢買米,若裕豐不肯賣,道理上說不過去,這點江湖道義我還是要出來維持的。倘若只是臨時地墊一墊,于胡老板無益可得,對于做生意的,那可就不明所以了。”
聽了魏老太太的話,胡雪巖并沒有感到灰心喪氣,反倒是更加胸有成竹地大聲說道:“老前輩,我們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如今戰事緊急,這浙米京運可就被朝廷盯得緊了,一旦誤期,朝廷追究下來不但我等難脫罪責,我想漕幫弟兄也難辭其咎吧!為漕幫弟兄想想,若誤在河運,追究下來,與全幫弟兄的性命休戚相關,而且很有可能被扣上通匪的嫌疑。到時候,魏老前輩可對得起全幫弟兄?”
在江湖中,為人處世講究“義”字。胡雪巖深諳為人處世中“義”的分量,他沒有為買米而買米,而是設身處地為漕幫著想。胡雪巖以幫中義氣相激,正好擊中魏老太太的要害之處,使得魏老太太不得不仔細思量賣米的事情。
“老前輩明鑒,我胡雪巖平素也不喜做損人利己之事。行走江湖者,多愿結交朋友而非挑起仇視,我胡雪巖也是想幫漕幫弟兄一把。這批米如能順利地漕運至上海,讓朝廷也見見漕幫弟兄的能耐,豈不甚好!再說,如若誤事,豈不反倒被海運的那幫人看扁了。愿老前輩三思。”
胡雪巖的話說得有理有節,振振有詞。魏老太太聽完之后,沒有立即答復,只是揮手讓兩邊侍奉的手下人,“你們快去把老五給我叫來。”
胡雪巖見事情已有轉機,也就不再多刺激魏老太太,相反卻熱情地和她閑聊起來,從松江鱸魚一直到江湖掌故,談得十分投機。
當二人談興正濃時,一名男子風塵仆仆地從門外沖了進來。只見他約莫四十上下,個頭不高,但渾身肌肉飽滿黝黑,兩眼目光也是如鷹一般,內行人一見便知是個十分厲害的角色。此人正是漕幫現任的執事魏老五。魏老五向魏老太太請安后,魏老太太便替雙方引見。看著老人家對胡雪巖三人的恭敬態度,魏老五自然也十分客氣地稱呼胡雪巖為“胡先生”。
魏老太太說:“胡先生雖是道外之人,卻難得一片俠義心腸。老五,胡先生這個朋友我們一定要交,以后就稱他‘爺叔’吧。”
老五十分順從地改口稱呼胡雪巖“爺叔”。
胡雪巖當時還不明白“爺叔”的涵義,回頭低聲問劉、王二位老板,二位老板低聲告訴了他:據傳,漕幫最初的三位創始人中,有一位創始人身邊時常跟隨著一名小童。小童極為忠誠可靠,曾多次將三位創始人從死亡的邊緣救回,所以三位創始人的所有密議都不回避他。但這位小童卻從來沒有加入過漕幫,所以幫里人都尊稱他為“門外小爺”,人稱“爺叔”。胡雪巖能夠得此殊榮,深感受寵若驚,連稱“不敢當”。魏老太太見胡雪巖如此謙遜,心中更是高興。
漕幫向來言出必行,盡管胡雪巖再三地極力謙辭,但魏老五已喊出第一聲“爺叔”,其余的人也就跟著齊呼“爺叔”。
當晚,魏家殺雞宰鵝,華燈高掌,熱鬧非凡。魏老太太、魏老五、胡雪巖及劉、王二老板頻頻舉杯,以慶祝雙方結為朋友。酒足飯飽之后,胡雪巖又一次提起來意,魏老五聽罷,面露難辦之色。
胡雪巖問道:“魏兄有什么難辦之事,盡管直說。”
“唉!”魏老五長嘆一聲,“不瞞爺叔,現在漕米海運以后,松江漕幫弟兄的日子十分難過。近來因長毛搗亂,漕幫生意大減,本來就已經虧空了一大筆銀子。現在糟米又改為海運,漕幫無米可運,可叫弟兄們哪里去找飯吃呢?本來打算將這十多萬石米賣掉,以打點官府,攤銷海運,恢復河運,給漕幫弟兄們找回飯碗。但是現在墊付給浙江海運局,雖然有一些差額可賺,但收回后仍是米,終歸還要再賣一次。我只怕耽誤了時機,被海運搶先,漕幫弟兄無法維持生計,那我老五不就成了漕幫罪人。”做事,予人方便,予己方便。這是胡雪巖為人辦事的宗旨。于是胡雪巖非常誠懇地說道:“魏兄,你我現在已是兄弟,以后有什么難處,我都會盡力幫助你解決,兄弟請放寬心。”然后轉身對劉、王二位老板說:“二位老板,雪巖這次可就有一事相托了。”
“胡兄過謙。”二位老板齊聲道。
“二位老板,請貸一筆款子給魏兄,我雪巖以阜康錢莊做擔保,等到下月底青黃不接之時,魏兄以高價賣掉這批糧米,必當連本帶息一并付清,不知二位老板意下如何?”
“胡兄怎么說就怎么辦,以胡兄的為人,我們信得過,再說還有阜康錢莊作擔保,別說十來萬兩的小款子,就是把我的老窖給端了,我也不敢說半個‘不’字。”劉老板十分謙卑地回答道。
魏老五見胡雪巖談笑之間就把自己長期以來勞苦憂慮的資金問題輕而易舉地給解決了,心中十分感激:“爺叔你老人家真夠義氣。來,先干一杯,略表晚輩的敬意。糧米之事,爺叔就不用操心了,晚輩定當盡心為爺叔辦好。”
當日賓主雙方盡興極歡,紛紛扶醉而歸。
俗話說:“人敬我一尺,我還人一丈。”胡雪巖正是看重魏老五為人耿直豪爽的性格,設身處地的為魏老五排憂解難,通過錢莊貸款接濟漕幫,解決了他們的經濟困境,從而贏得了魏老五的敬意。浙米京運的事也由此得到了妥善地解決。從此,胡雪巖和漕幫結下了深厚的友誼。這也給胡雪巖后來的軍火生意提供了很大的幫助。后來,漕幫不僅為胡雪巖運輸貨物,而且向胡雪巖透露了許多生意上的有益信息,使得胡雪巖對商業上的情況了如指掌,從而做到運籌帷幄之中,決勝于千里之外。
在胡雪巖的處世哲學中,認為江湖勢力也有江湖道義可言,所以胡雪巖對江湖勢力便以“花花轎兒人抬人”的態度與之相待。也就是說:當你處處為對方的利益考慮到了,對方總不能無動于衷,做出不仁不義的事來,對方也一定會盡力幫助你的。而且,胡雪巖清楚地認識到江湖勢力與商業成敗之間存在著密切的關系。如果處理得不好,只會給自己增添許多麻煩;處理好了,則可能使自己在商場中順風順水,大展鴻圖。
籠絡師爺演雙簧
人與人之間離不開彼此的相互維護、相互幫襯。胡雪巖認為:人與人之間只有相互幫忙,相互協助,所做的事情才會順利,人生的事業才會發達。
道理誰都明白,但真正能按這句話去做的人卻并不多。
一個人的力量往往是有限的,如果你想成就一項事業,自然少不得要借助眾人拾柴之勢。雖然復雜的人際關系有時會是個包袱,不過用得巧妙,也可以成為一塊成功路上的叩門磚。“相互幫襯”正是一個幫人幫己的訣竅。
當年,胡雪巖扶助王有齡做了湖州知府。他在開辦錢莊之初就制定了要讓自己的錢莊代為打理府庫公款的發展計劃終于也有了著落。但是,要真正使這一打算變成現實,還需要再過一關,那就是必須要打通湖州府錢谷師爺的路子。
舊時的衙門雇有慕僚,人稱“師爺”,分錢谷師爺和刑名師爺。而且“上自督撫,下至州縣,凡官署皆有此席”。雖然師爺在名義上只是州縣官吏的幕友,也不一定具有兼人之才和過人之識。但一方面由于他們都各有師承,即使在其他的事情上也許都不怎么出色,可他們精通律例規制,一州一縣凡涉及司法、財政的事務具體辦理,實際上都掌握在師爺手中。另一方面,這些師爺自成一統,上下“各通聲氣,招呼便利”,因而能夠“盤踞把持”,甚至“玩弄本官于股掌之上”。因此,師爺在當時常常是連州縣本官也不敢輕易得罪的角色。而且師爺向來獨立辦事,不受東家干涉,表面謙和的尚與州縣本官敷衍一下,做事專斷的甚至可以對州縣本官置之不理。所以,胡雪巖要代理湖州府庫官銀,也就必須要事先籠絡他們延請的錢谷師爺。
而在籠絡師爺的過程中,胡雪巖和王有齡二人就演了一出“花花轎兒人抬人”的絕好的雙簧。
王有齡署理湖州恰逢端午期間,這個時間給胡雪巖提供了一個絕好的機會。胡雪巖打聽到已經接受延請到湖州上任的刑名、錢谷兩位師爺在杭州的家眷所在。在王有齡還沒有到湖州接任之前,胡雪巖就派人給兩位師爺送去節下正需要的錢糧。不過胡雪巖是以王有齡的名義送的,這兩位師爺自然要感激王有齡的一片好意。但等到兩位師爺拜謝王有齡時,王有齡卻說這原是胡雪巖的心意。這一來,師爺不僅見到了胡雪巖的情份,自然也知道了王有齡的意思。好事做了一件,情分卻落了兩處。一幫一襯不過言辭之間,卻使用得極其巧妙,起到了事半功倍的作用。事實上,這出雙簧并不是胡雪巖事先與王有齡商量好要這樣演的,而他們卻不約而同地如此做了,可見胡雪巖和王有齡兩人都深諳這“花花轎兒人抬人”的相互幫襯之道。
相互幫襯往往不在于你幫的忙是不是細,出的力是大是小,有時候甚至也不過是些惠而不費的小節。比如王有齡、胡雪巖之間演的這出雙簧,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然而知道其中的道理,心思用得巧,往往能夠收到四兩撥千斤的功效。比如胡雪巖和王有齡兩人之間這一幫一襯,一下子就收服了被人稱為“神仙、老虎、狗”的兩位師爺。后來,兩位師爺對幫助胡雪巖、王有齡在湖州的各項事務,都十分賣力。胡雪巖找到湖州錢谷師爺楊用之,提出要以阜康錢莊代理湖州知府和烏程縣庫官銀時,楊用之不僅毫不為難的滿口答應,甚至連承攬代理公庫的“稟貼”都為胡雪巖預先準備齊了,同時還熱心地為他引見了另一個關鍵人物,湖州征納錢糧必須倚重的也絕對不能得罪的“戶書”郁四,后來郁四實際上也成了胡雪巖生意上的牢固合作伙伴和得力幫手。
吊唁亡妻,示之以誠
在為人處世中胡雪巖十分注重感情投資,他全心幫助郁四處理家務,細心籌劃古應春和七姑奶奶的婚事,撮合阿珠姑娘與“小和尚”二人的姻緣,為漕幫解決實際困難等等,所有這些,都是在做感情投資。而這些感情投資所收回的“利潤”,便是胡雪巖有了一大批眼光手腕都相當不錯的人來全心全意地幫他。
胡雪巖深深懂得:要得到真正的杰出之士,只憑借錢是無法辦成事的,關鍵在于“情”、“義”二字,要用真情來打動他們。他就是用這樣的手法,為朋友王有齡收攬了一名得力的助手嵇鶴齡。
嵇鶴齡能夠和胡雪巖成為朋友,并且以一個讀書人的身份,與胡雪巖這樣一個只知道“錢眼里翻跟頭”的商人結為拜把兄弟,就是因為嵇鶴齡看到了胡雪巖倚重他,實心實意幫助他,并被胡雪巖的真心誠意深深地打動。嵇鶴齡書讀得相當不錯,可在仕途上卻非常地令人失意,只得了一個“候補”的職銜,很有些懷才不遇之恨。加之他性格耿直,與浙江官場那些有生殺大權喜好阿諛奉承的官兒又格格不入,因此一直也就遙遙無期的“候補”著。王有齡得到湖州知府實缺的同時,也得到了督府黃宗漢交辦的另一件難辦的美事,那就是平息新城縣饑民造反。當時王有齡根據實際情況,確定了以撫代剿的策略。因而這件事需要有一個能言善辯、能夠擔當此任的人前往新城。但是思來想去,這個人非嵇鶴齡莫屬。
但恃才傲物的嵇鶴齡不予合作,一方面是妻子新喪,面對妻子留下的無人照看的一雙兒女,心情本就十分抑郁;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由于官場失意,他一直候補全無進項,家境已經落魄到妻子的喪事都要靠當衣物家具籌錢料理的處境,他心中一肚子怨氣無處發泄。升官發財之類的好事常常與他無緣,而像以撫代剿有生命危險,如此難辦的差事卻想到了他。他犟脾氣上來了,恒下一條心:即使自己有能力也有把握將這件事擺平了,也決不為官府效勞。
為了交嵇鶴齡這個恃才傲物的朋友,也為了幫助王有齡,胡雪巖決定自己出面做嵇鶴齡的“說服”工作。分析嵇鶴齡的性格特點,胡雪巖做工作的方式很特別。他不是用通常的曉之以理、誘之以利,甚至開始都不做任何的應酬結識的客套,胡雪巖決定以真誠去打動他,首先贏得他的信任。嵇鶴齡妻子新喪,還在“七七”之內。胡雪巖事先備好香燭紙錢祭品,不等家人通報就“闖”進嵇家,擺出香燭,十分真誠地拜祭嵇鶴齡妻子。與此同時,胡雪巖以嵇鶴齡的名義想方設法贖出了嵇鶴齡為料理妻子喪事當出的衣物家什,讓當鋪送回嵇家。嵇鶴齡知道胡雪巖是王有齡倚重的人,剛剛見到他還心存戒備。但他看到胡雪巖處處對自己以誠相待,并不以王有齡的官勢壓人,不僅戒備防范之心盡數解除,相反還對胡雪巖生出一種內心由衷的佩服。
胡雪巖的種種做法都是示之以誠。這樣一來,首先,從感情上打動嵇鶴齡。嵇鶴齡喪妻不久,除不多的幾個氣味相投的知己朋友之外,還幾乎沒有多少人來吊唁。而與嵇鶴齡僅僅是泛泛之交的胡雪巖對他亡妻的真誠祭典,以及由此表現出對于嵇鶴齡中年喪妻的不幸表示同情,一下子就打動了他。其次,幫在實處。嵇鶴齡一直沒有得到過實缺,家中沒有經濟來源,落魄到靠典當過活的地步。幫在實處,便見真情,使嵇鶴齡沒有理由不感動。而且,更絕的是,胡雪巖清楚嵇鶴齡有一種讀書人的清高,極要面子,是決不肯地無端接受自己的饋贈。因此,胡雪巖想得十分周到仔細。他在為嵇鶴齡贖回典當的物品,用的是嵇鶴齡自己的名號,并且再三地向嵇鶴齡言明,贖款只是暫借,以后嵇鶴齡有錢時歸還,胡雪巖也接受。這樣,不僅解決了嵇鶴齡的實際困難,而且也為他爭回、保住了面子。因此,我們不難理解像嵇鶴齡這樣一個十分傲氣的讀書人,會對胡雪巖這一介商人的行為刮目相看了。
胡雪巖的做法,其實也就是我們今天常常說到的思想工作要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規則。動之以情,要人相信你的情是真的,給予別人的幫助是發自內心的,自然要示之以誠。事實上,胡雪巖如此對待嵇鶴齡,雖然也是為了說服他而“耍”出的手腕,使用的一種策略。但在胡雪巖的心里,也確實有真心佩服他而誠心誠意要結識嵇鶴齡的愿望。胡雪巖雖是一介商人,但他十分地酷愛學習各種知識,時常為自己讀書不多而感到遺憾。因此胡雪巖也十分敬重真正有學問的讀書人。從這一角度看,胡雪巖對于嵇鶴齡的真誠,也是不容猜疑的,是發自內心的。后來為了解決嵇鶴齡鰥居無人照顧的困難,胡雪巖還親自做媒,將王有齡夫人的貼身丫環嫁給了嵇鶴齡。
胡雪巖在結交嵇鶴齡的過程中顯示出來的對人的充分理解,以及由此顯示出來的示之以誠的方式,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給人的啟發是深刻的。動之以情,示之以誠。話說明了人人都懂,但具體做來,卻是未必那么的容易。這值得我們在社會交往中慢慢地摸索領悟其中的奧妙。
在現代人際交往中,始終保持一種積極的心態,也是極其重要的。假如有一個朋友十分地欣賞你,在各種場合、各種時候、各種情況下非常地關心和愛護你,而你只是很舒服,很溫暖地享受這份友情,卻從來不懂得以同樣的真誠去回報他,那么這一段能夠發展得枝繁葉茂的友誼,很有可能就會中途夭折。
在人際關系日益淡漠的現代社會,你若想擁有幾個這樣的朋友,就必須拿出你的誠心來。
只有你對朋友真誠,朋友才對你真誠。這個道理任何時候都是絕對的,切記:“與人交往,貴在真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