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七日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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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23評論第1章
伸手不見五指,視野所到,耳力所及,全是黑暗一片。
我這是怎么了?她驚惶地想。
慢慢地,前方出現輪廓,模模糊糊,像個人,又像是融化到一半的蠟像。
她看清了,是半跪在地上的人,一個男人。
他向她伸出手,顫抖的不知道是他的手臂還是自己的眼。團團黑暗中,她看得分明,在他掌心的,是一部手機。
機身冰涼、輕薄,男人的聲音像風一樣,拂進耳朵里。
“生日……0329……”
“快跑……”
跑,跑,快跑。
她倉皇回顧,身后的喘息聲、心跳聲、腳步聲、回聲交織成一張大網,鋪天蓋地包裹住她。她腳下一滑,天旋地轉,身體從冰涼的樓梯上滾落。臉、頭、手、膝蓋上的疼痛突然間冒出來,遍布每一寸皮膚。
疼,還是得跑。突然,一只手從后邊伸過來,“咔嚓”一聲,手腕纏上一道冰涼的觸感。
“抓到了,抓到嫌疑人了。”
“我不是……不是……”她拼命掙扎。黑暗化作一群巨大的怪獸,從四面八方涌來,吞沒了她。
一束強光打在她的臉上,逼得她挪開眼。一只手從黑暗中伸來,箍住她,強迫她直視燈光。沒辦法,她只有半低下頭,稍微避開刺痛眼睛的燈光。
“姓名?”
“趙,趙濛晴。”
“年齡?”
“20。”
“什么職業?”
“學生,呃,無業。”
“2017年3月17日中午,你去了什么地方?”
“我,我不記得了。”
“好好想想!”簽字筆在木桌上惡狠狠地撞了四下。
“我真的不記得了。”
“你為什么要殺了死者?”
“我沒有。”
“還抵賴!”
“我,我真的不記得,我沒有……啊!”
她發出一聲尖叫,突然之間所有的黑暗都消失了。
趙濛晴猛地睜開眼,一陣天旋地轉襲來,強烈的失重感把她高高拋起,又扔到地上。明亮刺眼的陽光逼迫她閉上眼,在黑暗中適應了好一陣,才又緩緩睜開。她慢慢地扭動脖子,像是年久失修的攝像機,一一拍攝著周圍的景色。綠的樹,紅的地磚,藍的路燈柱,畫面從模糊一團到漸漸清晰。汽車鳴笛聲,匆忙的腳步聲,依次在耳邊響起。
原來,這是一個夢啊,她還坐在街邊的小花園里,呼吸著含著少量PM 2.5的空氣,曬著暖暖的陽光。融融春意里,一絲絲寒風劃過臉龐,比針尖還銳利。
趙濛晴的呼吸終于平穩了,手心依舊冰涼。她從手袋里摸出紙巾,擦去滿額的汗。宋醫生說,她如果覺得累,一定要坐下來休息,否則會使身體更加不適。她很聽話地照做,沒想到坐在街邊的長椅上也能睡著,還做了可怕的噩夢。
趙濛晴咬了咬下唇,從雙肩布包的內袋里拿出一部黑色的手機,握在手中反復地看。觸感光滑而精致,黑色的屏幕反射著陽光,也映出她蒼白的臉。
她遲疑地按下手機下方中央的按鍵。屏幕上輕快地跳出一行字:請再試一次。
已經試過無數次,她總覺得下一次就會出現奇跡。手機解鎖,跳出主頁界面,向她敞開胸懷。可是這一切都是她的幻想、臆想、妄想。
這部最新款最時尚的手機,本來也不是她的。
一張男人的臉又出現在眼前。深藍色長袖T恤,時尚的款式,可惜滿臉鮮紅的血,遮住了他還算好看的五官,比德州電鋸殺人狂的受害者還恐怖。他費力地抬手,手掌中有一部手機,喃喃地動唇,向趙濛晴說了幾個字:“生日……0329。”
記憶就此掐斷,前后沒有銜接,像一截殘破不全的膠片。
現在,她唯一能想得起的是,手機是一位瀕死的男人遞給自己的。拿到手機前后發生了什么事,她去了哪里,見了什么人,大腦里尋覓不到半點痕跡。
除了莫名其妙多出來的這部手機。
雖然打不開這部手機,不過這時,趙濛晴自用的手機很貼心地振動起來。
“親愛的,我們約好了3點10分見面,別遲到啊。”
微信里傳來溫和低沉的女聲,比今天的陽光還要暖。她的心理治療醫生給趙濛晴聯系了一份工作,地點就在這附近的開發園區,一家時尚甜品屋招聘甜點師,工作不難,很適合她。再不出去找個工作,她真的會死在房子里。
趙濛晴扶著扶手站起來,試著走了兩步,腿上的酸麻感很快就消失了。她低著頭,還沒走多遠,一個巴掌就重重地拍在她肩上。
“誰!”
趙濛晴嚇得捂住胸口,仿佛這個動作能阻止心臟亂跳。回頭一看,突然間忘了該說什么話。
“嘿,趙小仙女,你怎么在這兒?”
男人的笑容仿佛是用陽光捏成的,在三九寒冬也有股子夏陽的灼熱。明朗而立體的五官,琥珀色的眼眸,隨意的發型,漂亮得可以參加選秀的年輕臉龐,趙濛晴不明白這個男人怎么一天到晚吊兒郎當的,和自己這個廢人一樣。被他的目光籠罩著,心頭有些莫名的虛,她別開眼,低低地“嗯”了一聲,轉身想要走開。
“哎哎,你怎么不理我?”
不想,不敢,僅此而已。
趙濛晴想甩掉他,但是她腿沒力氣,又沒人家腿長。男人嬉皮笑臉地跟上來:“你別生氣嘛。是不是昨天小玉姐跟你吵架,你遷怒我?”
“范安戈,你能安靜點嗎?”趙濛晴有氣無力地瞪他一眼,從包里摸出耳機,塞進耳朵里。這人一定是蒼蠅投胎,有事沒事就發出噪音,真想一巴掌拍死他。
范安戈還是那副不正經的模樣:“不能。”理直氣壯得仿佛是真理代言人。
趙濛晴租住的套房兩個月前新搬進來一個美女,人很漂亮,名字也挺有意境,叫田人玉。沒幾天,范安戈也搬了進來。現在是三人合租。趙濛晴一向不與人交流,只知道范安戈是在某個公司上班,田人玉整天打扮得美美的,也不知道做什么工作。
她看了看時間,低頭走路,不想理他。地上的方磚一塊連一塊,紅的綠的連成片。乍看很漂亮,看久了,那陣暈眩感便又爬上腦門。腳下沒留神,踉蹌了一下。
“小心。”范安戈眼明手快地拉住了她。
借著他的力氣,趙濛晴勉強穩住了腳。還沒道謝,范安戈已經開口了:“小仙女你中午吃飯了嗎?要不我請你?”
趙濛晴搖頭,不自然地掙脫他的手,像一抹游魂,目不轉睛地往前走。
范安戈仿佛沒察覺到趙濛晴的拒絕,從包里摸出一支煙含在嘴里,一邊跟上一邊自顧自地問:“你不是要去我們公司附近面試嗎?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了。”
“不用擔心,部門經理今天不在。我正好溜出來跑業務,趁機偷懶。”范安戈一臉得意,仿佛挖了一塊巨大的社會主義金磚。
趙濛晴沒理他。她想不明白,一個看著帥氣精明的大小伙子,怎么老圍著自己這個廢人轉。
“不過話說回來,你是不是去過開發園?”范安戈問,“我前幾天好像看見你了,就在我們公司對面的馬路上。”
趙濛晴終于停下了步子。
“你看見我了?什么時候?”趙濛晴第一次正眼看范安戈,“你確定看到的是我?”
范安戈看著趙濛晴,一臉的奇怪:“趙小仙女你可別懷疑我啊。我告訴你,我這雙眼睛,當狙擊手都來得。你不知道我玩CS靠的就是……”
資深宅男玩家又來炫耀了。趙濛晴嘆了一口氣:“好,我信你,你看到我了。我,我就想知道我在什么地方。”
“上周五,你路過我們公司啊。”范安戈笑道,“我正好去茶水間泡咖啡,從窗戶看見你了。”
趙濛晴眼中閃過一絲陰霾,有些恍惚地說:“可是,我這幾天就在家里沒出去啊。”
這下輪到范安戈驚訝了:“不是嗎?難道我眼花了。”
“你經常在茶水間看美女?”男人真是奇怪的生物,奇怪又猥瑣。
范安戈笑了:“哪有,不是每天都有那么好的機會偷懶。要不是那天天熱,我才多喝了兩杯水。”
下午,天氣很熱……原來是這樣。趙濛晴偏頭看他,勉強笑了一下:“哦,我知道了,謝謝。”
范安戈也在笑,眼睛里仿佛跳著星星:“趙小仙女,你笑起來那么好看,平時就該多笑笑。科學家曾經研究出一個結論,經常笑的女孩子,運氣都不會差。”
這位科學家,大概姓古名龍。
趙濛晴沒有接話,低頭看表,嘆了一口氣:“我面試要遲到了。”
“面試?恭喜。哎,你要去哪家公司?這一片我都熟得很,我帶你去。”
“星座物語。”
“那家甜品店哪,我知道我知道。你要去那兒上班?哎呀,你不知道我多羨慕那家老板,天天看看書、做做甜品,日子過了,錢也賺了。這才是人生……”
范安戈還在嘰里呱啦地說著,趙濛晴的思緒已經飛上了藍天,和白云混在一起。上周五,自己到底經歷了什么?為什么手里會多出一部手機?為什么會做噩夢?那個男人是誰?滿臉的血是怎么回事?他把手機遞給自己,為什么?
想了一路,趙濛晴的頭有些發暈,一直到了甜品屋,坐了很久,還是沒恢復正常狀態。老板,也就是給她發微信的女子,端來一杯檸檬水,微微一笑。
據范安戈說,星座物語是這一帶很有名的甜品屋,雖然位置偏了點,但在開發園上班的人沒有找不到的。要不是范安戈指引,趙濛晴還真想不到,在一片樹蔭背后,藏著這么一個優雅的小店。
白底藍字的招牌,彌漫著小清新風情。櫥窗里隨意擺放著一些甜點成品,布朗尼、提拉米蘇、黑森林、紅絲絨蛋糕等,在干凈透明的玻璃后,勾引著路人的味蕾和視線。
“你是來應聘的嗎?”從店里走出一個三十來歲的女子,和藹地問。
趙濛晴連忙笑著點頭:“是的,我是趙濛晴。”
“趙小姐,你好。我是本店的老板娘,我叫鄭櫻,你可以叫我鄭姐。你是來應聘我們的甜品師,對吧?”鄭櫻氣色極好,頭發盤成髻,穿著簡單的白襯衫和淺藍色牛仔褲,干凈清爽。店里擺放著各種書籍,淡淡的甜香味在空氣中飄來飄去。趙濛晴深深吸了一口氣,這味道,她很喜歡。
趙濛晴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手:“是的。”
“你學過做西點嗎?”
“我學過兩年,這是我的畢業證明。”趙濛晴遞上烹飪學校開的證明,結結巴巴地說,“我,我很喜歡做甜點,也很希望能應聘到星座物語。”
“你會做哪些甜點?”
“一般的西式點心都會做一些,我還選修過日式點心。我……”趙濛晴一緊張,差點忘記怎么說話,手指不由自主地揉搓著外套,“我可以試一下。”
鄭櫻溫柔地笑笑,輕聲說:“深呼吸,放松。”
她的聲音有一股魔力,趙濛晴隨著她的節奏呼出、吸氣。跳得快要撞出胸腔的心臟漸漸慢了下來,她感激地對鄭櫻笑笑。鄭櫻說:“以后你覺著不舒服的時候就這樣做,感覺會好一點。”
她又問趙濛晴:“現在你能做點什么?”
“我不知道。”趙濛晴絲毫不知道隱藏,只說,“我可以試一下。”
“你先去后廚看看,有什么材料,就做什么甜點。時間很多,慢慢來。”
趙濛晴很想擠出一個感謝的笑,但嘴唇有些發抖,控制不住。她只好低頭,遮掩住臉部的不自然,低聲說:“謝謝,我先試試。”
出乎她的意料,別看店面小,后廚的空間卻很大,工具、材料一應俱全,簡直就是個小型的五星級餅房。趙濛晴不想隨便應付,一番思考后,她決定做蜂蜜香草貝殼蛋糕和咖啡巧克力貝殼蛋糕。工序不復雜,但是東西越簡單,越考驗手藝。
一個多小時很快過去了,趙濛晴小心翼翼地端出兩盤甜香四溢的餅干,放在鄭姐面前。香草味與巧克力味彌散在空氣里,發生奇妙的混合,她的心情仿佛也甜了不少。
鄭姐什么也沒說,只沖她微微一笑,十二星座在鄭姐身后的墻上閃閃發亮,像極了深邃神秘的夜空。
“如果你對工資待遇沒意見的話,明天上午10點來上班吧。”
這么簡單?趙濛晴的心情飛揚上了天,連臉上的肌肉都沒那么難控制了。閑聊了幾句,趙濛晴提出早點回去,準備一下。鄭櫻問要不要等送她來的那個小伙子一起回去,她搖頭:“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還沒到下班的時間,掛在半空的太陽明亮耀眼。如往常一樣,趙濛晴慢慢地拖著步子走在回家的路上。只是,在一棟大樓的陰影下,她停住了步子,抬頭看著這棟七層辦公大廈。
歐新制藥股份有限公司,范安戈上班的地方。
他說,上周五,從茶水間看見自己經過。茶水間在辦公樓的北邊,如果她那天下午真的經過了這個地方,應該是取道大廈北邊。她住的小區在開發園的西邊,那么,她昨天行走的方向應該是——從大廈的東邊到西邊。
趙濛晴再次摸了摸那個手機。輕薄的機身,冰涼光滑的觸感,從指間一直蔓延到心底。
去,還是不去?
趙濛晴緩緩轉身,看向前方的路,無論是靜默的樹還是匆匆行走的人,影子都長長地拖在地上。她想了很久,遲疑地邁出第一步。東西向的道路上,自行車的叮當聲、人的腳步聲,高高低低地交織在一起。她又習慣性地低下頭,仿佛是用步伐丈量眼前的路。
她也不知道在找什么。記得范安戈說過,這片園區很大,租金物管都很便宜,最早這里只有一家大型超市和綜合性私立醫院,現在越來越繁華,有很多公司都選擇落戶在這里,人氣也越來越旺。
上周五,她到底為什么來這里?
趙濛晴漫無目的地走著,四顧茫然。開發園的綠化做得很精心,綠樹成蔭,甚至還有一條彎彎曲曲的小河,兩岸垂柳輕拂。水很干凈,清澈見底。趙濛晴站在一座水泥砌成的小橋上,伸頭往河里瞧。
河水中映出年輕女子的臉,臉色蒼白得像鬼,神色委頓,雙眸迷茫。長長的頭發與小河邊柳樹的枝條一般隨風亂舞。河底亂七八糟地堆著幾塊圓石,水草纏繞其上,說不出什么美與不美。
如果,就這么跳下去……趙濛晴皺眉,這水太淺,怕是只能沒過胸口。一身濕漉漉地爬上岸,太難看。
她正要離開,又折返回來。河底躺著一個長條狀、黑乎乎的東西,像一塊丑陋的傷疤,一動不動。
趙濛晴猶豫了一陣,慢慢走到河邊,那個長條狀的東西還是一動不動地躺在河底。靠近些,她看得更清楚了,那不是石頭,是一個大口袋,鼓鼓囊囊,不知道裝了什么。
好奇害死貓,那么,也能害死自己,趙濛晴不知道該怎么辦。裝在口袋里,又被扔到了河底,總不會是垃圾廢物吧?
在岸邊徘徊了一陣,她實在沒有勇氣去撈那袋東西,萬一就是些亂七八糟的雜物呢?想了很久,久到有人從橋上關注地看著她,她才驚覺自己這樣的舉動,很像是要自尋短見。
最終,她還是放棄了親自打撈的想法。攔下路過的保安,趙濛晴指著橋下:“那里面扔的是垃圾嗎?”
人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物,總是期盼好運降臨,嫌棄霉運到來。但是越盼著什么,到來的往往是最憎惡的東西。或者說,越不想要什么,來的偏偏就是它。
真是驚嚇的人生。
大口袋的輪廓明明像個人,散發著怪異的臭味,趙濛晴不明白保安為什么非要揭開束口的繩子看個究竟。青黑浮腫的手連同深藍色的衣袖落出來時,在突如其來的尖叫聲、驚嚇聲中,趙濛晴清晰地聽到,“轟”的一聲,自己心頭的大石頭落了地。
人群叫嚷著散開。趙濛晴沒有動,在人潮洶涌中像是亙古不變的礁石。只是突然小腿一軟,渾身的力氣被抽走,她不受控制地往后一仰,躺倒在松軟的床上。
睜著眼,眼前總是晃動著一片深藍色。是他,給她手機的那個人,他死了,真的死了。
趙濛晴的頭又開始痛。想不起她是怎么回來的,走路,還是叫了車?窗外的天空已然一片黑茫茫,對面樓里家家燈火通明,越發顯得她縮在這個角落里,瑟瑟發抖。
那個人,到底是誰?為什么她一點印象都沒有?
手機,在她手里,發出幽幽的冷光。雖然沒有指紋,不能打開它,但是至少能保證它不會因為缺電而陷入一片黑暗。
房門被敲響,被木門過濾了大部分的范安戈的聲音模模糊糊地飄進耳里:“趙小仙女,你要不要吃點東西?”
門開了,趙濛晴臉色煞白。看著范安戈關切的眼神,她緊緊抱著慣用的杯子,低聲說:“我喝杯水。”
“這個月的水費該交了啊。”尖刻的女聲在飯廳里響起,和節能燈刺目的光一樣,刺向耳膜。趙濛晴沒有理她,倒了一杯溫水,雙手捧著,又回房間去了。
田人玉靠在沙發上,正瞪著趙濛晴。她的五官組合得恰到好處,就是不知道是父母給的,還是后天精雕細琢過的。大波浪卷的頭發染成發亮的棕色,眼耳鼻唇搭配得極好,一絲不亂。唯一的瑕疵是她的眼珠有些外凸,像金魚的眼睛,大概與她經常瞪人有關。標志性動作是叉腰,范安戈曾說,田人玉要去賣豆腐,西施都搶不過她的生意。
這種笑話,趙濛晴一點都笑不出來。前一天,她還跟田人玉吵了一架。田人玉說她整天在房子里待著,要介紹一個好工作給她。趙濛晴沒什么興趣,田人玉就像受了侮辱一般,吵鬧起來。雖然只是田人玉單方面地嘰里呱啦,但在范安戈眼里,她們兩個就是吵架了。
“喂,你看看她,理都不理,一點禮貌都沒有。”田人玉怒氣沖沖地對范安戈嚷道,快到四月,趙濛晴還披著厚厚的棉睡衣,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合租不就是大家平攤費用嗎?她倒好,房租不交,水電費不給。我一定要跟房東說,把她趕出去。”
范安戈也惹不起田人玉,嘿嘿笑了兩聲,又一頭扎進最新最火爆的游戲里。
田人玉不滿,放下手中的保溫杯:“哎,跟你說話呢。”
“開黑。”
田人玉討了個沒趣,無聊地抄起遙控板調換頻道,嘴里也沒閑著:“我說,你知不知道有些人,當面一套背后一套?”
說這話時,她正好捂著肚子,緊皺了眉,很是痛苦的模樣。范安戈瞄了她一眼,關切地問:“小玉姐,你沒事吧?”
“沒事,老毛病了。”田人玉含糊其辭地說,又往趙濛晴的房間遞了個眼色,神秘兮兮地說,“我上周看見她了,穿得像個白領,還戴墨鏡。見了我理都不理。我看,她說什么生病,都是借口。枉我還替她著想,想幫她找個好工作。”
范安戈笑:“好工作介紹給我啊小玉姐,錢多事少的工作,我最在行。”
“你,你干不了。”田人玉干笑兩聲,又開始擺弄遙控板。范安戈從筆記本屏幕后露出兩只眼,問:“你剛說,上周看到了小晴晴。是在哪里看到的?”
“醫院,我去拿我的體檢報告,碰見的。”田人玉鄙夷地向趙濛晴的房間看去,“她身邊還跟著個男的,兩個人拉拉扯扯,不知道在做什么勾當。”
“什么模樣的男的?”范安戈很感興趣地追問。
田人玉皺眉:“個子有點高,短頭發。”
“廢話,現在有幾個男人是長頭發。我問的是那男人長什么樣?”
田人玉的聲音不自覺地變得有些尖刻:“怎么,想追趙濛晴?”
“八卦一下,不說算了。”范安戈又埋下頭,電腦里傳出游戲激昂的音樂和刀劍的砍殺聲。
聽眾不配合,田人玉不但沒有滿足自己的傾訴欲望,反倒被噎了一下。
“好啦,我說就是。長得挺斯文的,個子挺高,戴著眼鏡。我沒細看。”
范安戈的聲音夾雜在游戲音樂里飄來,帶著點漫不經心:“你在哪個醫院看見她的?”
“福田。”
顯示器后面,露出范安戈驚訝的臉:“你去福田檢查身體?那醫院都死人了,你還敢去?”
“又不是……生孩子,我就拿體檢報告,我怕什么。”不知什么原因,田人玉的聲音低沉了下去,不再主動繼續這個話題,安安靜靜地看起了電視。
在臥室里,趙濛晴把所有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上周,我真的去了醫院嗎?
福田醫院,好像在哪里聽過。趙濛晴摸出手機,在搜索引擎中輸入醫院的名字,跳出來的第一條,就是“福田醫院圓你的生子夢”。
這是本市一家很有名的婦產科兒科醫院,雖然是私立的,但是醫生技術好態度好,收費不貴,很多人喜歡到這家醫院來生孩子,孩子有個頭疼發燒、日常檢查,也會有人選擇這家。趙濛晴繼續往下翻網頁,終于看到了一些不太尋常的東西。
“女大學生醫院產子,母子雙亡,不知其父是誰。”
這是過年前曝出的一條新聞,當時還引發了各個網絡平臺的熱議。去年11月的時候,這家醫院收治了一名快要臨產的孕婦。在生孩子的過程中,出現了極其危險的難產,胎兒也有缺氧的情況,必須緊急做手術。更危險的是,孕婦出現了羊水栓塞的癥狀。這時醫院發現,送孕婦來的人已經離開了,孕婦也沒有家人陪伴。處于昏迷狀態的孕婦說不出可靠的聯系人和聯系電話,醫院負責人在外地出差,沒有人簽字,醫院不敢貿然做手術,最終造成了一尸兩命的后果。
記者調查發現,孕婦是一名辦理了休學的大學生,家在外地,家庭條件一般,就讀于市內某大學的工商管理專業。她的父母堅決否認女兒有男朋友,并且指責醫院草菅人命。各個媒體平臺也借此炒作一番,從醫患關系問題,到手術簽字重要還是人命重要,再到女大學生的生活作風,全部討論了個遍。
趙濛晴關掉網頁,抱著手機,又縮進黑暗里。田人玉說得對,我又不去生孩子,去那家醫院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