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虎山上有座幽靜的小院兒，院子里的房屋造型古樸，透過那些掉漆的門窗，可以看得出來這些房屋已經有了不少年頭。

夏夜的山里頭注定不會太安靜，站在小院兒里，可以聽到四周此起彼伏的蟲鳴。

正對院門的房間內，一個道士正盤膝坐在床上。他那一頭白發很長，隨意而又散亂的披在身上，下頜上的白色胡須，一直垂到了小腹。

道士已經很老了，這一點從他那滿是褶皺的面容不難看出來。似乎是被蟲子的叫聲打攪，又或者是大夢初醒，道士睜開了眼睛。

房間里并沒有點燈，幾絲月光透過木窗灑了進來，落在了一個消瘦的身影上。

這是一個年輕人，看著不過二十來歲，及耳的頭發略微帶著卷兒，清秀的臉上，一雙漆黑的眸子正平靜的望著老道。

看著突然出現在房里的這位年輕人，老道原本有些渾濁的眼睛變的稍亮了一些，干癟的嘴唇扯出了一絲笑意：“昨晚就覺得會有老朋友來看我，沒想到是你。”

年輕人點了點頭，又笑了一下，然后挨著老道坐下，透過木窗看著天上的明月：“現在來看你，總比回頭來給你上幾炷香要實在些。”

老道聽了這話，哈哈大笑起來，只是沒笑幾聲，笑聲就變成了咳嗽聲。

年輕人伸手在他背上輕輕的拍了拍，等老道氣順了，又伸手勾著他的肩膀，就像關系很好的朋友那樣。

“真羨慕你啊！”老道看著眼前這張年輕的面孔，眼睛更亮了，像是看了到自己苦苦追尋了一輩子的寶貝。

年輕人平靜的看著老道，稍微沉默了一會，他才避開老道的目光：“還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嗎？”

老道笑著嘆了一口氣，也跟這年輕人一樣看向了窗外：“沒了，我已經活了一百五十年，比我師傅還活得久，已經夠了。”

蟲鳴已經消失，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消失的。隨著蟲鳴一同消失的，還有那柔和的月光。

天上的星星一顆都看不到了，老道的眼睛也變的昏暗起來：“本來是沒有的，生生死死這些事兒，我看的很開。可是看到你，我有些不甘心。”

“我五歲那年就跟著師傅上了山，在這山上修煉了一輩子，可到頭來，除了比尋常人多活了幾年，又修煉出來了什么東西。我跟他們一樣會老，一樣會生病，一樣會死。”

“可是你，”老道突然轉過頭來，緊緊的盯著年輕人，昏暗的眼珠子又亮了起來，“李知行，你不一樣，我第一次見你，你就是這幅模樣，三十歲的時候遇見你，你還是這幅模樣，到了現在，你仍舊沒變，臉上連一條褶子都沒有。”

老道的眼神變了，就好像色狼看見了絕世美人一般。李知行一句話也沒說，就這么平靜的看著他。

李知行的眼睛很好看，瞳孔很黑。房間里沒有一絲光線，可是老道卻好像能清楚的看見這雙眼睛。

這雙眼睛里，清晰的映著自己蒼老的模樣。

老道愣了一下，然后長嘆了一口氣：“不甘心啊。”

房間安靜了一會，李知行看著老道那如同樹皮一般難看的面孔：“我沒有辦法讓你可以像我這樣。要不我領你下山一趟？山下有很多漂亮姑娘。”

老道怔怔的看著李知行，想起了他們當年一起趴墻縫偷看女人洗澡的日子，臉上表情變的有些奇怪：“不去。”

見老道拒絕了自己的好意，李知行撇了撇嘴，不再說話了。

“要是以后哪天龍虎山遭難了，記著拉一把我那幫徒子徒孫。”

院外吹起了微風，隱約可以看到遠處山頭的小樹在隨風搖晃。

李知行心里有些不舒服，也許是因為今晚過后，自己就又少了一個可以說話的人，不過在聽了老道的話后，他還是點了點頭。

風停，云散，月光又灑了下來。

不知從哪兒響起的雞鳴聲傳進了小院兒，李知行收回了放在老道肩頭的手。

“要走了嗎？”老道沒有看李知行。

“恩。”李知行站了起來，也沒有看老道。

看著李知行的側影，老道伸出左手，緊緊的抓住了李知行的右臂。

“我想問你個問題。”老道的聲音有些干，似乎有些緊張，又有些期待。

李知行側過身子，看著老道，等著他繼續開口。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能長生不老嗎？”

李知行想了一會兒，這才迎上老道那期待的眼神，很認真的說：“我也不知道。”

老道愣了一下，有些失望，也有些疑惑，然后好像是明白了李知行的意思，又趕緊追問了一句：“那你活多久了？”

李知行眨了眨眼，稍稍歪著腦袋，這次他想的時間有些長：“太久了，我也不記得了。”老道臉上顯得有些焦急，正打算開口，李知行卻又說了一句：“不過我記得我見過黃帝。”

“皇帝？哪朝的皇帝？”老道急忙問道。

李知行愣了一下：“黃帝內經的那個黃帝。”

……

老道微微張著嘴，眼睛里只剩下了驚愕。

過了一會，老道笑了起來，且笑聲越來越大。

看著狂笑不止，眼角卻流出了淚水的老道，李知行不知道自己此刻應該說些什么。天邊已經漸漸泛白，他覺得自己是時候離開了。

沒有再跟老道道別，李知行的身形就這么憑空的消失不見。

老道的笑聲漸漸小了下去，李知行的離去似乎沒對他造成任何影響。

看著漸漸發亮的天空，老道解開了盤在一起的雙腿，緩緩的躺在床上，面上的神色很安詳，嘴里不停的低喃著：“真的有，真的有……”

老道的眼神不再像先前一樣亮的嚇人，又變的渾濁起來。院子里飛來了一只渾身漆黑的鳥，落在了老道門外的房梁上，歪著腦袋，透過木窗打量著屋內。

床上，老道那渾濁的雙眼緩緩閉上。

……

山下，正在一個小店內吃早飯的李知行身子微微一頓，停了片刻，端起碗來，呼呼兩口就把碗里的粥喝的一干二凈。

店里新進來了一對情侶，看樣子像是來龍虎山游玩的。

“聽說山上的日出特別美，還有云海，咱吃快點，不然回頭太陽就升起來了。”

李知行沒有告訴他們今天看不到太陽，他有些討厭這個地方了，于是他結了賬，走了出去，消失在人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