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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金蟬脫殼
如果有人在四年前千異挑戰樂土高手之前見過蕭九歌,隨后直到四年后的今天再見到蕭九歌,那他一定會為蕭九歌身上的變化大吃一驚。
蕭九歌的最大變化不是他的容貌,對于一個已年逾五旬的人來說,四年的時光并不會引起容貌多大的變化,他的氣色也并沒有變壞或者變好,花白的頭發依然花白,并未變得全白,但無論是誰,都能一眼看出蕭九歌與四年前相比已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讓人感到他儼然已成了另一個與蕭九歌毫不相干的人。
當然,事實上他就是真正的蕭九歌。此時此刻,他正端坐在萬圣盆地中的一個不起眼的茶鋪里,左手邊放著那柄名動天下的飛翼刀。飛翼刀與“長相思”、“斷天涯”、“九戒戟”這樣的奇兵不同,飛翼刀是因人而出名的,沒有蕭九歌就沒有飛翼刀。
蕭九歌的腰板一如既往地挺得很直。
如果從容貌、姿勢,乃至他的服飾來看,那么就將永遠也看不出如今的他為何會給人以與四年前截然不同的感覺。
這種感覺,其實是來自于他的眼神!
四年前的蕭九歌,無論他是喜是怒是哀是樂,都是不加掩飾的,都會一覽無余地自眼神中表露出來,這讓他的一言一行,再加上其威望,便糅合成了蕭九歌攝人心魄的魅力,這使他無論在什么場合,都具有奪目的光芒。
但此時的蕭九歌,他的眼神卻變得閃爍游移,很飄忽,即使是停留在什么東西上,神情也常常是若有所思。他那無論是喜是怒都能深深打動人的風采已蕩然無存!
雖然他還是用著同樣的兵器,說著同樣的話,腰板與四年前一樣挺得筆直……
與他對面而坐的是顯得極為蒼老的景睢。自蒼封神被殺之日到現在,相隔的時間并不長,但景睢卻仿佛已蒼老了十歲。
看來,一定是六道門今日這種頹廢的局面讓這位門中輩分最高的長者太操勞了,如果是在數月前,坐在這兒的就會是蒼封神而不是他了。
一個是九歌城城主,一個是六道門昔日門主的師叔,兩人可謂都是極有身份的人,此刻他們在這毫不起眼的茶鋪相對而坐,卻都自緘其口,仿佛他們的話都已說完,所以只能保持沉默。
正如蒼黍所言,萬圣盆地周圍的四個入口都已被封鎖了,尋常人等再也不可能隨便進出萬圣盆地——事實上除了晏聰這樣的人之外,其他人一旦聽說大劫主是在萬圣盆地,無須有人勸阻,也會立即止步的。
所以,蕭九歌與景睢已在這兒靜坐半個時辰了,從開始到現在,也只有他們兩人,再無其他路人經過。而他們雖然身在茶鋪里,卻顯然不是為茶而來的,為他們沏好的茶早已涼透,兩人卻都未沾上一口。
這兒的氣氛實在是有些沉悶,偏偏茶鋪的掌柜與他的一個伙計都無事可做,便更感沉悶,只好不斷地為爐灶添薪,將鍋中的水燒得霧氣騰騰,沸水淺了下去,又再添冷水繼續燒……
景睢終于打破了沉默,他道:“蕭城主是否很喜歡蒼黍這孩子?”
景睢問的問題很奇怪,因為他與蕭九歌是為對付大劫主而來的,而他所問的卻是一個與此毫不相干的問題。
“他是我的女婿。”蕭九歌這樣回答,言下之意,不言自明。
“蒼黍這孩子很聰明,但恕老朽直言,他心胸狹隘,恐難擔當重任。”景睢推心置腹地道,“他是你愛婿,老朽本不該說這一番話。”
蕭九歌默默地點了點頭——在這種時候點頭,其實是一個含義非常模糊的舉止:是認同對方的確不該說這一番話,還是覺得蒼黍的確難當大任?
過了片刻,蕭九歌才道:“你是蒼黍的前輩,直言其過,并無不當之處。只是,這么多年來,蕭某與景前輩應該說已見過不下十次了,為何以往景前輩從未提起?”
蒼黍是蕭九歌的弟子,但蕭九歌卻絲毫不護短,這份胸襟,絕非常人所能有的。
景睢笑了笑,卻未開口。
“因為……大劫主?”蕭九歌忽有所悟,看來,景睢對戰勝大劫主根本沒有信心,所以他才直言不諱,顯然他已抱了必死之心。
蕭九歌的心像被某種鈍物狠狠地撞了一下,隱隱作痛。
晏聰以及他所帶來的數十人穿過木白山口,進入了萬圣盆地。在他們的身后,九歌城戰士以及六道門弟子都無聲地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
“那些人似乎是劫域的人。”忽然有一九歌城戰士低聲驚呼。
眾皆一驚,齊齊將目光投向此人。
那名九歌城戰士并不驚慌,很冷靜地解釋道:“劫域的人與我們樂土人從容貌上看并無太大的區別,何況他們的真面目又是隱于竹笠之后。但劫域人有一個很特別的地方,就是他們行走時的步法與樂土人有所不同,他們每跨出一步時,后面的另一只腳都不會立即跟上,而是有片刻的停頓之后方跟上。”
這是一個年長的九歌城戰士,他這么一說,立即提醒了其他九歌城戰士,紛紛稱是。
九歌城位于樂土之北,正是與劫域直接接壤的地方,所以,九歌城人對劫域也是最了解的。
九歌城戰士明白其中玄奧,但六道門的人卻不明白。
那名九歌城戰士又解釋道:“劫域人的步法之所以與樂土人不同,是因為劫域乃極寒之地,終年為冰雪所覆蓋,雪地松軟,而冰地則易滑,行走其上,自然要多加小心,久而久之,劫域人便養成了習慣,在邁出一只腳后,另一只腳決不會立即跟出,以免重心全失。”
這一點,若非是與劫域打了多年交道的人,是很難發現的。
但能夠知悉這一點,卻是十分重要的。劫域人可以易容,更換服飾,但這種不經意的習慣卻是很難改變的,只要認定了這一點,就能夠識別出對方是不是劫域的人。
那名九歌城戰士的話可謂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只是,雖然他說得很有見地,但方才晏聰所帶領的那些人馬在經過木白山口時,沒有人對那些人的步法作過多留意,因為沒有人會想到晏聰身邊的人會是劫域人。此時在九歌城戰士提及這一點時,想要印證,也已不可能了。
蒼黍也沒有料到會出現這樣的插曲,他本能地感到有些興奮,又有些惋惜:如果九歌城戰士早看出這一點,那么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將晏聰截下。如晏聰身邊的人真的是劫域人,那晏聰將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蒼黍并不急于表態,而是向六道門弟子中的幾位年長者投以詢問的目光。
六道門一名為南云的中年弟子道:“晏聰雖然已與六道門再無瓜葛,但只要他還是樂土武界的人,若是與劫域有染,我們六道門就不能坐視不理——相信九歌城的朋友亦是如此!”
南云這一番話,首要的目的,就是讓六道門免受晏聰的牽累。如果晏聰真的與劫域有關系,那么誰也保不了晏聰,而一切與晏聰有關聯的,都難免受到牽連。
蒼黍輕嘆一聲,道:“如果晏聰是為救大劫主而來,而大劫主因此得以脫身,那我蒼黍便首先有罪了。因為是我沒有將他攔截下來,任他進入了萬圣盆地!”
蒼黍此言與其說是在責備自己,倒不如說是提醒他人晏聰進入萬圣盆地可能的動機。
不過,雖然那名九歌城戰士言之鑿鑿,但六道門弟子心中都不太相信晏聰真的會與劫域有牽連,畢竟他們對晏聰還是有些了解的。只是在眼下這種情況下,也不能不有所表態,當下眾人商議之后,決定由一部分人馬銜尾追蹤晏聰而去。
“好強的魔氣!”花犯忍不住再一次發出驚嘆,在他的身后,還有凡伽、風淺舞。自離開苦木集之后,他們就一直沒有分開,而是結伴尋找顧浪子、南許許的下落,但他們要尋的人一直縹緲無蹤。幾天前他們就進入了萬圣盆地,之所以進入萬圣盆地,是出于凡伽的建議,因為他們已接連聽說這一帶有人被兇殘殺害,當時凡伽堅信這十有八九是顧浪子、南許許所為。當然,很快他們便知道事實上這事與南許許、顧浪子無關,而是劫域大劫主所為。
花犯已斷定在苦木集救過他性命的人是南許許、顧浪子,但讓他不解的是,當他與顧浪子、南許許共處時,他所攜帶的“混沌妙鑒”為何沒有任何反應?這豈非等于說南許許、顧浪子并非魔道中人?
心中的這一層疑惑,花犯自是不能對凡伽、風淺舞說。
而此刻,由“混沌妙鑒”所感應到魔氣之盛則讓花犯既驚訝又興奮。他終于忍不住回首對凡伽、風淺舞道:“莫非劫域大劫主就在附近?”
凡伽豪氣干云地笑道:“若是如此,那自是再好不過了。當年四大圣地有共同對付九極神教的壯舉,四大圣地之聲望因此而日益高漲。今天,該輪到我們揚四大圣地的威名了!”
花犯點頭道:“凡師兄所言極是,大劫主這幾日接連傷害無辜者的性命,罪不可恕!我等雖然修為有限,卻也不能坐視不理!”
凡伽不以為然地道:“你怎可早早地失了信心?大劫主的武道修為固然高深,但合我們三人之力,未必就在他之下!”
花犯對于這一點確實沒有多少信心,因為在苦木集時,他已遭遇了劫域樂將、恨將,單單是一個樂將,就將他擊傷,如果換成了大劫主,那豈非更不堪設想?
不過雖然這么想,他卻不愿掃了凡伽的興,于是頷首認同。
風淺舞抬頭看了看天空,只見凡伽馴養的大黑在天空中一遍又一遍地盤旋飛舞,天空明朗得不帶一絲云彩。
“這樣的大好天氣,怎可能遭遇大劫主?”風淺舞心頭暗自思忖。
這幾天來,她的心情一直陰晴不定,忽兒很開心,忽兒又有淡淡的憂郁爬上心頭。無論是凡伽還是花犯,對她都很好,凡伽對她熱情親密,而花犯對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師姐則很尊重。風淺舞不時浮上心頭的憂郁,正是因為凡伽的熱情及花犯的尊重而萌生的……
“他來了。”蕭九歌輕輕地道,聲音低得就像是怕驚嚇了什么。
景睢微微點頭。
隨后他與蕭九歌一齊慢慢站起身來,轉身面向西方。
陽光斜斜地照過來,景睢、蕭九歌都不由微微地瞇起了眼,像是懼怕陽光的照射。
在一箭可及的地方,一個高大偉岸如山的人傲然而立,皮膚白里透紅,雙目炯然,有著攝人心魄的狂野光芒。他所背負的九尺鐵匣在其高大身軀的映襯下,竟并不顯得累贅。
天空一片晴朗,萬里無云,也沒有一絲風。
茶鋪的掌柜、伙計忽然感到莫名的極度壓力,他們像是整個人都被凍僵了一般,再也不能做出任何舉動,心卻跳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失去了規律。
“噗噗噗……”沸水從鍋中溢了出來,不斷地落在跳躍不已的火焰上。直覺告訴他們應該立即逃離這是非之地,逃得越遠越好——可是,他們已邁不動步子了,連一步都邁不出,仿佛那身軀已不再屬于他們。
“你們向東去吧,不要回頭。”景睢那蒼老的聲音傳入了掌柜、伙計的耳中,其聲不但蒼老,而且顯得極為脆弱,但卻一下子驚醒了掌柜與伙計,并使他們能夠驅使自己的軀體。
兩人立即向東沒命地飛奔而去,一路跌跌撞撞,卻果真不曾回頭。
“本劫主很失望,你們樂土的地司危費盡心機將我引至此地,我本以為可以遇見樂土最出色的人物,沒想到卻是你們!早知如此,本劫主定早已取了地司危的性命!”
景睢、蕭九歌心頭微微一震:原來大劫主早已看破一切。既然如此,那么事實上他到這兒來,其實并非地司危設局的結果。
“如果不是因為禪都有千島盟的人在作亂,你深入樂土濫殺無辜早已死無葬身之地!”蕭九歌沉聲道。
“多言何益?身為武道中人,就應該習慣以實力證明一切!蕭九歌,這些年來,你的九歌城一直相安無事,并非因為你有足夠的實力,而只是本劫主一直不屑對付九歌城。不過,今天你的好運就要到盡頭了。樂土曾有‘一笑九歌,百媚千癡’一說,梅一笑、花百媚、簡千癡都已銷聲匿跡,本劫主就將你也一并打發了!”
大劫主失了天瑞甲,滿腔憤怒無從發泄,雖然已連殺不少無辜者以泄心頭之怒,但被殺者毫無反抗之力,對大劫主來說,其實也是無趣得很,有蕭九歌、景睢這樣的對手才能痛快一戰!蕭九歌是與梅一笑齊名的高手,縱使是在整個樂土,如蕭九歌這等級別的高手也是屈指可數。
蕭九歌將右手放在了飛翼刀上,緩緩握緊。
卻有一人先他而動了——
一道黑影自大劫主身后以驚人之速掠空而至,寒芒乍現,挾凌厲無比的殺機直迫向大劫主!
景睢心頭暗忖:“都說地司危的劍法與他的性情一樣,干練果決,今日一見,果然如此!這一劍,沒有絲毫的繁雜詭變,卻自有洞穿一切的氣勢……但這似乎并不能對大劫主形成多大的威脅。”大劫主驀然側身,一拳擊出,徑直迎向怒射而至的寒芒。
那一拳,仿若有神奇的魔力,吸扯了周圍極大空間的光線與氣息,大劫主的身軀在朗朗乾坤之下竟被一團陰影所籠罩,而重拳所挾的氣勁,更是似已凝聚成形,有了實質。
好可怕的一拳!
拳風氣勁與劍氣悍然相接,攝人心魄的寒芒在驚人的悶響聲中驟然消失了頃刻,得到重現之時,已然失去了洞穿一切的凌厲氣勢!
地司危斜斜飄出數丈之外,方才凝住身形站定。他的相貌粗陋,肌膚黝黑如鐵,顯得利索干練,一見之下就可以讓人感到這是一個敢作敢為的人物。
大劫主不屑地道:“身為樂土雙相八司之一的地司危,竟也甘愿作偷襲的勾當?”
地司危聲音低沉地道:“只要能保樂土疆域安泰,本司危就算身敗名裂也心甘情愿,更不用說僅是偷襲一個十惡不赦的魔頭而已!”
大劫主輕易地接下了地司危的襲擊,讓景睢、蕭九歌都意識到了大劫主的可怕,如果是單打獨斗,三人中沒有人能與大劫主相抗衡。蕭九歌在樂土武道地位尊崇無比,眼下卻不得不在與大劫主單挑獨戰或與地司危、景睢聯手對敵之間作出選擇。若三人聯手,或許還有勝望,若是獨戰大劫主,蕭九歌自知絕難有取勝的可能。
但事實上根本無須他作出選擇,因為大劫主在他作出決定之前,已替他作出了選擇——大劫主倏然毫無征兆地拔出黑暗刀,冷喝道:“今天,本劫主要以你們三人的性命,讓整個樂土目瞪口呆!”
話出之時,他已難分先后地向地司危、蕭九歌、景睢各自遙遙揮出一刀!剎那間刀氣排空,氣勁瘋狂地切割著虛空,發出鬼哭狼泣般的嘯聲,頓時極大的范圍被詭秘的暗黑刀氣所籠罩。地司危、蕭九歌、景睢同時感受到了驚世駭俗的殺機,以一瀉千里的速度極速迫近,氣勢之盛,不容任何人不全力以赴與之抗衡。
唯有大劫主才敢同時向地司危、蕭九歌、景睢三大高手發起攻擊,其自負狂傲,環視蒼穹,亦難有能超越他的人。
蕭九歌、地司危、景睢三人在驚嘆大劫主的驚人自負的同時,也不由為其所顯示的絕世修為暗自嘆服。
無儔刀氣排空而至,三人決不敢小覷,自展修為,全力封擋。地司危半步不讓,一劍劈出,徑直迎向急速迫至的暗黑刀氣,所采取的是以硬封硬的正面交擊。“砰……”的一聲極為沉悶的撞擊聲中,地司危一劍擊散似若有形有質的暗黑刀氣,并趁勢而進,強行迫近大劫主。
蕭九歌連消帶打,刀勢縝密連綿,極盡變化之能。在極小的空間內以無可言喻的方式閃掣游移,無數次鬼神莫測的變化糅合成了一次絕妙的封阻,使對方的無儔刀氣有如石牛入海,終被蕭九歌化解于無形。蕭九歌以這種方式應對大劫主的可怕一擊,看似輕描淡寫,波瀾不驚,事實上只要其中環節稍有差池,便會引來絕對致命的后果。
三人之中,以景睢應付得最為吃力。六道門皆以劍為兵器,但自從景睢在與九極神教的交戰中失去一手一足后,就再也沒有用過劍,因為他被廢的正是用劍的右手。此刻面對大劫主的逼人攻勢,景睢不敢有絲毫怠慢,駢指如劍,氣勁透指而發,縱橫交錯成網,試圖將大劫主的攻勢拒之于身外。
他的右手已廢,如今看起來似乎存在著的右手其實只是假肢,雖然假肢極為精妙,但也只能做最簡單的諸如屈伸之類的動作,卻決不可能有肉體之軀那么靈活,更不用說拒敵了。景睢只能借助于他的左手。
雖然景睢的內力修為在廢了一手一足之后并未受到什么損傷,但以左手施展的六道門劍法卻已打了折扣,在大劫主霸烈無比的攻勢面前相形見絀,無形氣勁所組成的封阻赫然已被攻破!景睢只覺懾人殺機似若有形有質,沁心入骨,大驚之下,總算他臨陣經驗極為豐富,身形疾移,一連退出七步,終避其鋒芒,暫保無恙,但卻已預示著接下來他將面臨兇險無比的處境。
地司危心頭也是一沉,直到這時,他才真正意識到自己高估了景睢所能發揮的作用。景睢雖然輩分頗高,他的假肢也可讓他行為舉止與常人無異,但在面對大劫主這樣的絕無僅有的可怕對手時,景睢的致命缺陷就立時暴露無遺。
如此一來,恐怕不僅景睢自己十分危險,而且還可能導致圍困大劫主的計劃全盤落空。
地司危能看出這一點,大劫主更能看出。他一聲冷叱:“先打發了你這無用的廢物再說!”信手揮出一刀,即刻擋開地司危的攻擊,并直取景睢。身形掠過處,一片幽黑氣芒呈弧狀向景睢極速蔓延而至,鋪天蓋地,讓人頓有無可抵御的感覺。
地司危、蕭九歌見狀大吃一驚,自兩翼向大劫主包抄而至,一刀一劍各自施展最高修為,形成了空前強大的壓力,讓人無法正視的刀光劍芒卷向大劫主,大有吞噬一切的氣勢。地司危、蕭九歌只求能夠迫得大劫主自保,從而救下景睢。
與此同時,景睢也已意識到自己的性命如同危卵,隨時都有可能遭受滅頂之災。那一剎那,他本就很消瘦、蒼老的容顏更顯削瘦蒼老,而他的雙眼卻忽然顯得格外得亮,亮得驚人,像是他所有的生命在那一刻都會聚于他的雙目了。
呈六彩之色的光芒乍現于景睢左臂!
景睢赫然已祭起了六道門的絕學——六道歸元!
大劫主看到了,但他根本不在意,因為他有足夠的自信!大冥以武立國,樂土門派眾多,各路高手的武功各有所出,淵源不一。但對大劫主來說,這一切都毫不重要,只要擁有足夠強大的實力,就可以牢牢地把握一切!
甚至直到此刻,大劫主也未知景睢的身份,因為他覺得這根本不重要。僅憑直覺,他已認定景睢無法對他構成實質性的威脅,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在意?
大劫主根本不屑于去了解一個無法對他構成真正威脅的對手,無論景睢此刻是以何種武學應對,都無法改變最終的結果!
大劫主的眼中閃過既瘋狂又帶有不屑的光芒神采,糅合了瘋狂、不屑兩種情感的眼神顯得那么的冷酷、無情,這讓大劫主儼然有如一個操縱眾生生死的死神!
黑暗刀劃過一道奇異的軌跡,毫無風雷之聲地長驅直入,刀身乃至刀勢所籠罩的空間都顯得幽暗無比,仿佛帶著一種神秘莫測的力量,壓得人透不過氣來。
六道歸元尚未催運至巔峰之境,黑暗刀的刀氣已如魔鬼的咒念般森然破入。
景睢竟沒能及時作出反應!這并非因為他沒有意識到危險,也不是他的反應一向滯緩,而是此時在黑暗刀強大得足以摧垮人的靈魂的刀勢前,他的靈魂、精神儼然已有與肉體相駁離的感覺,竟不能自如地作出應該作出的反應。
無形的殺機已凍結了他的靈魂與戰意!
在那極短的剎那間,景睢本能地意識到了什么,但這種反應也只是在瞬間閃過,很難對之細加辨認區別。因為,當這種感覺升上心頭的同一刻,另一種刻骨銘心的感覺也已涌上了他的心頭——那是死亡的感覺!
胸前一涼,像是一塊冰進入了景睢的胸腔,卻不痛。很快,冰開始發燙了,變成了一團火在他的胸中燃燒,并能聽到鮮血爭先恐后地從一創口向外奔涌的“咕咕”聲。
景睢眼中的光彩在剎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像是凝住了一般一動不動。
六道門的絕學“六道歸元”竟然連施展的機會也沒有,死亡就已經降臨于景睢的身上。
黑暗刀帶著一團血霧從景睢的胸腔中抽出時,蕭九歌的刀與地司危的劍雙雙攻至。無論是蕭九歌的刀,還是地司危的劍,本都是至強力量的象征,但這一次,合他們二者的力量,竟仍沒能救下景睢。
雖然沒能救下景睢,但地司危、蕭九歌已是傲視樂土的頂級高手,大劫主為求一刀擊殺景睢,就難免留下可為地司危、蕭九歌所利用的空當。
一刀一劍如電般直取大劫主致命要害!
眼看大劫主就要遭受刀劍加身之厄的那一瞬間,驀聞大劫主一聲低吼,周身火紅色的豪光暴現,像是為他披上了一層火紅色的鎧甲,顯得既妖異又威猛。
“當當……”兩聲,一刀一劍齊齊擊中了火紅色的光芒,竟發出撞擊于金屬上時才會有的聲音,地司危、蕭九歌悶哼一聲,被刀劍傳來的力道震得倒退數尺之外。
地司危、蕭九歌神色變得凝重至極!沒能一舉重創大劫主其實本就在他們意料之中,因為舉世皆知大劫主仗以所向披靡的除了他的黑暗刀外,還有足以抵御任何刀劍的烈陽罡甲!
烈陽罡甲是以氣為甲的外門武學,據說要修煉成烈陽罡甲,需忍受如煉獄般的極端痛苦,意志稍為薄弱者,根本無法修煉成功。
在此之前,樂土人對大劫主所擁有的烈陽罡甲這一絕世修為還只是止于傳說,從未有人能親眼目睹。在蕭九歌、地司危的刀劍之下,即使是無比堅韌的鐵甲重鎧,也能被輕易洞穿,但他們的刀與劍卻無法穿透“烈陽罡甲”的守護。
大劫主化解了地司危、蕭九歌的攻勢之后,景睢方頹然倒下。六道門碩果僅存的前輩竟在一個照面間便亡于黑暗刀下!
地司危、蕭九歌心頭浮起無限悲肅!
大劫主先殺景睢,再挫地司危、蕭九歌,心中郁悶之氣消退不少,他無比狂傲地望著兩個對手,冷笑道:“想必現在你們已為自己的舉措后悔了吧?——只是,這已經太遲了!”
地司危沉默無言。
蕭九歌亦是如此。
因為他們都知道,眼下他們已無須說什么,也不會再有別的選擇。景睢的死,把他們徹底推向了不得不與大劫主殊死一搏的境地——
一個已廢了一足一臂的前輩可以為對付大劫主而亡,他們又有什么理由不全力以赴?
事實上,即使沒有景睢之死,他們也早下了這樣的決心。
沉默中,一場可怕的風暴在悄然醞釀。
就在大劫主與蕭九歌、地司危默默對峙的時刻,九歌城、六道門共三十余人在蒼黍的帶領下,正銜尾追蹤晏聰等一行人,蒼黍是主動提出擔當此任的。
蒼黍等人急行一陣便漸漸接近了晏聰所帶領的人馬,也許是晏聰并不知身后匆匆趕來的一幫人的來意,所以依舊保持原速前進。
依照那名九歌城戰士所言,蒼黍在雙方的距離拉近之時,注意觀察追隨晏聰的人的走勢,果然有些異常,而這些人一律頭戴竹笠,并將竹笠壓得極低,這本身就已有些蹊蹺。此刻蒼黍幾乎已可以斷定那名九歌城戰士的說法是準確無誤的,至于晏聰怎會與劫域的人有所牽連,卻難以猜透。
“難怪晏聰要進萬圣盆地,若換了一般人,如聽說大劫主在萬圣盆地內,定唯恐避之不及,晏聰身邊的人既然是劫域的人,那自然另當別論了。”蒼黍如此思忖。
既然深信晏聰身邊的人是劫域所屬,蒼黍就必須將這事查清楚——這也是他們的此來的目的。而且,這事宜早不宜遲,蒼黍甚至想到了可能會與晏聰發生沖突,如果晏聰身邊的人真的是劫域人,那可不易對付。所以越早向晏聰攤牌,離木白山口越近,蒼黍就越能在最快的時間內得到增援。
想到這里,蒼黍當機立斷,他向同來的九歌城戰士及六道門弟子招呼一聲,一行人加快了速度,很快便趕上了晏聰的人馬。
蒼黍朗聲道:“前面的人請暫且留步!”他有意顯示內力修為,其聲以不俗的內力送出,音量不高,卻響徹每一個角落,讓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蒼黍希望借此能對對方起到一定的震懾作用。他是蕭九歌的親傳弟子,也的確身手不凡,在同齡人當中可謂是出類拔萃的佼佼者。
他的呼喝很奏效,前面的一干人馬果真慢下了腳步,并最終停了下來。蒼黍倒有些意外了,不過箭已在弦,不得不發,他繼續送聲道:“晏聰,蒼某有事欲向你討教!”
說是討教,語氣中卻隱隱有興師問罪的感覺。
“閣下要找我們的主人,但我們的主人卻不在此。”一陣沉默后,終于有人回應了蒼黍。
“怎可能不在?”蒼黍立即反駁道,“他不是在馬車內嗎?”
這些人將晏聰稱做“主人”讓蒼黍暗吃一驚,心忖:“照理如果這些人是劫域所屬的話,他們的主人應是大劫主,而不可能是晏聰。反過來也就等于說這些人或許并不是劫域人,那自己豈非白忙了一場?”
“閣下若是不信,可以前來看個究竟,我家主人并不在馬車內,他已與我們分道而行了。”
蒼黍先是一驚,有些措手不及,隨即有了被愚弄的感覺,一股怨氣自心底升起,他意識到自己恐怕是低估了晏聰。
“他為何要與你們分道而行?”意外加上驚怒,使蒼黍暫失精明,竟問了一個本不該問的問題,因為對方根本就不可能回答。話一出口,蒼黍就后悔了。
果然,沒有人回答晏聰為什么要與他們分道而行,又是一陣沉默后,竟有人向蒼黍反問道:“閣下找我家主人有什么事?若無他事,我們要繼續趕路了。”
蒼黍幾乎為之氣結,在他的身后是九歌城及六道門的人,無論是前者還是后者,都與蒼黍有密不可分的聯系,他怎能在這種情況就此罷休?那豈非從此以后就要在六道門、九歌城都落下辦事無能的印象?
當下蒼黍道:“且慢!”
“閣下還有什么指教?”
“晏聰本只是六道門的一名普通弟子,并無權勢,怎可能突然有這么多人擁立他為主人?”蒼黍直言要害。
“這是我們與主人之間的事,閣下未免管得太多了。主人過去曾經是什么身份我們并不在意,我們在意的是今后要矢志不渝地追隨主人!”
蒼黍目光驀然一跳,他哈哈笑道:“好感人肺腑的一番言辭!好,我可以不問你們與晏聰之間的事,但有一件事我卻不能不問。”
“請說。”
“我想知道你們的來歷。”蒼黍沉聲道。
空氣中驟然間平添了緊張的氣息,因為竹笠的遮擋,沒有人能看見追隨晏聰的人的臉容,所有人都沉默下來,形成了一種無聲的對抗。
陽光斜斜地照來。
一只云雀忽然自路旁的灌木叢中驚起,沖天飛去,直到已至高空,方發出一聲驚鳴。
蒼黍冷冷地笑道:“為何不回話?你們不愿說,那便由我代勞了。”他的語速放得極慢,像是擔心對方會聽不清:“你們來自劫域——是也不是?”
又是一陣讓人窒息的沉默,這種沉默本身似乎就有著某種驚人的壓力。
忽然一聲嘆息打破了沉默,蒼黍聽得對方人群中有人道:“你看出了本不該看破的事情,說出了本不該說出的事實。既然你知道我們是來自劫域,就應該想到一旦我們的身份被揭破,會有什么樣的反應!”
這番話,等若一道指令,所有的頭戴竹笠者皆在同一刻揭下了他們的竹笠,隱于竹笠后的一張張顯得有些冷酷的容顏出現在了蒼黍等人的面前。
陽光似乎在這一刻暗淡了不少。
正如那名九歌城戰士所言,這些人的確是劫域人,是歸順晏聰的鬼卒。他們雖然歸順了晏聰,但只要尚在樂土境內,他們仍會感到緊張,感到處處充滿了仇視和敵意——這種感覺,實在不是一朝一夕所能改變的。為了守護天瑞,這些鬼卒隨同鬼將潛伏于玄天武帝廟四周,雖然這些年來一直未出什么差錯,但這并不等于他們不擔驚受怕。畢竟這是深入樂土腹地,一旦身份暴露,就將面臨滅頂之災,鬼將的修為再如何高明,也決不可能與整個樂土的力量相抗衡。
所以,對這些鬼卒而言,他們幾乎已形成了心理定式:身份一旦暴露,就唯有殊死一戰!
這種思維的定式,即使到現在,也難以改變。蒼黍指明了他們的身份,就等于一下子將他們迫至不得不戰的絕路。
現在,唯一有可能繼續掩飾他們的身份的就是將蒼黍及他所帶來的人全部除去!這些鬼卒自從屈服于晏聰之后,在下意識中,他們已認定大劫主決不可能原諒他們的背叛,他們已沒有回頭路可走,唯有一直隱瞞自己的身份,在樂土潛伏下來,一直到完全融入樂土。
“錚……”
終于有一名九歌城戰士在巨大的壓力驅使下,倏然抽出兵器。
短暫的沉默與相峙的平衡因此被完全打破!
“鏘,鏘,鏘……”
兵刃脫鞘聲響成一片,鋒刃的寒芒使周遭的空氣似乎在驟然間冷卻不少。
借著“混沌妙鑒”的指引,花犯、風淺舞、凡伽三人迂回前進,不斷地向大劫主所在的方位接近。
倏地,走在最前面的花犯突然止步,低聲驚呼道:“聽,有打斗聲!”
凡伽、風淺舞齊齊止步,傾耳細聽,果然聽到了金鐵交鳴聲。
凡伽正待說什么,忽然道路兩側的雜草灌木倏然分開,幾道黑影若鬼魅般掠起,自幾個不同的方向直取凡伽三人,來勢奇快,更出其不意,利刃破空之聲驚心動魄。
襲擊突如其來,極具威脅,但被襲擊的三人是四大圣地的傳人,絕非一般的年輕高手可比,三人皆遇驚而不亂,在第一時間作出反應,三團劍芒驀然乍現,并互為掎角,形成了嚴密有效的防范。三個年輕人之間的配合可謂是絲絲入扣,天衣無縫。
一輪襲擊被花犯三人悉數瓦解。
人影閃動,轉眼間,三人已處于重重包圍之中。花犯目光四下一掃,發現曾在苦木集與他一戰的美艷女子——劫域樂將赫然在其列。
與樂將并肩而立的還有牙夭及高大如鐵塔的殃去。將花犯三人團團圍住的皆是劫域人。
樂將笑吟吟地望著花犯道:“小兄弟,看來你我真的有緣,竟又在這兒相遇了。”
花犯怒目相視,道:“你們劫域人在樂土大肆殺戮,今天被我們四大圣地的人撞見,定要為死難者討還血債!”
“小兄弟,你口氣未免太大了,苦木集一戰,你又何嘗能勝過我?其實與人方便,便是與己方便。我們并不想與你們為難,只要你們不走此道,我們之間就自然相安無事。”
風淺舞冷笑一聲道:“如果方才的襲擊你們能有所收獲,恐怕就不是這么說了吧?現在想知難而退已遲了。”
她見樂將對花犯說話時笑容嫣然,嫵媚入骨,心頭不由老大地不快,立即搶白了樂將一句,而她的話也的確說中了樂將的心思。方才的偷襲沒有得逞,反而讓樂將看出花犯、凡伽、風淺舞的修為皆在伯仲之間,僅一個花犯就已可與她一較高下了,若再加上風淺舞、凡伽,樂將實在沒有必勝的把握,就算能勝,恐怕也要付出很大的代價。
與大劫主會合之前,樂將不愿經歷任何殘酷廝殺。她被晏聰擊傷后,傷勢尚未痊愈,這也是她一開始就對花犯三人采取偷襲手段的原因之一。
自己的心思被風淺舞說破,樂將的神色卻絲毫沒有變,而是向牙夭道:“牙夭,據說你也曾是劫域最出色的高手,為何這么多年來,我卻從未見你出手?更未見你殺過一人?”
牙夭嘆了一口氣,笑道:“我一直在主公的身邊,任何人只要目睹了主公的不世氣概,就絕對沒有出手的勇氣,所以,牙夭我只能清閑無為了。”
“那今日主公不在,你倒可以再展身手了,這三個年輕人都是不錯的對手,我也可借機見識見識你的修為。”
牙夭怪笑一聲,道:“既然你有此雅興,我牙夭就為你助助興吧!”
話音未落,驀然毫無征兆地閃電般掠起,向離他最近的花犯欺進,身法快如鬼魅,一雙枯瘦的手直取花犯咽喉要害。
花犯早有防備,他可謂是應牙夭之動而動,沒有絲毫滯緩,樸實無刃的“守一劍”于第一時間翻飛而出,若鳥翔魚落,極為流暢,渾然天成。劍式的每一個動作,每一點變化,旁人都可歷歷在目,卻無法道盡其中的玄奧。
守一劍揮出,已然封住了牙夭可能攻擊的每一條線路,甚至連牙夭每一種可能的變化都已被完全控制,無論牙夭如何更易變幻,都難以突破花犯的封擋。
而花犯劍式最獨到之處就在于:看起來雖然他已牢牢地控制了一切,但事實上,他根本沒有借機反噬的意圖,好像他最終的目標就只是擋下牙夭的一擊,而不必追求最后的勝敗。他的劍法甚至讓人感到即使牙夭的攻勢被完全瓦解、凍結,他也決不會順勢反擊,予牙夭以致命一擊。
這一點,讓旁觀的劫域人無不感到匪夷所思。但樂將曾與花犯交過手,對此早有所了解,她知道這正是花犯的劍法最與眾不同之處。事實上,這也正是花犯劍法的精蘊所在,即花犯的師祖乙弗弘禮所言——是非難分,彼此無別。
他的劍法似乎愿意寬宥一切對手,并不以最大程度挫敗對手為目的,而寬宥對手,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其實也是在最大限度地為自己保留生存的空間。
牙夭一聲輕嘯,枯瘦的雙手倏然回縮,避過了守一劍。
而守一劍在封阻了牙夭的攻擊之后,亦沒有趁勢而進,幻出一片劍影,團旋如盾,竟然仍是采取守勢。
凡伽不由暗自皺了皺眉。
就在同一瞬間,牙夭雙爪甫收即伸,如毒蛇般自寬大衣袍中驀然伸出,竟有金屬般的寒光閃現。
牙夭左手出人意料地向守一劍抓去,仿佛根本不顧忌那是兵器而自己乃血肉之軀。
但旁觀的風淺舞卻突然發現此時出擊的已并非牙夭的雙手,而是一對由精鐵鑄造而成的鐵爪,形狀與人的雙手酷似,連色澤也幾近一致,連旁觀的風淺舞也只能是依稀辨認出來。對花犯來說,在毫無思想準備又近在咫尺的情況下,留給他作出反應的時間近乎于無。
未等風淺舞提醒,一只鐵爪已搭在了守一劍上,“當……”的一聲,鐵爪即刻扣住了守一劍,而另一只鐵爪挾尖銳的嘯聲,徑直抓向花犯的面門!
如果花犯放棄守一劍,脫險的機會自會大增,但守一劍是師祖乙弗弘禮親手交給他的,他又怎可能放棄?
花犯右手奮力回奪,并于同一時間以劍鞘及時封住另一只鐵爪的攻擊。
雙方頓時陷于短時間的膠著狀態,花犯的守一劍的被鉗,便以鞘為劍,兩人近在咫尺之間,攻守之間極為兇險,在極短的瞬間,雙方極盡變化之能,讓人目眩神迷。
在如此近的距離貼身搏殺,稍有差錯便可能引來致命的后果。正因為如此,貼身搏殺對雙方的心理就有極高的要求,越能在這種生死懸于一線間的時刻保持冷靜者,就越能占據有利的一面。
正如樂將所言,牙夭的確已有多年未曾出手,對生死廝殺的感覺已有些陌生了,這使得他在不容有絲毫差錯的綿綿不絕的貼身相搏中,有透不過氣來之感,所有的神經都繃得極緊,心靈所承受的壓力之大,難以想象。
與他相反,花犯心頭卻一片清明,鎮定無比,其原因倒不是花犯久經廝殺,而是因為他曾習練“空明心訣”,心中自有朗朗正氣,元神泰然,明察秋毫,其心境之修為,實非同齡人可比,連樂將的笛聲都難以擾亂他的心智,由此可見一斑。
在這一點上,花犯已然處于有利的境地。
雙方斗轉星移般互易攻守,其實僅在極短的時間內發生,但因為承受了極大的壓力,牙夭卻感到這一過程無比的漫長。終于,久攻不下的他再也無法承受這種壓力,一聲低嘯,主動舍棄對守一劍的挾制,抽身而退。
樂將臉上頓時浮現了陰影。
她知道接下來牙夭再也沒有取勝的機會了,花犯的劍法鋒芒內斂,隱而不露,就如同平靜的大海,并無先聲奪人之氣勢,但卻深不可測。牙夭的鐵爪是其奇兵,如此出其不意的攻擊都沒能奏效,那么久戰下去更不可能有取勝的機會了,樂將難免失望。
尚未痊愈的傷勢使樂將不敢貿然出手,權衡了雙方力量的對比,樂將對能否勝過花犯、風淺舞、凡伽三人越來越沒有把握。
這是蕭九歌一生中最艱辛的一戰,甚至超越了四年前與千異的那一戰。
雖然千異的刀道修為同樣已高至出神入化之境,甚至僅以刀法之精妙而言猶在大劫主之上,但大劫主卻擁有烈陽罡甲,這讓其在瘋狂出擊時,幾乎可以不用顧及防守,無形之中便平添了攻勢的犀利與狂霸。蕭九歌、地司危的刀劍如雨點般傾灑向大劫主,卻無法撼動他可怕的烈陽罡甲。
如此一來,大劫主便等若立于不敗之地,可以毫無顧忌地全力進攻。對蕭九歌、地司危來說,這實在是一種要命的處境。
大劫主似欲將心中無限怨怒借這一戰發泄得淋漓盡致,其攻勢綿綿不絕,似乎永無止境,直到對手倒下之時,方才會罷休。
黑暗刀急速下插,輕易地插入青石鋪成的路面。沒入地下后倏然暴卷而起,碎石漫天飛揚,被狂野刀勢所卷襲,剎那間如風起云涌,悍然無匹的一刀挾著滅絕天地萬物的氣勢,向蕭九歌狂襲而至。
蕭九歌驟然承受著來自虛空中的驚人壓力。
——來自每一個方向。
——來自每一個角度。
甚至,來自于蕭九歌內心深處。
這種感覺,只有在與千異的那一戰中,蕭九歌才有過。
飛翼刀疾迎而出,蕭九歌身形暴旋,借旋身之機,飛翼刀在無形氣勁中劃過一連串不可捉摸的軌跡,看似雜亂無章、無跡可尋,卻在黑暗刀無情刀勢中頑強進退拒守。在空前強大的壓力下,蕭九歌自身修為被全面激發至無以復加的極限,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飛翼刀劃過對方浩然氣勁時的輕顫、扭曲,更能聽到與空氣摩擦時的“哧哧”聲。
整個過程其實只有極短的剎那間完成,但在蕭九歌的感覺中卻像是有千百年那么漫長。
“當……”一聲暴響,飛翼刀終于穿過重重刀氣,與黑暗刀接實。
那種感覺,竟讓蕭九歌感到像是經歷了漫漫長夜,終迎來第一抹曙光,毫無著落的感覺總算過去了。
強大的氣勁借著這短暫的實質性的相接,排山倒海般沿著飛翼刀向蕭九歌手臂漫卷過來,大有摧毀一切之勢。
蕭九歌奮力與之相抗衡,手中飛翼刀發出驚人的震鳴聲,像是不堪承受兩大絕頂高手的浩然內力同時加諸于其上。
腳下的青石頃刻間崩裂,且碎裂的范圍以蕭九歌立足處為中心,迅速向四面八方擴散開去。剎那間,方圓數丈之內皆已破裂不堪,混亂至極,在這一刻,堅硬的青石竟顯得如此脆弱。
塵埃漫天,碎石如雨。
一聲冷笑,不容蕭九歌有任何喘息的機會,黑暗刀倏然再揚,在虛空劃出一道可怕的弧線,以更強之勢再度暴斬而出!
地司危自不會坐視不理,他已如一陣憤怒的狂風般卷至,劍勢如虹,向大劫主傾灑而落。
大劫主一如先前的戰法,對地司危的攻勢根本不閃不避,而是憑借驚世駭俗的“烈陽罡甲”全盤承受地司危的傾力之擊!
地司危位列雙相八司之列,修為之高可想而知,他的傾力一擊,足以開山斷岳,還從來沒有人敢在面對地司危的劍時,能不閃不避,但大劫主卻做到了。
蕭九歌一連擋了大劫主九刀,幾乎豁盡自身的畢生修為。他的所有感官都已被黑暗刀所徹底占據,無法再容下其他任何事物。
“蕭九歌,你太讓我失望了!”
大劫主沉喝一聲,驀然沖天而起,黑暗刀高擎于頂,在極短的時間內將自己的修為催至最可怕的境界——他要以這最后一擊決定蕭九歌的命運生死!
黑暗刀掠過虛空,發出驚心動魄的鳴聲,似若魔獸之吼聲,一團詭異森然的黑氣迅速彌漫開來,竟將大劫主連人帶刀隱入其中,并鋪天蓋地般向蕭九歌臨空壓至。
天昏地暗,嘯聲若狂,剎那間似乎天地已全然崩潰坍陷,正經歷著一場可怕的輪回。蕭九歌的視野赫然被無窮無盡的黑暗所完全籠罩,目光所及,已不見天日,唯有以詭秘不可捉摸的方式極速涌動變幻的黑暗!
這實在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既然已是黑暗,又豈能為肉眼所見?
但蕭九歌卻的的確確看到了。
除了暗合無窮殺機的黑暗之外,已不見了大劫主的人與刀!
直覺告訴蕭九歌:決定自己生死命運的時刻到來了!
蕭九歌已清醒地意識到自己決不可能勝過大劫主,所以最后一搏的結果,必然是自己戰敗。但即使是敗,他也要讓大劫主付出代價。
面對鋪天蓋地般當天壓下的無盡黑暗,蕭九歌緊握飛翼刀,穩穩地立著。迫在眉睫的殺機竟然無法撼動他的心靈,其神情無比堅毅,這使他更像一尊雕像,而不像是血肉之軀。
飛翼刀驟然綻放奪目光芒,猶如初升旭日。那光芒恰好與鋪天蓋地壓來的黑暗形成鮮明的對比。
與此同時,地司危亦已如一抹輕煙般掠起,義無反顧地徑直迎向那團似欲吞噬一切的黑暗。面對一個似乎永遠不會受傷、不會失敗的對手,實在是一種要命的感覺,但地司危、地司殺是雙相八司中經歷廝殺最多的兩個人,其戰意與意志力之強,都是極為驚人的,饒是在毫無勝算的情況下,仍是全力以赴。
三大曠世高手飛速接近,并在短暫得難以察覺的時間內,將武學、力量、生死都演繹得淋漓盡致。
只是,沒有人能在這一刻看清那錯綜復雜的變化,因為一切都掩藏于一片黑暗之中。
但,卻有人能夠清楚地感受到這驚世駭俗的一幕——
半里之外的一個小山坡上,晏聰負手而立,正默默地望向這邊。
大劫主的武學修為太可怕了,比晏聰想象的更可怕。
晏聰追蹤大劫主多日,從大劫主的種種行為舉止來看,他應該沒有得到天瑞甲,所以才如此暴戾。這實在是一件幸事,晏聰無法想象尚未擁有天瑞甲的大劫主已經如此可怕了,一旦天瑞甲為他所擁有,那又將會如何?
雖然交戰的三人身影全都隱于一片陰暗中,但晏聰卻能感覺到在這片黑暗中發生了什么。他的心境修為之高,已在靈使之上,所以靈使才會被他所控制。
他能夠清楚地感覺到蕭九歌的絕望,地司危的憤怒——還有大劫主的狂霸!晏聰就如同感覺自己的呼吸般感受著他們的種種情緒。
顯然,這一戰的結局不言而喻了。
而晏聰并不希望結局是這樣。
他忽然震聲長嘯!
嘯聲高亢入云,直入九天云霄。
高亢的嘯聲中,在那片陰暗內迸發了驚心動魄的悶響。
兩個身影難分先后地如彈丸般自那團詭異的黑暗中拋起,身形過處,皆有血霧漫灑。
而那團陰暗之氣則已開始不可思議地迅速收攏、消失,仿佛在那片黑暗中存在著一個神秘的洞穴,可以將黑暗也吸納其中。
可事實上“黑暗”應該是無形無質的,就如同人的精神一樣,又怎會被吸納?
大劫主那充滿霸氣的身影重新漸漸地清晰起來。
而他的目光則已穿透了漸漸淡去的黑暗,投向嘯聲傳來的方向。
目光所及的方向,一道身影天馬行空般急速向這邊飄掠而來,迅速地進入大劫主的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