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牛山上，無名廟里，留著極短發茬的小和尚王明心不在焉地掃著地面。

前方泥土碎石夯成的破屋里，不時傳來關于人生苦樂話題的辯論聲。

“你今日來和我辯論，其中必有一輸，輸者為苦。”

“那也必有一贏，贏者為樂。”

“贏者一時爽，然則捧的越高，跌的越重。大贏后大輸，此中苦處更甚。”

“一直贏下去不就好了？”

“世間可有一直贏的事情？終歸會嘗到輸的苦處。”

“世間有一直輸，那就有一直贏。”

“世間也無一直輸之事。”

“那就更好了，大輸后大贏，此中樂處更甚。”

“你……”

不妙啊，師父，感覺你被壓著打啊。王明暗自搖頭。

今天早上，這個自稱為百樂居士的人突然出現，拿了一萬塊香火錢要求辯論。如果贏了，就要取走這破屋里的一樣東西。

萬苦老和尚看著家徒四壁的破屋，和屋角只剩下薄薄一層的米缸，點點頭答應了。

兩人的觀點完全相左，萬苦和尚以世間諸事，本質為苦，百樂居士則以諸事為樂。

王明是個棄嬰，從小被這里的主人萬苦老和尚收養，靠著屋后的一塊破地，自耕自種，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長大。

從小的教育，讓王明對于師父的觀點，是百分之一百贊同。從某種程度上，認同度甚至還超出了萬苦老和尚。

比如現在，王明揮動著掃把，心中就在感嘆，真是身體力行啊師父，為了體驗輸的苦處，你故意把平時那些對我的教誨棄之不顧了嗎？

此時，屋旁窗臺上，一個小小的、與破屋格格不入的精巧收音機里，突然傳出了一道斷斷續續的人聲。

“最新消息，截至目前……月2日中午12點，銀河系鏡像……483個，未確認預……2000……數字……增加……王星、土星、木星……消失……瞬間爆炸……地球也將……，政府鼓勵……異能者……”

這個收音機，是前段時間，山下突然送上來的，說是要信息連接全人類，不放棄一個人。

自從送上山以后，類似的新聞就在反復播放，萬苦師父對電子產品不感興趣，王明卻很喜歡，平時抱著聽，掃地時就放窗臺上。

近半年的時間里，斷斷續續地聽了很多新聞，都隱隱透著一股世界末日的味道。

有播報銀河系鏡像異變的，有其他星球爆炸信息的，有鼓勵新生的異能者的，還有痛斥反叛者的……

王明簡單地總結了一下這些信息：世界末日災難，地球變成炸彈，人類就要完蛋，異能覺醒如下蛋，政府頭焦額爛，還有壞人反叛，總之，外面現在挺亂……

對于此事，王明雖然心中恐懼，但卻又歡喜接受。

這不正印證了師父的教誨么？

人有生、老、病、死，世界有成、住、壞、空，此皆為苦處。

苦，就是世界的本質啊。

這時候，破屋里，萬苦老和尚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施主你看……這新聞里的事若是真，則世間有破滅之苦。”

“若是假呢？”

“即便是假，人終究也逃不過死亡之苦。”

“若是地球炸了之后，人類獲得永生呢？”

“這怎么可能？”

“地球都能炸了，永生也不是不可以啊？”

“施主……你！”

王明一臉郁悶地搖頭，心中卻是另一種平安喜樂。

你看，這施主對師父胡攪蠻纏，讓師父左支右拙，讓我聽得郁悶，不也是一種苦，師父的話果然還是正確的嘛！

正在此時，破屋里的百樂居士哈哈大笑了起來：“大師，既然這么久我們也沒分個勝負，那不如用更簡單的方法來做決定如何？”

“更簡單的方法？”

不僅萬苦老和尚驚訝，外面的王明也好奇起來。

“證得果位，當有神通，大師若是不服，咱們展示一下神通如何？”

“神通？末法時代，還有人能證得神通？”

看著萬苦和尚突然睜大的雙眼，百樂居士心中暗笑，果然是個不問世事的老和尚。

“六神通之神境通者，可來去無礙，出入自如。”

百樂居士這么說著，身體一動，竟直接從破屋的墻壁中穿了出來。

屋外的王明愣了一愣，立刻想到了什么。

以前的新聞中提過，剛發現銀河系異變時，大約萬人之中，就有一人覺醒異能，到后面，人數更多，目前已經逐漸增長到了千分之一。

這位百樂居士，恐怕根本不是神通，更可能是覺醒了異能，到這里來誆騙師父的。

雖然不知道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是，師父這樣被人欺騙，還真是苦啊！

王明暗暗感嘆著，心中卻是又一次體會到苦的高興。

此時，走出破屋的百樂居士看見小和尚的眼神不對，一個箭步走上前去，捂住了王明的嘴巴，眼睛一瞇：“小和尚，公平辯論，你可不能偏幫你師父啊？”

偏幫師父？王明眼睛亮了亮，莫非，居士的意思是怕我和他一起誆騙師父，增加師父的失敗感，同時讓師父更進一步體會到背叛的絕望？

也不是不可以啊，可惜被捂住了嘴巴。

沒有GET到王明腦回路的百樂居士，只是捂著小和尚的嘴巴，等老和尚認輸。

這時，屋里坐著的萬苦老和尚突然長嘆一聲：“是這樣嗎？原來，是這樣啊！”

隨著這聲長嘆，破屋里火光乍現，萬苦老和尚的身體盤坐著，就這么熊熊燃燒起來。

“我去，輸了就輸了，不至于自殺吧。”百樂居士震驚了。

“師父！”王明扔下掃帚，掙脫開百樂居士的手，“你贏得好慘啊！”

“小和尚，節哀順變，等等……”百樂居士搖頭，剛要安慰一下王明，然后感覺有點不對，“你說啥？什么叫贏得好慘？！！”

“砰！砰！砰！”王明對著屋子里燒著的師父，結結實實磕了三個頭。

然后轉身，輕輕抽泣了一下，對百樂居士雙手合十：“施主，你輸了。”

“等等，啥？我怎么就輸了。”剛剛對于老和尚自燃震驚的百樂居士，被王明話吸引了注意力，不服氣地問道。

“施主最后和師父說人能獲得永生，師父現在死了，自然就沒有永生。”

百樂居士愣了一愣，立刻反駁，“不對，我說的是末日來臨的時候，人類才獲得永生。”

“按施主假設，末日若來，人得永生，那也失去地球家園，此為愛別離之苦；再者，人得永生后，是否無法自殺？若能自殺，便依舊有死苦，若是不能自殺，便是想死而不能死，有求不得之苦。”

臥了個大槽，百樂居士真是驚了，這小和尚是隱藏BOSS嗎？這一套套的，跟機關槍一樣，感覺比老和尚還要強上那么幾分啊。

雖然也能繼續辯下去，但萬苦已死，百樂卻是不想糾纏了，看了一眼王明，呵呵一笑：“小和尚，修行一道，吃飯的時候吃飯，掃地的時候掃地，辯論的時候辯論，以為然否？”

王明點點頭，類似的故事師父講過，沒毛病。

百樂居士得意一笑：“那你剛才明明在掃地，卻又偷偷聽我們辯論，那可是真修行？”

本以為小和尚會愣一愣，然后趁此脫身。沒曾想，王明眼睛都不眨地開口了。

“是真修行，吃飯時候吃飯，掃地時候掃地，辯論時候辯論，走神時候走神，我剛在走神。”

走神時候走神？！！

百樂居士一口老血差點沒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