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雖然我不記得記憶起于什么時候，但我可以肯定的是，能讓我記住的東西，不會是沒有意義的。也許，這在別人看來，不值得一提！

我是一個很平凡，很普通的女孩，回憶過去，總是有種似是而非的感覺。但我不認為，那些過去的東西，一無是處，最起碼那些日子組成了我成長中不可缺少的部分。

我開始記事的年紀大概是4歲那個晚上。

那天晚上，媽媽拖著我的手，去爺爺那里。爺爺當時就坐在廚房左邊的一張椅子上，他背后是一張烏黑的圓桌。他的臉上沒有表情，像一座山似的坐在那里，媽媽就像一根小小的豆芽菜，委委屈屈的立在旁邊，彎著腰，低低地說著話。

面前有著搖搖晃晃的淡黃燭光，周圍很黑，有點靜，有點涼，我聽到外面有著稀稀拉拉的雨滴，一滴一滴地掉下來的聲音。

在那樣的情景里，媽媽一邊說話，一邊留著淚，聲音里帶著濃濃的壓抑。那時候，我不明白他們在講什么，我只知道媽媽說著說著就很激動地哭了，后來不知怎么地她跪了下來，順帶著把我拉下來。

“我嫁過來這里，給你們當牛當馬的，我自問做的夠多了！難道我就不是人么？你們什么都要我做，還要罵我，我自問對得起你們，可你們有把我當人看嗎？外省人也是人，不是只有你們才是人！我要分家，以后各家管各家事！”

媽媽的情緒越講越激動，眼淚也越掉越多，我看著她，不知道為什么，心里覺得很難受，也跟著掉眼淚。

我模模糊糊地覺得爺爺不喜歡我們家，也不喜歡我們三兄妹。爺爺每次看到大伯的兒子和女兒總是笑瞇瞇地叫啊弟啊妹，有一角兩角的小錢都會給他們三個買東西吃，卻不待見我們，尤其是我，很少給我好臉色，我不知道為什么。聽大人說，不乖的小孩是不討人喜歡的，大概我就是個不乖的孩子，所以理所應當地，爺爺不喜歡我。

“那兩個小的還沒結婚，怎么能分家？”爺爺有點不耐煩，“當大的就應該照顧小的。”沒結婚的人似乎應該得到很多權利，所以爺爺覺得很合情合理。那兩個叔叔都20多歲了，還需要人照顧么？各自掙到的錢都是自個兒用的，憑什么他們換下來的衣服要別人洗，要別人給他們做飯做吃的還得忍受他們的謾罵？

“照顧？”媽媽冷笑道，“你這話說得可真偏心！要說大的，最大的那個可不是我家男人，這次必須分，從今天起我只管我這一家的。其他的事情你們沒有權利要我去，我也沒有義務再為你們勞動！”

我看著面前那臉黑的像家里的鍋底的爺爺，射向媽媽的視線，像小商店里那白白的冰棍透露出來的寒氣，又回頭看了看媽媽，她的臉色蒼白但卻透露出點點讓我不明白的神色，好像從一根低垂的豆芽菜一下子成了一棵直直的小樹。拉著我手的大手上面那很硬的皮膚硌得我有點疼，卻很溫暖。

“你們摸摸自己的良心，我嫁來這里五六年里我為你們做了多少，你們又對我做了多少，你們對得起我么？”媽媽一邊摸著眼淚，一邊摸著我的頭。旁邊的爺爺繃著個臉，怒著嘴巴，放在大腿上的右手有點抖，左手卻緊緊地抓住靠背的一根木框上，好大一會說不出話來。

“將來有事甭要俺們會幫你！”說完，重重地站起來，甩開膀子從我右邊走過。爺爺站起來的時候那張破舊的椅子發出了很大的聲響，最后慢慢地靜止了。

媽媽看著他走后，卻回頭抱著我小聲地哭，好像所有的委屈都要發泄出來。

“很快就會好起來的，很快就好起來的！”媽媽一邊哭一邊笑，有點高興的同時卻讓我心里有著說不清楚的難過，很濃很濃。

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母親到底是為什么哭了，所以每當我想起來的時候我覺得很諷刺，很鬧心，卻也很沉重，很沉重。

自那晚以后，我就看不見媽媽天不亮就爬起來的身影，但每天清晨都能聽到的一長三短的大喇叭聲卻變成了響亮的罵罵咧咧的叫嚷聲，清晰地讓人想不聽見都不行，但媽媽理都不理，輕輕地拍了拍睡熟的只有兩歲的小弟，裝過頭來看見我和哥哥醒了，沒好氣的說：“快睡覺！”然后把我們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見我們還沒閉眼，就裝著兇狠的表情嚇我們，我們立刻閉上眼睛繼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