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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15評論第1章
順治元年
霧露寒,清雨歇,確是葬花時節,蘭燁被一陣慟哭聲驚起,晃在夢中,赤著腳推開房門,一陣寒意襲來,院中矗立著兩副靈柩,頓時被嚇得慘白,這才感受到了那受了露水飽含的青石板印上腳心的鉆骨的涼意。乳娘跑來將她抱起,“是誰?”她咬著發紫的嘴唇,淡淡的問,眼中卻仍殘留著些許光芒,“是將軍和少將軍。”她眼中最后的一絲光芒瞬時熄滅,只是緊咬著嘴唇,定定的看向靈柩下已被踩爛的花瓣。
五載悠悠魂夢杳,非夢,非夢,久不醒。接連幾日,醒來悲傷依舊,愣愣的由著乳娘替她著衣,拜客,凝視著管家打理著府中的一切。回到靈堂,乳娘出去了,她也竟不害怕,那兒靜靜睡著幫她抵擋一切風雨的兄長,還有疼愛她的阿瑪。
“天與秋光,轉轉情傷,探金英知近重陽。薄衣初試,綠蟻新嘗,漸一番風,一番雨,一番涼。黃昏院落,凄凄惶惶,酒醒時往事愁腸。那堪永夜,明月空床。聞砧聲搗,蛩聲細,漏聲長”她開始輕輕的哼起歌來,雖生在滿洲卻酷愛漢學,最喜這婉約詞,從前也愛自己譜了曲兒唱給阿瑪聽。稚嫩的聲音令所有的燭光也微微顫動。
清淚盡,紙灰起。此生漫漫,卻由他,隨風去。
祭滿年歲,乳娘替她換上鮮衣,她忽然嗅到了又如離別的味道,不安的依偎在乳娘懷中,“乳娘這是要帶燁兒去往何處?”乳娘抱起她,“今日離府,恐是再不會回來了,乳娘要領你去另一個安身之所。”她頓了頓,隨即更深的往乳娘懷里鉆。“將軍本是鄂碩大人的手下,今日與少將軍戰死,皇上雖有嘉獎也保不了你一世,鄂大人已上報,愿視你如已出。”蘭燁不再出聲,她感到有滾燙的東西滴落她的臉頰。
鄂府
蘭燁從乳娘懷中下來,鄂大人已聽得傳報趕至門口,看著英佳撫順唯一的遺孀,不禁留下淚來,委身抱起她。她笑了,她知道眼前這個人會待她好。
乳娘受了打賞,不舍地深深望了她一眼,終于離開。“你叫什么名字?”“回大人,我叫英佳蘭燁。”鄂碩輕輕拍拍她的臉,“今日起,你便是我鄂碩的小女兒了,叫阿瑪便是。”蘭燁張了張嘴,卻始終叫不出口。“珠兒給阿瑪請安,阿瑪吉祥。”一個脆生生的童音打破了尷尬。鄂碩放下她,女孩跑過來,一雙大大的杏仁眼凝視著她,似是一束暖光射到她的心底,好一副美人胚子,確令她想起一句詩來,“荷雨灑衣濕,籟風吹袖清,鵲聲喧日出,鷗性黠波來。”不禁笑出聲來,頓覺失禮,無措的窘在那兒。鄂碩牽過女孩的手。“珠兒,自今日起她便是你的妹妹了,她一怔,茫然的看了看蘭燁,遂而綻放了一個燦爛的笑容,“嗯!”
雖是兒時的童言,她也信了,除了遠行的哥哥,她又有了一個姐姐,董鄂烏云珠。
順治六年,二月初八,孝莊太后誕辰。
本應同慶,鄂府卻顯得格外清冷,籠罩在一片愁云慘淡中。攝政王多爾袞病重,若失去這一靠山……鄂碩想來便覺心寒。
女兒烏云珠雖美貌絕倫,卻自幼與那蘭燁愛好漢學,獨喜這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倒儒雅爾同江南女子,在眾多旗人女子中可謂異類,便也一直未有婚配。每年選秀之事,又奈她不得,卻也恐只落得女官之位,朝中又聞得當今順治皇帝整日縱情享樂,只知射箭游戲,行事作風也頗不檢點,只怕女兒入宮前途灰暗,遂只得推托其年歲未滿,但其心中也只此卻非長久之計。
況且女兒是高貴矜持,十指不沾陽春水,雖然心思細密,卻是生性敏感,盡管平日對下人確是不錯,可總是欠缺了那么些人事,有些過分的清高了。
前些日子有人來向他賀喜,說是這皇考懿靖大貴妃得知鄂碩有此一女,生的玲瓏剔透,欲許之于其子博穆博果爾。百般婉轉望鄂碩趁此機緣帶女入宮,一來賀壽,二來也讓她過過目。成了,幾月后也許便是皇子福晉,縱使攝政王往生,如何也有個人在宮中,若不成……
鄂碩搖頭嘆了口氣,走進房間,蘭燁正在給烏云珠梳發髻,烏云珠的手上提滿了前幾日趕工打的各種首飾,一樣樣在手上比劃。“燁兒,你看我帶這串珍珠好看不好看?”蘭燁望著鏡中顯得過分奢華和嬌艷的烏云珠,想到了什么,瞬時便把發髻拆了。
“燁兒不知宮中喜好如何著飾,不過姐姐原便天生麗質,過多的粉飾反而顯得累贅,妹妹覺得還是素色為上,姐姐頭一遭入宮,可別搶了她人風頭才是。”烏云珠低頭略沉思,“妹妹說的有理,便如妹妹說的辦吧。”兩人言談間,竟未察覺鄂碩已立在門外多時,猶豫再三,卻依然還是走遠,回頭瞥見桌上的刺繡,烏云珠高高挽起的精巧的發髻,晨曦的光打在他的臉上,竟顯得幾分滄桑的味道,鄂碩駐足,瞇著眼望了望那抹半被遮蓋的新日,喃喃自語,“幸的今日未求與燁兒一道入宮。”
慈寧宮
大貴妃已在慈寧宮中,宮中自是熱鬧非凡。
烏云珠著一件嫩綠色的袍子,如此素雅的打扮反是更加凸顯了她的清新淡雅,孝莊太后甚是喜愛,命了鄂碩先回府,鄂碩自是心中自得,待太后說幾個時辰后便差人送回,更是立時謝恩離去。大貴妃自是對這位未來兒媳頗為滿意,噓寒問暖。
才聊了小會,便聽得有人稟報,“皇上駕到。”
福臨才打理完政務,便匆匆帶上賀禮來向母后問安,入門卻先見得,大貴妃身后的那幅美輪美奐的仕女圖,腦中卻只認得這些個句子“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仿佛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一時竟忘了請安,待孝莊喊他才窘迫的立在那兒,卻仍頻頻向烏云珠撇去,烏云珠心中笑她,卻被他看的羞得的低下頭去,可那一低頭卻更是讓福臨回首。大貴妃自是初見端倪,心中雖有不舍,卻也只能遺憾。
“啟稟皇上,大學士范文程在位育宮側間候,說是有要事稟報。”吳良甫急急上報。
“去吧,政務重要,現在你皇父病重,你得挑起這個擔子。”孝莊含笑著擺擺手。
“那兒臣先行告退。”語罷,福臨有些拖沓的離開,卻是止不住頻頻回首。
孝莊見福臨去了,也就推說身體不適,早早散了,大貴妃見此也忙跟著去伺候著,打發了烏云珠先回府了。
鄂府
“姐姐今日遇何事如此可笑。”蘭燁見烏云珠頻頻微笑,淡淡問道。“妹妹不知,我卻是始料未及,當今皇上竟是如此憨厚之輩。”“珠兒,不得放肆!”未及蘭燁回答,卻不想鄂碩闖了進來。烏云珠頓感委屈,“阿瑪不知今日情勢,皇上卻是總是撇向女兒……”鄂碩聽罷,把眼光瞥向窗外,眼中掠過一絲欣喜,不待她倆察覺,卻是快快轉身,“這話只是在家中說說,出了這門可就得小著心了,罷了,罷了,你們姐妹深談,我這個老古董就只好先退下了。珠兒,阿瑪知道你的個性,只是以后,有些不該你過問明白的,你就別淌那個渾水。”烏云珠早便不耐煩了,匆匆把鄂碩送至門口,蘭燁也趕忙跟上,“送阿瑪。”
才一轉身,蘭燁便把烏云珠按在椅上,打趣道:“姐姐覺得皇上如何?我看呀,這皇上定是對姐姐有意了,想娶了做妃子去。”烏云珠追著蘭燁便要打,卻說不出心中涌出的莫名的情感。
慈寧宮一見,攪擾的福臨夜耿耿不寐,平日見過的滿清女子竟無一如此般嫵媚細膩,簡單修飾卻還是降低不了她從骨子里透出的秀雅端莊。
“良甫,可有查到當日那女子的家景?”福臨放下手中的折扇。
“回皇上,此女名叫董鄂烏云珠,乃是大臣鄂碩之女。”福臨頓感驚訝,如此小巧精致,竟是旗下女子,便更覺可貴。“烏云珠,烏云珠,烏閣燈滅,云舟淡淡,珠光盈盈撩人心啊。”
“聽說這鄂碩之女原是被皇考懿靖大貴妃所相中,想配了給襄貝勒為側福晉……”
“噢,原來是未來的弟媳,可是朕倒舍不得把如此一個美人送入他博穆博果爾虎口啊,說起此人,卻是有些日子不見了。”“回稟皇上,襄貝勒昨日已從南署動身,說是奉命來探望攝政王的。”
提到多爾袞,福臨有些瞬時激動起來,把硯臺重重砸在了地上,一灘黑色的墨跡緩緩蔓延開去,“哼,皇父,皇父……不過是個叔,這天下卻逼朕稱其為父。”隨即,又重重摔在龍椅上,“做了這么多年混賬事,也早厭倦了裝傻充愣,這張椅子,也該讓朕一個人坐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