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縣城，四個人兵分兩路。

高梁帶著黎麥到了田野所在的縣醫院；李永秋和劉思宇則去了礦場的醫院，進一步找王德金了解情況。

一進醫院的住院部，高梁和黎麥就看見毛君竹坐在走廊的長椅上，臉色陰沉，一言不發。

高梁快步走上前，“毛大隊，你怎么在這坐著？田野人呢？”

毛君竹抬頭，臉色已經變回正常的模樣，抬了抬下巴，努了努嘴，“在里邊，我的兄弟正在看著。洪家業也過來了，說是查看一下田野的傷情。”他擠出一個客氣的笑臉，“高大隊的傷怎么樣了？還有檢察院沒找你們麻煩吧？”

高梁很不在意地一笑，“檢察院怎么可能不找我們？動了槍，檢察院一定會來問個究竟。不過好在有老李頂著，到沒人說我什么。”

毛君竹也笑了起來，“你們李局長真是個好領導！看兄弟你也是個愛惹禍的人，李局長這些年沒少操心吧？”

高梁沒有介意他的冒犯之語，反而哈哈大笑，“你可說對了，我還真的是個惹禍精，老李這些年沒少幫我收拾爛攤子！”

黎麥實在受不了自己師傅的無恥，把臉撇了過去，假裝不認識他。

兩個人正在說話，洪家業從病房里出來了，絲毫不客氣地告訴毛君竹：“你進去看著吧，我檢查完了！”

毛君竹看都沒看他一眼，直接進到病房里。

高梁使了個眼色，黎麥跟了進去。

他轉過頭拍拍自己身邊的長椅，“小洪同志，坐下，聊會兒天。”

洪家業看了一眼高梁，有些不情不愿地坐在了他的身邊，“有什么事嗎，高大隊？”

“王德金腿上的傷到底是個什么情況？我是外行人，見到他的時候，他的腿已經包扎好了，躺在那里。我只能看你給他做的驗傷報告。”高梁看了看洪家業的手指，干干凈凈，于是從口袋里掏出口香糖遞給他，“吶，綠箭的口香糖，薄荷味，可好吃了！”

洪家業抽出一片口香糖，放在嘴里慢慢咀嚼，神色有些古怪地問道：“高大隊是不相信我做的驗傷報告嗎？”

高梁也嚼了一片口香糖，搖了搖頭，“不是不相信，而是你的驗傷報告和現場的情況有些出入，我得知道到底問題出外了哪里！”

洪家業停止了咀嚼，“有些出入？你什么意思？”

高梁把現場的情況和從袁剛林那里了解到的第五個人告訴了洪家業，“現在主要矛盾就是如果第五個人混在人群中，那么頭套和深色的衣服是怎么處理的？如果第五個人是王德金，他腿上的傷又該怎么解釋？”

洪家業聽完以后，神情有些凝重，但語氣卻很堅定：“雖然我對這工作和單位有些意見，但我的專業能力是毋庸置疑的！我敢保證王德金的傷一定是他傷，而非自傷。王德金被子彈擊中的傷，無論是從距離、角度，還是深淺、輕重，任何角度來看，我都能保證是在一定距離以上射擊造成的，而不是近距離開槍射傷的，所以不可能是自傷。”

高梁沒有說話，嚼著口香糖也陷入了沉思。

洪家業看他的樣子似乎還有些不信，也急了，“王德金有入院記錄，當時醫生也看過了那些傷！我們一會兒就去礦場醫院，看看當時的病歷！”說罷，他便站起身來。

高梁一把按住他，“你急什么呀？你怎么做什么事都著急呀？我說過不相信你了嗎？”

洪家業氣鼓鼓的看著他。

高梁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喊什么？急什么？你跟別人的矛盾是不是都是因為脾氣急啊？”

兩個人的年紀雖然相差無幾，但高梁看起來就頗有些大哥的風范，說得洪家業一時無言以對。

高梁也不理他，長腿一伸，占了半個走廊，把沒有受傷的手臂搭在長椅上，頭向后仰著，自言自語地說道：“這個人到底是怎么藏在人群中的？當時的情況到底是什么樣的？”

洪家業看他是實心實意為這起案件發愁，于是出了個主意，“當時雖然人手不夠，但第一到達現場的那批人還是做了筆錄。我們單位的人水平有限，筆錄做得雖然大同小異，可是人員信息還是掌握了不少，要不然你們再組織警力重新做一遍詢問筆錄？”

高梁苦笑道：“這主意我不是沒想過。可是畢竟你們才是這個案件的主要責任單位，我們這么大張旗鼓地重做筆錄，怎么也要和你們單位進行溝通。”

洪家業頹然地垮下肩膀，“和我們單位溝通？難呢！”

高梁看了他一眼，這小小的縣公安局，看來也是暗流涌動。

這時候黎麥探出來腦袋，“高師傅，田野醒了，你要不要進來看一眼？”

洪家業非常識趣地站起身，“行了，高大隊，你先忙你的，我得回去休息了！多干一點活，我都覺得自己虧了！”

高梁笑罵道：“洪法醫，你就口是心非吧！”

這句話似乎打動了洪家業，他深深地看了高梁一眼，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高梁無奈地搖了搖頭，跟著黎麥進到病房里。

田野的確醒了，不過還很虛弱。

抓捕田野的那天晚上光線很暗，所以他現在并沒有認出高梁和黎麥就是抓捕他的警察，但他知道現在病房里的四個人都是公安局的警察，心里十分抵觸，面無表情地半倚在床上，嘴巴閉得像是一個蚌精。

高梁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開門見山地說道：“田野，你那一槍是我打的！”說罷，他抬了抬自己的胳膊，“我這一槍是你打的！”

田野原來聽了他的第一句話，剛要發怒，可是又被他第二句話給噎了回去。

江湖有江湖上的規矩，一報還一報，這是必須的。所以田野這股火也沒發出來，反而憋了回去，緩了半天才問道：“你什么意思？你要干什么？”

高梁聳了聳肩，“沒想干什么，就想問問你當天晚上發生了什么事？這一伙人是怎么湊在一起的？”

田野怒極反笑，“你覺得我會告訴你們嗎？想得美！”

毛君竹勃然大怒，“你態度好點，你人都在我們手里，難不成還想造反？”

田野理都沒理他，甚至假裝聽不見。

高梁倒沒有發火，反而笑嘻嘻地說：“你哥是怎么死的？”

他臉上的笑容和他問的話，形成了極大的反差，一下子就惹怒了田野。

他掙扎著要坐起來，撲向高梁，可是兩只手都被銬在了鐵床上，掙扎起來，只有徒勞無功的嘩啦啦響聲。

黎麥和在場的另一個警察按住他的肩膀，不讓他亂動。

高梁臉上的笑容不散，“你這就惱羞成怒了？你下手挺狠的，那可是自己的親哥哥啊！”

“我哥當時已經死了！”田野憤怒地大喊一聲。

“死了還補槍，這算是什么？鞭尸？鞭自己親哥哥的尸體？”高梁根本不打算放過他，一句又一句地嗆著，讓田野的臉色漲得通紅，可是又無處掙扎。

高梁看時機差不多了，給出最后的致命一擊，“你到現在還沒拿到錢吧？可是你和其他幾個活著的人已經紛紛落網了。這些錢被誰拿走了，誰才是你的敵人？”

田野本來漲紅的臉，突然血色落了下去，一瞬間變得鐵青。

高梁又加了一個砝碼，“你要是不說實話，他可就帶著錢跑了；你要是說了實話，你還算是有立功表現，可能死不了！”

田野輕蔑地一笑，“你以為我怕死嗎？”

“你不怕死。”高梁語氣十分肯定，“你何止不怕死，你也不怕你哥哥死，你也不怕你父母沒有養老送終的！可是我不明白，為什么要用你一家四口的命去填別人的富貴？”他的幾句話字字誅心，殺人不見血。

田野不笨，相反他很聰明。他從高梁的話里，已經發現自己的同伙應該是有人落網了，而落網的人非常有可能是袁剛林。袁剛林和自己一樣，沒有拿到錢，所以應該是已經都向交代了。那么在這種情況下，這個警察說的話非常有道理，他不值得為別人扛雷。

他從最初對抗的情緒，慢慢變得聽進高梁的話，很快就在心里權衡利弊，尋找出一條最好的路，“我要是告訴你們實話，你們能保我不死嗎？”

“不能，但是你不說實話，你肯定會死！”高梁微微一笑。

田野一咬牙，“好，我說！事已至此，我也不為別的，我就為我們兄弟倆出一口氣！”

高梁看了眼毛君竹；對方神色晦暗不明，看不出心思。

另一面，李永秋和劉思宇在礦場的醫院里看見了王德金。他正在收拾東西，似乎要出院了。

“王德金，你的傷好利索了嗎？著什么急出院啊？”李永秋看病房里只剩下新換的床單，王德金所有的行李都已經打包好，看來就等著馬上離開了。

王德金憨憨地一笑，“我都好的差不多了！其實那傷也沒傷得有多深，就是把小腿劃破了。醫生都看過了，說是沒有傷到骨頭，給我縫了針，靜養了幾天，現在應該是都好利索了！”

李永秋拉過一把椅子，“坐會兒，咱再嘮會兒，還有些事情我得問個清楚。”

王德金倒也沒有抗拒，而是聽話地坐在了床頭。

劉思宇看了看他的動作，告訴他：“你把褲腳撩開，我們看看你腿上的傷。”

王德金不知道這兩個警察要做什么，但還是聽話地撩開了褲腳；李永秋和劉思宇看見一條傷橫貫王德金的小腿，現在已經被縫合上了。這道傷應該是和高梁的傷一樣，子彈劃破了皮膚和肌肉，但是沒傷到骨頭，很幸運！

李永秋想起最初的驗傷報告，說他是流彈擊中，看樣子不像是作偽。難道他真的不是現場的第五個人？

“王德金，當天晚上進入現場之后，你總共看見幾個人？”李永秋又問了一遍這個問了幾百遍的問題。

王德金臉上露出迷惑的表情，“之前我對警察同志們都說了，應該有四五個人。當天晚上光線太暗，他們又都穿著黑衣服，財務室里還有一個隔斷，我又在最后才進門，實在是沒看清到底有幾個人！”

“你從現場撤離的時候到躲進女廁所期間，有沒有人出來追擊你？”劉思宇追著問了一句。

“沒有！有人的話，我哪有命活到現在？”王德金的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我在女廁所里，聽見他們打了一陣槍。好像打到走廊里，又打到了緩步臺，可是我始終都沒敢出去。”

“除了槍聲，你還聽到什么聲音了嗎？”李永秋問了一句奇怪的問題。

“聽到什么聲音？就是打槍的聲音啊！”王德金不知道他為什么這么問。

“打槍的聲音持續了多久？”

“挺長時間。開始的時候，財務室一直乒乒乓乓的亂響；后來在走廊里也開了幾槍；最后他們應該是到了緩步臺，還有人在開槍；最后槍聲又回到了財務室。”王德金努力地回憶著當天晚上又黑又冷，他內心又十分恐懼，能想起來的事情很有限。

“除了打槍的聲音，難道沒有拖動的聲音嗎？”劉思宇急了，給了他一點“提示”。

“你這么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聽聲音，他們最后打到了緩步臺。可是等到天色蒙蒙亮的時候，我一看死掉的那些人都在財務室，應該是那伙匪徒后來把緩步臺上的人都抬到了財務室。”

“你也沒有聽到汽車發動的聲音嗎？”劉思宇知道自己面對訊問或者詢問的對象水平不一，表達能力也不穩定，可是像王德金這種想到哪兒說到哪兒，著實讓他非常頭疼。

王德金看了看劉思宇表情，很是迷茫。過了一會兒，他又點了點頭，“我好像聽到了。車子發動的時候，槍聲還在響；車子走了，槍聲也在響。”

劉思宇和李永秋對視了一眼，那證明袁剛林說的是真的。在他們撤離之后，第五個人在清理現場，可是他為什么沒有搜尋各個角落，竟然放跑了王德金這個活口？